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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六章 悲欣两迢迢(一) ...

  •   第六章悲欣两迢迢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归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题记

      仲春的风,涌动着暖香。繁花渐尽,雏燕渐老。垂花门下,连架上的金银花都萎谢过半。一片金色银色交相辉映,倾颓地喧嚣着。碧色的长蔓垂在风里。叶稍落在藕荷色的纱衫上,轻盈地荡来荡去。裙摆系着潇洒的飘带,尾端缀着小巧的银铃,风叶飘摇间,清脆的铃声便悠悠荡漾。
      她熟睡在午后的阳光里,一只手撑在藤椅的扶手上,托着雪腮,一只手搁在膝上,卷着一本旧书。微微起伏的书页,印着细致的木刻画,被素手遮住,看不真切。画边竖行小字。却历历可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远古的歌谣,在微风银铃中微微摇曳着,摇散开清新而古老的惆怅……

      日影融融,藤椅边开封的玉泉酒,挥洒着清冽的醇香。
      斜倚酣睡的少女,微微蹙着眉。纤长浓密的睫毛,宛如蝶翼,扑闪扑闪,如沉梦中。
      “姑娘!”远在院外,就传来了织烟的声音。
      雨瑶推椅而起,只听织烟喘息着笑道:“大公子从江南的来信!”
      “拿来我瞧瞧!”雨瑶欣喜地笑着,随手撂开那卷《诗经》。
      织烟笑道:“我去夫人那领这个月的用度,谁知撞上了信差。夫人还叫我送来……”
      “先别说,后面一定是扫兴的话。织烟,容我把哥哥的信看完吧。”雨瑶抬手制止织烟,目光却没有离开信纸半分。只看了一眼,便笑道:“啊,耽搁了半月,终于到瓜州了。”
      她灿然地笑着,捧着信遥想:“诗云‘马后桃花马前雪,出关争得不回头’是水土不同,物候各异。咱们洛阳正是牡丹‘花开时节动京城’,想来江南早已‘花褪残红青杏小’了。也不知哥哥能否赶上春天呢!”
      “可不是,说到咱们洛阳的牡丹花会。这几日城里城外都热闹极了。赏花斗花,人山人海的。往年公子都带着姑娘去看呢!”织烟一味想让雨瑶高兴,却不料一时失口。
      雨瑶凝视着信纸,微微颦起黛眉,却幽幽叹了口气:“今年就是哥哥还在京中,怕也出不去了。”
      翻来覆去,看了数遍,不忍放过一个字,雨瑶卷起长信,抬眼越过葱茏花木亭台水榭,望向天的那一边:“江南大旱。”
      织烟一怔,笑道:“公子跟着那边的二老爷,想来一切安好,姑娘莫担心了。”
      雨瑶依然望着遥远的,泛着琉璃色的天边,沉沉到:“他信中自然都说一切安好,终究那边是什么境况,又有谁知道?如今江南大旱,牵连数州,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自然流民增多,哥哥一直不说为何延误行程,想来便是向北逃难的流民了。”
      织烟忍不住问:“姑娘,‘青黄不接’和难民有什么相干?”
      雨瑶一怔,细细思索片刻,道:“我也不十分明白,大约是说,旧年陈米吃完,而今年新稻未熟,农人家无存粮吧?”
      织烟暗自点头,捺住心底的担忧,递过一张撒花红笺,笑道:“姑娘,这是夫人差我送来的嫁妆单子,请你过目。”
      雨瑶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礼单,只觉乏味,便道:“搁在案上,我过会子再看吧。”
      织烟应声走向室内,半路转身笑道:“姑娘,路上看见行云在摆弄池子边那几株牡丹,若是乏了,去看看何如?”
      雨瑶抬眉一笑,道:“啊,行云那妮子还没死心么?我早说过,那本御衣黄不是凡品,必要到百花都争过了,她才肯开呢!这会子,自然是不肯的。她就是烧了高烛照着,也不管用!”说着,提着裙裾,冉冉隐没在花柳之中。留下织烟,笑弯了腰。

      穿过垂花门,便是浣月阁,阁边斜叠着湖石假山,瘦,透,漏,两边合抱,中间架出一道石洞,石梁上垂下蘼芜藤蔓,便如天成绿萝障一般。
      雨瑶拂开绿萝,眼前却是一亮。
      一鉴方塘,水波潋滟如眼眸,青碧似玉。岸边垂柳数株,长长的丝绦坠入湖中,枝影摇光,把湖面细碎的阳光都摇荡起来,顺风起伏,闪烁着漫过北岸。那是一片斜坡,几磊青石,石边牡丹开得张红叱艳,远远望去,如锦如缎。
      顺着卵石小径走去,角门边却转出一行人来。
      当先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月白广袖衫,葱绿细褶裙,头上纂着双环,簪着珠花,一派天真烂漫。
      “冰玉妹妹。今儿却有空到这里来么?”
      冰玉与身边的玲音齐齐转身,笑道:“雨瑶姐姐!”说着,走上前来,拉着雨瑶道谢:“我可喜欢你送的白玉芙蓉手绢了!只是被嬷嬷瞧见了,硬逼着我学双面绣,你说可不可厌?”
      雨瑶握着冰玉的手,笑道:“不过是下针之前,心里先打好谱罢了。走一步看三步便可,只是最后收针尾,要费些思量。我们冰玉才十岁。绣的香囊,比外头的强多了呢!”
      “可我还是喜欢诗画。娘特地请了嬷嬷教导女红,我只好硬着头皮学了。”
      雨瑶伸手摸着她乌压压的发髻,温言:“诗画修的是风骨和灵心,女红修的是巧思和耐心。冰玉是最好的姑娘,自然要二者兼得。将来你可以把你写的诗,作的画,都绣在屏上,不也是一件美事?”
      冰玉灿然地点头笑了,纯如美玉。
      “姑娘,这几日园里的牡丹都开了呢。”玲音遥指北岸,笑道。

      行至北岸,石边是一袭素衣的行云,荷着花锄,侍弄着几株含苞、半开甚或正盛的牡丹。花株有高有矮,有疏有密,叶子更是长短阔窄各具特色。
      雨瑶一行三人,认了半晌,也只猜出了姚黄,魏紫,豆绿,首案红,蓝田玉几株旧品,余者都不知晓。只觉得这也像那也像,待细细品鉴,却又都不相似。
      片刻,玲音远远叫道:“行云,快过来认花。”
      却只见行云依然倚着花锄,嘟嘟囔囔,不知念叨些什么。冰玉扑哧一笑道:“我们偷偷过去,看看行云姐姐在做什么。”
      雨瑶摇首失笑:“还能说什么,左右不过是催花早些开罢了。半月前,她就念着那本御衣黄了。”
      遥遥走来,绕至行云身后的青石下,却听到行云虔敬的祷告。
      “愿牡丹花神早日开花,好叫我家姑娘出阁之前,能看到今年的新花。信女薛行云拜上。”
      雨瑶闻声一滞,袖中的罗帕,缓缓在手心攥,微微垂下眉眼。
      冰玉浑然不知,拉着雨瑶便要出来,唬一唬行云。玲音瞧见,当先笑道:“行云,你祷祝得真灵,姑娘这不是来了么?”
      看见冰玉拉着雨瑶走出巨石,行云一怔,腼腆的笑红了脸,指着坡上一株含苞的牡丹,道:“这株御衣黄,不知怎么,盆土有些粘结,我只好把它移到这向阳的高坡上来了。”
      雨瑶看着花边空了的青瓷盆,盆边却有些黑渣,也不以为意,笑道:“若是花解语,必会应了你的愿,快来瞧瞧那边几株是什么品种吧。”
      行云安静地跟上,只远远一看,便柔声答道:“左边那株稠枝的,是新来的璎珞宝珠;山石子后面是青龙卧墨池,边上高一点的是昆仑月夜。下首的是贵妃插翠。”一说到牡丹,自来少言寡语的行云,便头头是道。
      冰玉正蹲在花下赏玩,闻言仰着脸道:“你哪里知道这么多花的?”
      行云抿嘴笑着,玲音早已代答:“她父母都是府里侍弄花草的,自然都认得了。不然,岂会单叫她照管这些稀奇花儿?”
      雨瑶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淡淡问:“青龙卧墨池?倒是个好名字。”
      “传说,昔年洛阳大旱,天上的青龙从瑶池偷水浇灌牡丹,被王母娘娘责罚。青龙便躲在墨色的花心里,来年便开出了这品青龙卧墨池。”行云慢慢叙来,却有淡淡的神往。连冰玉都听住了。
      “去岁还不曾有呢,今年一下进了好几株,个个都是绝品。”雨瑶欣然地看着石边怒放的牡丹,心却飘荡到遥远的天南。
      “这些都是花商杜家的贺礼,夫人特意吩咐,要移在这里,好让姑娘们赏玩呢。”
      贺礼……雨瑶的神思一下被拉回,却听玲音惊叹:“那个牡丹会的东家么?听说,他们家的赵粉开的格外好,花又大又艳,特地用金盆装了呢!”
      雨瑶一听,不禁笑了:“用金盆装赵粉?那样娇艳的颜色,怎么压得住金盆。到底是看花,还是看盆子呢?”
      “啊,这么说,魏紫,或者葛巾,大约可以与金盆相得益彰吧?”冰玉笑道。
      “若单论颜色,赵粉要最普通的青瓦盆来盛,才显出花比人娇。”雨瑶轻笑摇头,道:“不过,金盆玉盆青瓦盆,都不是牡丹最好的归处。”
      冰玉皱着琼鼻思索。雨瑶淡淡笑了,望着冰玉清澈的眼眸,却仿佛望着极遥远的地方:“朱门金户明玉堂,不若山泉野水旁……”那一瞬辽远的目光,映在冰玉似懂非懂的眼里,穿透了飘渺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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