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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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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兰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已近傍晚,天空阴沉沉的,黑压压的乌云让人分不出昼夜。
管事闻得公主回来了,连忙带了众人迎出来,初兰一边急匆匆地往里走,一边道:“王爷可回来了?”
管事道:“王爷还在宫中未归。”
“侧驸呢?”
“侧驸在天锦苑。”
“准备一套素服,过会儿送到侧驸房里,本宫晚些时候要入宫。”
“是。”
一众仆人簇拥着初兰到了天锦苑时,凌天已经迎了出来,两人的神色都很凝重。凌天挥了下手,所有的下人便都驻足退下了。
都道小别胜新婚,初兰和凌天却全无半分亲热寒暄,凌天未问初兰怎么一人回京,该有的随行侍卫在哪儿,没问她这一路行来是否颠簸劳累,更没倾诉半分思念之情,开口便急切地道:“承容的身世挑明了。”
见初兰面露惊色,也不待她开口问,凌天便述道:“宫中祭奠之时,我有机会避了旁人与王爷单独相处,听王爷把亲王宾天之日的情景讲了一遍。当日闻得尚辰的死讯,亲王悲痛昏厥,太医入宫诊治,亲王已有好转。几日后,昭明宫的宫人去锦华宫传话,说亲王想见王爷。王爷匆匆去了昭明宫,到了才知亲王不仅请了他一人,还请了皇上、荣郡王、康郡王,并四位侯爷。是时,皇上坐在亲王床前,诸位郡王和侯爷伺立屋中,分明就是交代遗言的光景。只亲王环视屋中许久,却始终一言不发,最后,只目光灼灼地盯着皇上说了一句话‘我这一生,只辰儿一个亲生女儿,却被我教养得乖张狂悖、忤逆无德,及不上承容之万一,我对不起皇上……’,说完这话,亲王就吐血咽气了。”
初兰惊得一时无言,心道亲王这话不是说给皇上听的,这是说给诸位郡王和侯爷听的啊!
“王爷还说亲王死得蹊跷。”凌天接着道,“亲王病倒后王爷日日去探视,眼见着亲王是缓过来了,可那日病情却似突然急转直下。王爷说,若说是回光返照或也说得过,只是当日亲王咽气之时脸色青紫,还吐了血……不似病逝,倒似……”
“服毒自尽?!”初兰抢先说出了凌天接下来的话。
凌天点了点头。
初兰大惊,愣神想了许久,只觉有所了悟,亲王这是如她所期,因昭辰突然被杀,而信了那封伪造的信,亦信了是雅容杀人灭口。那句遗言看似是自责,是贬斥昭辰抬举雅容,实则却透出对母皇深深的不满。纵然不是生父,但抚养多年胜似生父,亲王临死之前却连雅容的名字都不念,而直呼其封号,又是昭辰才突遭行刺身亡的时候,将二人相提并论,可不是让人把昭辰之死与雅容联系在一起吗!
凌天道:“王爷说,亲王咽气后,皇上的脸色极差,只说亲王弥留之际神志不清,以致胡言乱语,又令在场之人不许将当日光景对他人透露半句。”
初兰叹道:“一两个人知道的,尚可算是秘密,但凡有第三个人知道,就不算是秘密了,当时在场那么多位郡王和侯爷,雅容并非亲王亲女,这么大的事,母皇禁得了一时,禁不了一世,事情传扬出去不过是早晚的事。”
初兰心道,亲王也是知道这一点,才特意叫了几位郡王和侯爷,想必多少也是对母皇心存积怨,才在诸位郡王和侯爷面前这么不给母皇留脸面。对于这件事,亲王其实有很多处理的方法,如若心存疑虑,可以按兵不动暗中观察,也可以大张旗鼓地追查昭辰之死以达敲山震虎之效;如若深信不疑,亦可向母皇告状对质,甚至威胁,但亲王都没有选择,而是选择了一个最狠最没有退路的方法,以自己的性命给了母皇和雅容沉痛的一击。
她不知亲王当日是怎样的悲苦心境,才会做出如此决绝的选择。在她的记忆里,母皇和亲王一直是相敬如宾的,如今看来,这琴瑟和鸣的表象下不知藏了多少亲王的隐忍与不满。
如今她并没功夫为此慨叹,甚至也没心思为亲王之死而心生些许的自责,她只是如释重负,十几天来的不安忐忑,终于得以缓解,她的筹谋没有落空,而是得到了最好的结果,亲王之死,彻底绝了她的后患,她甚至不用费心思去安排万一母皇深究起来查到那封信,她要如何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她借亲王之手,把雅容拉下了神位,但她知道这还不够。眼下母皇或因亲王此举而不得不暂缓立储雅容的心思,但是帝王的性情,又如何能忍受制于人?她接下来要做的,是去告诉母皇,她不是不能立雅容,而是不该立雅容!
初兰因心中有事,虽赶了一天的路,却全觉不出饥饿,只令人把晚饭端到凌天房中,胡乱吃了几口,便沐浴更衣,一身素服地入宫去。
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一路上,初兰心中反复念着一会儿面见皇帝要说的话。今晚她面见母皇,便是她最后的殊死一搏,她知道,一会儿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眼神,甚至是每一下呼吸,都会影响母皇的心意抉择。她在心中预演了无数次,绝对不容有失。
不知是因为心中紧张还是因为阴天,初兰只觉轿内憋闷得很,便随手掀了轿帘透气,顺便看看行到何处了。这一看望下,忽见两个熟悉之人从一旁急匆匆地跑了过去,一个是太医院的陈太医,另一个有些面善,细想下,好似是刘子安府里的管家。
这个时候,如此急匆匆的模样,或是刘子安病重?
初兰心道这刘子安当真是不简单,如今他一介草民,头先又因朋党一事,多少受了些查算,如今竟还能请得动太医院的最高明的太医。
初兰放了轿帘,心思却没有回转过来,沉思片刻,忽然急令停轿。掀轿帘吩咐道:“本宫才看见好像是刘子安府上的管家带着陈太医匆匆过去了,你去看看是不是,是的话问问怎么回事。”
随从得令忙飞奔去寻人,不多时,跑回来复命道:“回公主,正是刘子安府上的管家和陈太医,说是刘子安病危。”
“病危?”初兰蹙眉。
随从道:“是,昨日陈太医就去过了,听话音,好像是挨不过几日了。”
刘子安要死了?!
初兰知刘子安这一二年确实是病情沉重,这会儿突然闻得他大限将至的消息,还是有些惊愕。随从见公主兀自发怔,好半晌都未言语,不禁小声唤道:“公主?”
初兰这才回神,有一个想法在她脑子里打转,沉思了片刻,打定主意道:“先不入宫了,去刘府。”
初兰的轿子到刘府的时候,雨已经越来越紧了。一随从撑伞小心地扶初兰下轿之时,另一人便忙去拍门。
不多时,有刘府之人开了大门,见是郜兰公主驾到,甚是惊愕,紧道:“公主稍后候,容小的进去回禀。”
随从上去就是一脚:“你是什么狗东西!敢叫公主稍候!”
那下人仰面朝天翻了个跟头,爬起来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又使眼色让门房的人赶紧进去回禀。
是时初兰已被随从搀着走了进来,见门房的人贼儿似的溜进院去,也做不理,径直往里走。
很快,就有管事的从里面跑了出来,近到初兰跟前的时候跪下迎驾,待叩首起来时,见初兰并未理她,已然向前走了很远了。
管事的连忙追上,恭敬地道:“公主,我家老爷病重,不方便见客。”
初兰一边疾步往里走,一边道:“他一介草民,本宫屈尊来探病,不让他出来跪迎就是给他天大的脸面了,他还敢托病不见?”
管事在身后追着道:“不是托病,是真的病情沉重,只恐过了病气给公主。”
初兰不屑地哼一声,未理她。
时又有两三个刘府的下人从里面迎了出来,虽都不敢直拦在初兰前头,但都紧随左右,劝阻相拦。
初兰不理众人,一路前行,只她从未来过刘府,也不知刘子安身在何处,见几个下人尾随着她的模样又实在讨嫌,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眼神冷冷地在几人脸上扫过 ,冷语道:“刘子安快要死了,你们想也嫌命长,想要拖家带口的给他殉葬?”
几人吓得立时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初兰的随从立时从旁喝道:“瞎了眼的狗奴才!还不快给公主带路!”
管事被吓得腿软,再不敢多言,连忙起身给初兰带路。
初兰一路随着管家到了刘子安的寝室,只才一进院,却做一惊地停了脚步,只因见院中立着一人,不是旁人,正是林景皓。
林景皓乍见了初兰,亦是一惊,随即便立时背过身去,不让初兰看到自己此时的神色。
然而只那一眼,初兰却已然将他的惊愕、悲凉、尴尬和狼狈全然看进了眼里。
他背对着她,身上已经湿了大片,显然是在雨中站了许久。他为什么会在这儿,怎么会如此狼狈,初兰立时就明了了。一瞬间,心口笼上的心疼酸涩,比这阴郁的天色还要令她窒息。
林景皓定是知道了刘子安病危的消息,纵然刘子安对他如何狠绝无情,纵然他嘴上对刘子安如何不满愤恨,可心中依旧放不下这个人,这个让他追随、向往、仰慕了半生的父亲。只是,他急匆匆地回京见父亲最后一面,对方却仍是决绝地拒他于千里之外,只怕连面都没有见过。
刘子安,他到死都不愿承认林景皓这个儿子。
初兰望着林景皓矗立在雨中孤寂狼狈的身影,想要跑过去拥住他,给他以宽慰和无尽的爱,告诉他你还有我。但是她太了解他了,所以从他身边走过时,她并未做片刻停留,甚至没有转头看他一眼,只是用力地攥了攥拳头。
刘子安,你这个老匹夫,欺人太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