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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吴老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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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收账的日子,这里头基本还是按照三叔当年的模式来,后堂里摆四张椅子,等着四路马盘当家呈上账本,汇报情况。不同的是,今天吴邪带了一个人来。
对闷油瓶要跟自己来铺子里看盘口这件事,吴邪原本有些疑惑,但这既然是小哥的决定,尊重他就是了。小哥总不可能见了账本眼红当场大开杀戒卷款跑路吧,又没人会带现金来。何况这西湖附近,全国重点旅游区,再丧心病狂的人也不至于。吴邪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倒是闷油瓶似乎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听到自己一声干脆利落的“好”,反而愣了下。
“别人要问哑巴张为什么会跟着吴老板混,我怎么说?”路上,吴邪随口一问。
“就说我是你的伙计。”闷油瓶面无表情。
……他居然连这句话都说出来了,吴邪有一种看到了终极的感觉。他扭头看看身旁的人,还是老样子。但透过闷油瓶镇定的神色,他似乎从这层白皙的肌肤下看到了另一个人在朝自己挥手——多话的张秃张教授。
时刻记得,这人精通缩骨、易容和变声,是个影帝级的伪装者。
但……他同样也是闷油瓶,是自己最看重的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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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马盘的人进来了,和当年长沙那四个人已完全不同,每一个都是吴邪自己带出来,或经吴邪考量扶持后再收为己用的。即使如此,吴邪也从没有一刻将他们看做自己人,都是利益链上的一部分而已。而且,正因大家利益相同,所以一旦反噬,会比其他情况下更凶横百倍。吴邪必须在利益共享的同时也随时弹压着他们,这是一件让人很累的事。
按吴邪的规矩,每个月铺子里只进马盘的人,分销的则几个月才见一次,地方也另找。杭州不同于长沙,那种三教九流杂处的茶楼已被城市建设推倒得差不多了,少有可以自然容纳那些人,又不引人侧目的场所。况且就吴邪的意思,人越少越安全,不论是对生意,还是对自己本身。吴老板的权威性,有时也自然存在于神秘感当中。所以,现在他看账本只接马盘的人,分销的想见见吴老板,不正式奉帖,不预约,不讲明缘由,那是见不到的。
这四个人进来时,都朝坐在吴邪左边的闷油瓶看了一眼,有两个立刻就认出来了,脸色一变,手脚也拘束了,很紧张地坐到椅子上。另外两个似乎有些不明所以,看看吴邪,又低声问问那两个,得到回答后,脸色跟着一变,也僵硬地坐下来。吴邪看在眼里,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暗暗纳罕,看来小哥在道上的震慑力比自己想象中更强。最初听闻阿坤事迹时,还以为他只是个夹喇嘛的好手,下地的助力,对盘口上的事情没有影响力,现在看来,哑巴张重现江湖的事不但早已传开,威名更一点不堕。
吴邪暗暗叹气,危险的事儿还是让他少做的好,哑巴张再怎么厉害,也该有退休享福的生活才对。
房里十分安静,这是一贯的规矩,吴邪不开口,底下谁也不能说话,哪怕吴邪睡着了,他们也得屏息静气等他醒来。道上向来如此,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时代虽在朝前走,但很多旧日的规矩反而愈加牢固,身在局中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地去维护它,它既是规矩,也近似一种信仰,对每个身在其中的人而言,这就是他们所尊崇的道。
吴邪本性上是一个平和质朴的人,但他知道平和质朴并不是在任何领域都好使的,自己身处的这一谭浑水,偏偏就容不得无知和无价值的纯真生存。吴邪心里沉了沉,他想起当初在长沙,小花他们剿灭王八邱的那一夜,不知他们在那个晚上经历了如何血腥残酷的黑暗时刻。他们不带自己,是为了保护自己这个不曾真正踏足这片纷乱领域的人,怕自己受不了,应付不来,但自己不可能永远受着这些保护。
胖子叫自己天真,真正的天真绝非一无所知,心甘情愿缩在别人的羽翼下边,而是在直面各路不堪与残酷后,依旧保有初心和本性。
空有天真而无实力,这份天真便毫无意义,只不过是送到狼口边的肥肉而已。越是天真,越需要自身强大的力量去维护它。
吴邪看看闷油瓶,他的眼光也正扫向自己,淡漠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似乎是悠然等待好戏开场的观众。闷油瓶不怕等,他最不缺的东西就是时间和耐性。
不过,吴邪从不无谓摆谱,更别说让闷油瓶空等了。
该开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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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茶。”吴邪低声吩咐,王盟西装革履,将茶水端进来,为四个马盘摆上,脸上表情沉静而严肃。看着此刻的他,任何人都难以将这个王盟和沉迷扫雷的小伙子画上等号。但这就是如今的王盟,吴邪的伙计,吴老板的左右手之一。
上过茶,吴邪没有继续说话,四个马盘也无人敢搭腔。王盟出去,重新沏一壶顶好的龙井,恭恭敬敬走到闷油瓶面前,将他喝过一半的茶水撤下去,换上这壶里新的,说:“狮峰龙井,张爷请慢用。”
片刻,闷油瓶点了下头,王盟这才走到吴邪面前,撤掉残茶,从同一个壶里倒出同样的龙井,又说道:“老板慢用。”
“嗯。”吴邪接过茶水,氤氲茶香在他脸颊边拂动,他轻轻品了一口,双手捧着茶盅,郑重放回桌面,抬眼看看闷油瓶。闷油瓶也端起茶,略抿了一口,眼睛看着他,眼神中似闪动璀璨的光彩。
这一个简单的顺序和动作,展示给马盘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张爷是吴老板的自己人,更是吴老板的贵客,吴老板敬他如兄长,张爷也会像维护自家兄弟一样看顾着吴老板。
在张爷面前,吴老板没有秘密和防备,平日里收账该怎样,现在就怎样。
“账本拿上来吧。”吴邪弹弹衣摆,态度轻松自然,“早点看完早点散场,辛苦你们又跑这一趟。不过今晚上我还有事,就不请大家用晚饭了,多多包涵,下个月咱们再好好聚聚。”说完他笑起来,四个马盘不敢怠慢,都站起来答话,说吴老板忒客气了,总是这么周到细致。
“应该,应该的,大家都是兄弟,互相扶持才有今天,一家人的事,说什么两家话。”吴邪边说边接过马盘们捧上来的账本,细细翻起来,那几个人又退到椅子上,正襟危坐,脸上表情也绷紧了,这才是重要的时候。
我家老板虽客气,但看账本向来仔细的,一点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当初说要把盘口慢慢移到杭州时,也不是没人反对,但都被他一一压了下来,在这个过程里,自然有人进、有人出,还有些人……不会再出现了。
王盟站在闷油瓶身后,躬身为他解说。声音很轻,但恰好让房中所有人都能听到;态度很谦逊,但话中透出的意思一点也没有打折。闷油瓶面无表情,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默默地听,这种不置可否的态度让四个马盘越发感觉脊椎都抽紧了。
也多亏了北京的花儿爷他们照应,您知道,我家老板年轻心慈,有时难免下手太轻了……王盟叹一声,摇头笑道:张爷您以后可得提点着他些,让他别总那么滥好人。
“嗯。”闷油瓶点头,端起茶喝了一口,王盟也就不再说了。几个马盘脸色变了变,一句话也不敢搭。
吴邪浏览过四本账册,没有看得太细。这只是总账,四个大盘口中超过一定数额的交易才会被记录在这几本上,同时,马盘还准备有次一级的、更细致的账本,如果自己需要,他们就会拿出来。对这种账本,吴邪一般会带回家慢慢看,当然,上面的写法又是另一套了。总账本是不能带回家看的,他是当家也不行,风险太高了。所以他必须在这里现场看完,并发现其中可能隐藏着的猫腻。
吴邪的习惯是先大概浏览一遍,然后想想,再仔细看,在这个停顿中,时间也被相对拉长,他可以借机观察马盘的反应,账可以伪装,人不能,如果真有什么大的猫腻,在这种沉默和等待中,或许会露出一些马脚。很多时候,这不仅是数字上的问题,更是一场心理战。
吴邪认为,这些工作都很好培养了自己今天敏锐的感知力和看人的眼光。想到这里,他朝闷油瓶看了一眼,闷油瓶看着那四个马盘,默不作声。
盘口里已很久没出过什么幺蛾子了,一方面在于吴邪不贪心,做得谨慎;另一方面也在用人上,他慢慢将三叔留下的人都换掉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也是必然的。
这一下午就在看账本中过去,六点的时候,吴邪已将四本账仔细对完,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有笔交易太保守了。问问马盘,原来经手的是个年轻人,李老六准备退休,手头盘口就过给了儿子,年轻人毕竟没啥经验,有点束手束脚的,价也不敢喊,货也不敢拿,最后结果就是让东西出贱了三成。
“也不要紧,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货,就当历练吧。人总有个成长的过程,回头你给指教下,提点着就好。”吴邪吩咐负责这事儿的马盘,中年人答应下来,说有空带这个年轻人来面见吴老板,听听老板指示。
吴邪笑笑,过两个月再说吧。想当初,自己也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不过自己的局来得太陡然,命运一下把所有重压都砸到了身上,硬着头皮接下来,咬着牙扛过来,想想也就那样。真要让吴邪指点什么,他也没法说,很多东西自己不经历,不实实在在地感受一遭,那是不会真正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