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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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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月前辈手起针落,受受师父很快就被扎得特别适合被卖艺人拿去演示滚钉板了——当然,他是那板儿,旁边还放着过会儿要拿来碎的大石……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特别希望受受师父尖叫一声坐起来,或者跳起来,哪怕是手指头动一下也行。想来夕月前辈所期待的也不过如此,可惜的是,受受师父一动不动,就像那些针都是扎在别人身上一般。
天策府的老军医也跑来看了,一边看一边啧啧赞叹夕月前辈的手法。在受受师父身上被戳满银针之前,半个天策府都知道这里来了一位神针美人郎中。结果一堆人簇拥在这房子前头等着看神仙,我猜啊,受受师父就算真的醒过来了也肯定不好意思睁眼……
但是,让他们失望了。当夕月前辈拔出最后一根针的时候,受受哼唧了一声,却还是死沉死沉地睁不开眼睛。
“这下糟了。”夕月叹了口气:“他要是再醒不过来,别说那蛇毒了,饿也饿死了……”
谁说不是呢?我忧愁,忧愁得很。
“要不这样吧。”夕月站起身来:“我现在回冰魄去通知唐雪燕。她去过苗疆,或许有办法……”
我也只好点头。可夕月前辈还没出门,一群军汉便围了过来:“姑娘,神医,你还回来吗?我这里那里他这里那里那个人这里那里统统有毛病哟!”
我看向那老军医,他很不适应地咳了一声:“这帮人看到她,十年前落下的老伤都又犯了……”
我正尴尬,一个嘹亮的声音响了起来,不是老崔却是哪个:“都让开让开,我同这位姑娘有话说!”
我原以为他要介绍一下捡到受受师父的情形,谁料他道:“五年前我从马背上摔下来,脚好像崴了……”
众军汉登时不依了,房间内外,一片喧哗。如果这种吵闹程度能把受受吵醒也好啊,我无望地祈祷着。
但就在这时,一种熟悉的感觉却渐渐从我背后爬了上来——有人!夕月似乎也感觉到了,她脸上仍带着客套微笑,手却猛地一挥:“这样吧,既然他都成这样了,我再找人来也需要时间。说不定到那时他不毒发身亡也得活活饿死……”
听了这话,屋里屋外一时宁静。
“我们到底有同门之谊,我怎么忍心看他这么凄惨地死掉呢?这样,我就不去找人了,就留在这里替大家诊治,至于这紫轩嘛……我一针戳死他就是了。”
我还能怎么样?当时我就像被巫师施了法术一样,瞬间变了木头傻站原地动弹不得。夕月前辈唇边浮上诡笑,提了针包,走到受受师父身边,弯下腰,拈起一根银针,比比划划:“这个穴位不错……”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天策府的老军医,他也不顾男女之嫌,一把拖过了夕月前辈:“会死人的!”
“与其让他饱受摧残地慢慢死掉,不如给他个痛快!”
“人命关天啊,”老军医的胡子都在颤:“医者纵使不能救人,也不能杀人哇!”
“……大爷,这人是我们的人,为什么你还要管呢?”夕月前辈头上三道黑线。
“到底我也医治过他!”老军医叫道:“我不能看着你杀掉我的病患!”
夕月却不同他多言,对我道:“七虞,给你师父磕个头,送他走吧。你要是真敬爱他,就别让他死得那么折磨。”
我争辩:“可是他说不定还有救!”
“说不定而已啊。”夕月叹息:“你知道中了蛇毒有多痛苦吗?他的肌肉会慢慢变成脓水,最后这样死掉——你师父体面了一辈子,你别让他死得那么没尊严好吗?”
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风中的树叶。亲手杀害师父这种事情,实在不是人能干得出来的!虽然受受师父偷奸耍滑可到底心地不坏,虽然他活着也不怎么幸福可死了就连活都不如……我僵直地移到他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可拔出剑对着他的喉咙,却怎么都没有勇气刺下去。
杀手杀人前不能犹豫,可我偏就那么犹豫,面前的人,是我的师父啊。
“那位姑娘,你去帮帮她吧。”夕月见我不忍下手,向慕容道:“你们要是看到战友受了必死的重伤,不也会给他个痛快吗?”
慕容默默点头,走到我身后,握住我的手,低声道:“七虞,刺了啊?”
我闭上眼,狠下心,终于点了头。
可就在此时,一声尖叫响了起来。我手臂一沉,两条大蛇正死死缠在我和慕容的胳膊上,而一个紫衣女子扑在受受师父胸前,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却像是受伤的狼一样写满愤怒。她头上戴着累累银饰,分明是个苗疆姑娘。
“你们!不可以杀他!”她叫,语言滞涩:“为什么杀他!”
“不假装要杀他你会出来吗。”夕月松开了老公鸡一样不住扑腾的军医,走过来,唇边含笑:“下毒的人为什么还要救被害的人?”
“他是我的,我的……”她脸上还带着愤怒,脸颊却有些泛红:“我的丈夫。”
我一愣,夕月却拍掌叫道:“哦,你就是朵酿啊。那你不会是真想弄死他吧?”
“当然不。”女孩喘着气:“我就是……不高兴,他不回来!吓唬他。你们,不能杀他。”
……虽然名叫朵酿的师母说话一段一段的,可我还是听懂了,想必夕月也听懂了,慕容也听懂了,整个屋子里外所有听到她说话的人都懂了。
于是,夕月慕容和我忍不住笑了,一群男人却面面相觑无言,大概他们心中都只有一句话在来回盘旋:女人啊!太可怕!
其实我觉得我们都很能理解朵酿师母的愤怒。一个男人一去五六年再无音信,换谁谁不得发疯呀?不就放个蛇咬个人吗?又不是外人,咬就咬了嘛!
而且朵酿师母长得真的漂亮,美人什么的,做了多少错事都很值得原谅的。她肤色微黑,但皮肤光滑,一双流光溢彩的大眼睛,鼻梁挺翘。那是充满南方风情的美丽,和中原温润雪白的审美偏爱几乎截然相反,却依然能在回波一瞥间就让人的心脏猛地跳漏一拍。
这样的美人跟了受受师父,稍微发点儿脾气怎么了?这又没把他弄死。
朵酿师母扶起受受师父,掏了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没过多久,受受师父就目光迷茫地睁了眼。
我看出来了,他眼中压根就没有我们。他拽着朵酿的手,什么都不说,目光波动,嘴唇颤抖,面色苍白,俩人就差抱头痛哭了……
在这样一个时刻,夕月是多余的,慕容是多余的,我是多余的,或者全天下都是多余的。
夕月拽了拽我,我拽了拽慕容,我们三正要撤退,却听到那边受受师父非常温柔非常期待地说了一句将我们三原地定身的话:“你是谁啊?”
他不认识朵酿了也就算了,居然用汉语来和朵酿交流!
果然,朵酿脸色一变,一个爆栗子砸在了受受头上:“~!@#¥%……&”
受受:“@#¥%……&*?”
在俩人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焦急而迅速地交谈了几句之后,他们飞快地拥抱在了一起。好吧,这是美好的一幕,幸福的一幕,圆满的一幕。可是,我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又什么时候进来的老崔戳了一指头。回头,但见他表情严肃,小声道:“李将军有请,姑娘请跟我来。”
其实见见天策府的李将军也是好事一桩,对吧,毕竟人家也是这地方的第一长官。可是,问题在于,我们几个人差点把天策府搅和得翻天,这让我怎么好意思去对着人家:“谢谢将军,将军再见”?
于是,当进了大殿时,我的腿都在抖。站在那位身材只能用“雄伟”形容的将军面前,就算他还面带微笑,我还是颇为紧张……
“七虞。”许是为了让我放松些,他先念了我的名字,又道:“你本来就叫这个名字?”
我摇摇头:“不是。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师父带我走的时候就给我起了这个……”
“哦。”他看起来好像有些失望,又道:“你是杀手,你们的组织叫冰魄,是不是?”
我点头。这个想必慕容都告诉他了,我就没必要再装傻了吧?
“组织头目叫唐雪燕是不是?”
我顿时呆了。我们当然不可能告诉别人我们的头目是谁,可他却知道,难不成,天策府要对冰魄下手么?
可不管怎么看,冰魄都没干过让天策府炸毛的事情吧?抢目标的事只有一次,杀了天策要找的人的事也只有一次,应该还不至于惹毛他吧?
我这边心如鹿撞一句话都说不出,李将军却还面含微笑,颇带寻味地看着我,似乎他光看看就能判断出我是不是在撒谎了。
真是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