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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虚伪与真实 ...

  •   暮霭沉沉,晚霞斜天。李寻欢倚坐在画廊的阑干上,眺望着遥远的天际。人生如梦,辗转十年,又回到了最熟悉的这里。
      一步,有时候就意味着一生。
      然而一个人的一生过去了,整个世界也依旧无恙。就像此刻,夕阳落下,明早又会重新升起一般。比起亘古不变的宇宙,人生实在太过短暂。然而或许就是因为这种短暂,才更值得人去珍惜和热爱。
      李寻欢是个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的人。
      这样的人本该活的很幸福才对。
      关天翔走过来时看着仰头喝酒的李寻欢,心中不由晃过这样的念头。
      李寻欢眸子的余光瞥见了走来的人影,放下酒囊,冲他微微一笑。关天翔伸手便拿过他的酒囊,猛地得灌了一口。李寻欢的目光动了一下,却未言语。
      “你的酒,味道真是不赖。”关天翔大笑道。
      “你总该信任一个老酒鬼的品味。”李寻欢道。
      关天翔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寻欢,仿佛在咂摸他的话一般,沉默了一会儿道:“唐蜜找到梅大了。”
      “他在哪?”李寻欢问。
      “冷月宫。”关天翔道。
      “多谢你,关兄,”李寻欢翻身而下,抱拳一揖,便欲离去。
      “哎!”关天翔一把拉住他,“你去哪?”
      “找唐蜜。”李寻欢似乎有些不解。
      关天翔扬起嘴角一笑,突然显出了几分北方人的不羁,“她回家探亲了。”
      李寻欢不禁一顿。
      “不过你放心,她已经把冷月宫的位置告诉我了。”关天翔满不在乎地抱臂道。
      “关兄可否指路?”李寻欢回过身又一揖道。
      “指路我不干,”关天翔话一停,随即笑道,“带路倒是没问题!”
      “关兄……”李寻欢看着这爽朗洒脱的汉子,心中一暖,然而却还是想要劝阻。
      “别多说了,我已经决定陪你去,”关天翔道,“谁让你救了我呢!”
      我只不过救了你一次,便要你因为我身陷险境么,这是什么道理。李寻欢想。可是他却真的很高兴。因为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他又有了一个好兄弟。

      “寻欢,你认识这个江怜月?”关天翔瞪了半天冷月宫的牌匾,问旁边的人。
      “从未听说。”李寻欢道。
      “那她抓梅大做什么,难不成梅大跟她有一腿?”关天翔道。
      李寻欢咳了一声,“关兄,梅大不是那种人。”
      “哈哈,我开个玩笑罢了!”关天翔用力拍拍李寻欢的肩膀笑道。
      “关于这个江怜月,我倒是听说过些事情。”关天翔又道。
      “哦?”
      “冷月宫是从九年前开始崛起的,大约也就是你退隐江湖的那个时候。冷月宫主江怜月很少在台面上露面,不过有人说她是个美女——”关天翔若有所思道。
      李寻欢心里喟叹一声,这个关兄的心思实在琢磨不透。
      “但是也有人说她已经是个老太婆了。”关天翔无限惋惜地叹了口气。
      “总之她的身份很神秘。但是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她想杀你。”关天翔突然收起了笑容,盯着李寻欢,“而且还有一点,她好像和龙啸云有点关系。”
      听到龙啸云这三个字,李寻欢平静的眼中还是起了一丝波痕。
      “你想不起来?”关天翔问。
      “我的确从未听说过这个人。”李寻欢摇摇头道。
      “算了别想了,一会就能知道。”关天翔拍着李寻欢的肩膀安慰他一句,便大步走向了冷月宫。

      仿佛是知道要有访客一般,两人被几名清秀的女子带了进去。坐在厅中歇息品茗,不到一会儿,便听得一声“宫主到——”
      李寻欢微微垂眸,用耳捕捉着那细微到几乎消失的脚步。
      关天翔则当即死死瞅着一点点走进光中的女子。
      江怜月确是个美丽的女子,但同时也的确并不年轻了。她的眼角和嘴角都印刻着细细的皱纹,然而这皱纹却仿佛已经与她的容颜相得益彰,不仅不让人觉得丑陋,反而为她的表情增添了许多细腻的魅力。
      这女人起码得有五十岁,她和龙啸云能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他干妈?关天翔心里犯嘀咕,瞥了李寻欢一眼,发现他竟还在喝茶。
      江怜月坐到首座,道:“阁下便是小李飞刀?”
      李寻欢放下茶杯,道:“正是。”
      “小李飞刀为何而来?”
      “为朋友梅大。”
      “梅大在敝处做客,与怜月详谈甚欢。李探花也想来喝一杯茶,叙叙话么?”
      “非也,在下是特地来接梅先生。”
      “梅先生却未必想走。”
      “可否一见?”
      “有何不可?”
      江怜月言罢一笑,起身道:“二位,梅大先生此刻就在宫中的南宫亭,请自便吧。”她朝两个男人一福而去。
      关天翔站起了身,看着一动不动的李寻欢道:“如何了?”
      “无妨。”李寻欢起身摇扇道。
      关天翔见他无恙,长出了一口气。那冷月宫主竟将内力融于言辞之间,两人一问一答,竟是招招针锋相对,好不凶险。
      李寻欢见关天翔不动,笑道:“关兄,我们走吧。”
      关天翔回过神来,朝他拍拍自己挂在腰间的刀。

      走出花厅,是一条极狭长的巷子,放眼望去竟见不到出口。
      关天翔道:“是不是还有别的路,刚才江怜月若是从这里出去的,没理由在这么长的巷子里看不见她。”
      “或许有别的路,但能见到梅大的恐怕只有一条。”李寻欢拢起了扇子,率先走了进去。
      “哎,寻欢。”关天翔几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
      这巷子极怪,不仅狭小的只能容一人通过,而且两边墙壁上画满了奇异的图形。仿佛是什么古老的图腾一般,紧紧贴在两旁,让人不由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关天翔看得出李寻欢在尽量不看这些图形,直视着往前走。他自小生长在中原诗书礼义之家,自然不懂得这些图形,只是凭直觉的回避。然而关天翔自幼生活在崇拜图腾的草原,多少看得出这些图腾的用意。因为有这层了解,他反而不容易被这简单图案影响。
      江怜月还是有一手的,关天翔心里冷笑着想。
      两人走了许久,巷子却竟仍未到尽头。且向前望去,一片幽深,根本看不到出口的光亮。
      “寻欢,你觉不觉的这巷子太长了。”关天翔刚抱怨了一句,就见李寻欢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关天翔话一出口就明白了,巷子在前面已经到了尽头。
      尽头是一堵墙。
      “江怜月是怎么出去的……”关天翔不禁愕然道。
      “关兄,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李寻欢突然道。
      “这是……”关天翔细细一听,蓦地就伏下身把耳朵贴在地上,起身时面色已是难看至极。
      “把我们逼到死路,然后再放水淹……江怜月她够狠!”关天翔吼道。
      话音刚落,只见一堵水墙已沿着巷子直直推了过来!
      两人极有默契地双双纵身跃起。

      巷子围墙的高度仿佛是特地算计过一般,纵是两人轻功皆不俗,竟也只能到达双手将将扒住墙顶的程度。脚下波涛汹涌,好不狼狈。
      李寻欢一翻身跃上墙头,伸手便拉住关天翔,将他也拉了上来。
      关天翔刚想说话,却顿时被噎在了嗓子眼。围墙的另一侧,是一片大湖。虽然湖中荷花开得正盛,然而湖岸迢递,轻功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
      “寻欢,你有没有一种脱力感……”关天翔这时还不忘调侃。
      “看来江宫主真的很讨厌我。”李寻欢笑笑。
      大水还在汩汩冒出,已经沾湿了两人的鞋子。四下望去,巷子如同汪洋大海中的孤岛。
      李寻欢正沉吟之时,只见一只小舟悠然而至。
      “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一女子浅浅吟罢,放下棹子,道:“二位可是要去南宫亭?”
      “正是。”李寻欢道。
      “我载你们一程。”女子道。
      关天翔看着李寻欢,摇了摇头。
      女子冷笑一声,作色道:“你们不是要去南宫亭么,这三个时辰都是我弄棹。若是不愿意就等下一个换班的来吧!上赶的不是买卖!”
      李寻欢道:“我们上船罢。”
      关天翔又敷衍地劝阻了他一番,才跟上了船去。他本就无意为李寻欢规避危险,若没了危险,他关天翔又如何对李寻欢显示他的“义气”呢?
      冷月宫里的弄船人自然也是江怜月属下,然而既然要找梅大,李寻欢自然只得陪江怜月玩个尽兴。
      李寻欢自从那巷子里出来,便总觉得注意力难以集中。此刻舟船摇荡,他也觉得整个人恍惚地随着节律摇晃。他勉强喝了一口酒定神。
      关天翔却一直有一眼没一眼地瞟着湖面。
      李寻欢一口一口灌着酒,他一时间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胸口被这股情绪激得闷痛。他想起了诗音,悲不自胜。
      此时关天翔却突然目光一暗,猛的拔刀。同一时间,原本平静的湖面突然窜出了数十个人影。
      关天翔拔刀便砍,那刀法十分奇特,全然不是中原武林的路数。简洁至极,刀刀在要害。
      李寻欢想要帮忙,然而却觉得手腕怎么也抬不起。关天翔一边要与近身的杀手拼杀,一边要护住李寻欢,显出了几分勉强。
      那弄棹的女子瞅见机会,飞快从腰间抽出匕首,扑向李寻欢便刺。
      “危险!”关天翔嘶吼一声,不顾身边的杀手,回刀便劈向那女子。然而他看到李寻欢仿佛动了一下。
      他的刀再快也追不上女子与李寻欢的距离,在他的刀劈中女子的同时,女子手中的匕首也因这一痛而偏入了李寻欢左肩。
      李寻欢捂住了肩膀。关天翔刚刚这一刀本已是不顾了自己的安危,此刻尚无法顾及李寻欢,只勉力抽回刀打算迎击刚刚已贴在耳边的剑气。
      然而他这一回身却惊住了。
      身后那杀手紧紧握着剑,剑尖离他的脖子不过一寸,然而这一剑却再也刺不过来了。因为杀手的喉咙上插着一柄小刀。
      关天翔忽然想起了他去救李寻欢时,看到他的右手微微动了一下。
      关天翔一时间既想哭又想笑,到底是他救李寻欢还是李寻欢救他呢?这一刀李寻欢本可以用来挡住那弄棹女,却为了救他,而生生受了那一刺。
      原来李寻欢真的是这样的人,原来他真的就是这样舍命对朋友。
      然而关天翔却并不快乐,他的心中如压了巨石一般沉痛。看似是兄弟间的生死相交,可李寻欢是出自真心,他却是步步心机,处处算计。他突然想到了龙啸云,龙啸云当时在算计李寻欢的时候,是不是跟自己此刻一样绝望的心情?
      可是纵是不忍,他也注定要欺骗他利用他。
      成也飞刀,败也飞刀。
      他不能失败,失败只有死。

      杀手被击退之时,二人脚下也积满了水。船不知什么时候被凿破了,一点点的下沉。
      “寻欢。”关天翔忧虑地看着靠在船舱壁上不出声很久了的李寻欢。
      “看来要游过去。”李寻欢直起了身,喘笑道。
      关天翔心中有一点烦躁,他发现江怜月比想象中难对付。这女人太知道如何伤害一个人了。巷子壁上的图腾是些引子,看似不起眼,却能深入一个人的潜意识中。将李寻欢的精力耗尽,再趁虚而入。此刻若还要游水,连他的体力都要耗尽。
      然后呢,然后再将他困在阵法中?看着自己的仇人虚弱地做着困兽之斗,那女人一定会笑出声吧?关天翔攥紧了拳头。
      李寻欢按了按关天翔为他包扎的伤口,一翻身就跳下了水。
      关天翔也默默跟了下去。
      两人从湖边爬上去时,湿的像两只落汤鸡。李寻欢用湿漉漉的袖子抹了一把脸,便关切道:“关兄没事吧?”
      “没事,就是心里憋得慌。”关天翔道。
      “呵。”李寻欢见状笑了笑。他的步子慢了很多,可能是伤口在痛。
      走了少时,映入眼前是一片梅林。李寻欢似乎有些动容。关天翔看到这些梅树,心下一沉,明白唐蜜所说的阵法已到眼前,整个人警惕起来。
      两人在梅林中前行,走了许久,既未见到亭子,也未见到人影。
      关天翔看着前面的李寻欢,忍不住道:“寻欢,慢一些,这林子怕不对劲。”李寻欢只是一边咳嗽着一边点头。关天翔见他这般心不在焉,便抽刀在一棵梅树上刻了个记号。他暗暗叹了口气,受伤,落水,在加上一片足以让他想起往事的梅林,难怪李寻欢咳嗽不止。
      如此走了许久,他突然在一处停下了脚步。他死死盯着左边的梅树,那树干上赫然刻着一个熟悉的标记。他本已觉得这梅林不对,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关天翔正要叫住前面的李寻欢,却骤然听得一直沉默的李寻欢轻声抽吸了一口气,惊出一声“诗音”,话音未落已飞身冲了出去!
      关天翔心中大叫不好,提气便追,然未曾料到他刚跨出一步,头顶苍穹便霎时间暗如死灰,一阵黑风自他脚下呼啸喷出,满目梅林灰飞烟灭,唯余天幕荒凉四垂,旷野千里,彷徨萧杀。
      关天翔心知二人已是入了阵法。初看唐蜜所绘布置图时,他观那阵法环水而作,且用梅树布出阵形,便已猜出它的门道。他此刻只是忧心李寻欢,目光四顾,捕捉到了荒凉天地狂风万里中一个衣袂翩飞的人影。
      “寻欢!”他大声吼着,拼命的奔向那人影。
      那人影只是似远似近,亦真亦幻。关天翔终于来到了能看得清他表情的距离时,却再也难以前进一步。他走一步,那身影便仿佛退一步。
      “寻欢!”关天吼叫着李寻欢的名字,然而他却置若罔闻。关天翔发现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寻欢咳嗽,看着他咳得整个身子都弯下去。
      佐金平木,抑木扶土,培土制水。这五行的道理关天翔自然明白,所以他看着李寻欢痛苦地按住胸口,心中有了一丝不祥之感。肺属金,且为水之上源。李寻欢素有肺疾,于这水木属性的阵法中,绝对是万万的不利。或者说,江怜月正是利用了李寻欢的这个弱点。
      思忖之时,关天翔发现雾霭弥漫中竟有一人站在李寻欢前方约莫十来步处。李寻欢咳嗽的声音愈发的无力,其间夹杂着费力的吸气声。见李寻欢仿佛对那人全然不知,关天翔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他没有再喊,因为他已明白李寻欢是不可能听到的。
      那人影越来越近,关天翔看清这是一个女子,苍白到几乎透明,满面潸然。
      “诗音……”李寻欢突然不顾艰难的喘息,呼唤道。这一声呼唤仿佛是从他的胸口悲呛而出,殷红的血顿时漫上唇边。他却紧紧抿起了唇。
      女子默默地垂眸凝视着李寻欢,一泓秋水仿佛饱含着人生的悲哀与苦难,她的脸渐渐开始腐烂,从下巴开始,向上蔓延。
      李寻欢好像被重锤狠狠地击中了一般向前扑去,然而他的手却穿过了女子苍白单薄的身影。一时间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孩子,双手无措地停留在半空中,惶然地盯着女子悲哀的脸庞。
      “啊——啊——”女子开始迸出了一声声痛苦的嘶鸣。她纤瘦的背猛地后仰,双手惊恐地捧着脸,却又仿佛难以置信般不敢去碰触。“诗音!诗音……”李寻欢一下子惊醒了,想要拥住女子,然而无论多少次都是徒劳,他无法触摸到她,只能眼看着她绝望地扭曲。
      李寻欢如同死去一般,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一股股血从他嘴里蜿蜒淌下。
      面前这个女子难道是诗音么?难道是那个优雅温婉的诗音么。她是那么扭曲,那么忿恨。她难道会是那个永远宛若仙子的诗音么。
      飘忽的念头悬浮在李寻欢心头,然后一瞬间被扯得粉碎。
      他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子摇晃了几下却终还是没有让自己倒下。李寻欢的视线模糊了,冰冷的泪水滑下他毫无知觉的皮肤。他突然笑了,如同一株被狂风摇得支离破碎的苍白梨花。能让他温柔的表妹扭曲如斯的,能让一个女子放下矜持的,那将是怎样钻入骨髓的痛!那时她被林仙儿下了毒,又经历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
      她在痛着,他却什么都没为她做。
      李寻欢笑着笑着,忍不住咳了起来。他没有发觉自己已经在咳血,只是用手紧紧地按住胸口,任凭鲜血随着他身子的颤抖一股股散在风中。
      关天翔仿佛已经看呆了,他从未见过李寻欢这样的一面。
      他只记得他叱咤江湖的惊鸿一瞥,只知道他天涯浪子的随性不羁,只熟悉他一片暮色中的温柔笑容。关天翔却一直都忽视了,李寻欢的背后刻着一道深深的伤痕。他曾被自己最信任的兄弟无耻地背叛,被龙啸云从背后狠狠地中伤。李寻欢为了自己的兄弟,辜负了自己最爱的女人。最终这份他最珍视的友情,却只换来了龙啸云至死的嫉恨,林诗音含泪而终。
      逝者已逝,李寻欢却要背负着全部伤痛活下去。他有没有想过死?
      他或许想到过,却终没有那么做。是为了龙小云么?关天翔淡淡地想,然而最重要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他却不得不孤独地活下去,这难道不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世人都只看到了李寻欢明亮耀眼的一面,却忘记了光与影总是相伴存在。正如关天翔之前一样,轻易忽视了李寻欢温柔的微笑背后深深掩起的孤寂与绝望。
      林诗音整张脸都已经辨认不清,她干枯的手扼住了李寻欢的脖子。她自然也无法碰触他,然而李寻欢却痛苦地皱紧了眉,仿佛要摆脱什么一般用力地摇着头。
      “你为何要自以为是!你把她让给我,自己却装出一副为情所伤的样子孤芳自赏!”黑雾中一个男人咆哮道,“是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的家!”龙啸云的幻影出现了,他怒发冲冠,一拳向李寻欢的腹部击去。
      李寻欢原本被憋得发红的脸刹那变得惨白如纸,他的头猛地向后一仰,简直如同被折断一般,冷汗顺着颤抖的喉结滑下苍白的脖颈。他的瞳孔已经散大,整个身子却因为颈部的禁锢难以倒下。龙啸云仿佛没有看出李寻欢濒死的状态,仍旧一拳一拳地重击在他的腹部。暗红的血从他无意识微张的口中一下下涌出。
      李寻欢的神识即将涣散,然而这时那双扼住喉咙的手却突然松开了。求生的本能下他不顾剧痛大口地吸气,可是冷冽的空气只进入了一半的胸腔便被生硬的止住。林诗音幻象的那双冰凉的小手紧紧扣住了他的口鼻,他吸不到一丝氧气,也吐不出从胃底涌上来的血。
      李寻欢突然停下了挣扎,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女子面目全非的脸,那目光,却仿佛是凝视着如自己生命一般的珍贵之物。泪水从他半合的眼帘中流出,沾在长长的睫毛上,被风吹落。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关天翔叹了口气。
      他一直觉得李寻欢当年的行为很可笑,心底甚至有些轻视他。然而第一次看到了李寻欢凝视林诗音的眼神,第一次看到他的泪水,关天翔却对他有了些理解。他当年是错得离谱,然而却也同样是最无辜的。他也会算计,然而人家都是在算计别人,他却是在算计自己。他终于将自己算计的什么都不剩,换来的是他爱的那些人对他的恨与怨。没有人安慰他,他也不去爱护自己。这样一个人,在这样一个世界,如何能够长久呢。
      关天翔从怀中掏出一张画符,抬头看着正备受煎熬的李寻欢。
      他此刻就像是一匹狼,冷冷地审视着自己的猎物。关天翔知道自己此刻若不救李寻欢,他就一定会死。
      李寻欢若死了,自己心里说不定还会很痛快。因为他也不用承受欺骗李寻欢带来的罪恶感。而且他很想看看那位居高临下的大汗兄长暴跳如雷的样子。
      关天翔突然有了一丝想笑的冲动,他原本拿着画符的手放了下去。
      龙啸云似乎是想把李寻欢活活打死。他的左手将李寻欢的双腕死死钳在背后,迫使他暴露出最柔软的腹部,右拳却狠狠地打上去。每一次被击中,李寻欢的身体都会剧烈的痉挛。人体最柔软脆弱的部位遭受着不遗余力地重创,人的本能就是躲避。然而李寻欢却连蜷一蜷身体这样简单的保护都办不到。窒息让他的胸口如同压了千钧之石,腹部刀割般的剧痛亦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身体如同被烈火焚烧,衣服却被冷汗湿透。无法呼吸的濒死感化作一股恶寒,他整个身体止不住的痉挛着,却连一声疼痛的呻吟都无法发出。
      关天翔安静地看着,他觉得李寻欢这样死去或许真的不错。否则,将来李寻欢知道自己欺骗他,一定会让他比死还痛苦。他已经被龙啸云背叛了一次,天知道他还受不受得了再这么来一次。
      李寻欢突然剧烈地颤抖挣扎起来,喉咙中泄出了一声压抑的低吼。关天翔知道,他这必是垂死的挣扎了,因为隐忍如他也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痛苦。
      他就要死了,他就要死了,关天翔突然间觉得嘴里好咸,他随手一抹,脸上竟然全是湿的。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掌,恍惚间,那人明亮的眼睛,温暖的笑容宛在眼前——
      “兄台,没事吧?”
      “我没事,多谢恩公相救!”
      “那就好,江湖险恶,兄台今后要多加小心。”
      “在下关天翔,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在下李寻欢,关兄不要再叫在下恩公了,叫寻欢就好。”
      寻欢,寻欢,关天翔突然哈哈大笑,“李寻欢你竟敢跟我做朋友!”
      他抓起画符猛地朝自己的胸口按去——土可息水,这茫茫虚境之间唯一是土的属性的,只有他这具身体而已。
      荒芜的莽原刹那间七彩绚烂,闪烁的色彩让人一阵作呕。关天翔痛苦地大吼一声,晕厥前看到了幻影尽退之中,李寻欢投过来的深深一目。

      阳光耀眼,梅影横斜,李寻欢依旧是入梅林时的模样。
      他跪在地上,神情复杂地抱着昏迷不醒的关天翔。
      “封住他的穴道,他内脏受了重创!”忽闻一厉声道。
      李寻欢立刻点了关天翔身上几处大穴,循声抬眸,一石亭映入眼帘。
      南宫亭。
      “梅大先生!”李寻欢一见亭中那人,便惊道。
      梅大却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寻欢,“李寻欢,你快走,带这人疗伤!”
      “你呢?”李寻欢道。
      “我不能走。”梅大道。
      李寻欢看梅大那神情,怕是他有什么把柄在江怜月手里了。想到江怜月,李寻欢的面容变得冷峻起来。
      此时一阵脚步声,亭子周围竟被一群持弓女子包围。李寻欢却并不注意她们,反而面向南宫亭站起了身。
      果然,江怜月已来到了亭中。
      江怜月上下打量着李寻欢,轻笑道:“天未下雨,探花郎怎地湿了衣衫?”
      李寻欢一言不发。
      江怜月见李寻欢不语,反而口气愈发轻佻:“我便说过,梅大先生是不愿离开冷月宫的。探花郎脸色如此苍白,不如也讨一杯热茶——”
      她的话蓦地止住了。
      突如其来的缄默让整个空气十分凝重。沉寂了许久,江怜月才缓慢到难以置信地抬起右手,颤抖着摸上了自己的耳垂。
      耳垂上挂着的银钩还没有停止摇晃,下面连着的珍珠却已不见了。她知道那颗耳环上的珍珠就落在她脚边,她却不弯腰去捡。甚至,她连低头看一眼都不敢。
      她方才根本不知道李寻欢是什么时候出手的,但此刻那柄小刀已经插进了她身后的石柱。
      江怜月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寻欢,她无法说话,也无法作出任何表情。因为她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已经濒于痉挛的边缘。
      李寻欢弯下腰。将关天翔背在背上。离开。
      无人阻拦。

      回到兴云庄,李寻欢刚把关天翔放在床上,龙小云就焦急地扑到床边。他看着面如死灰的关天翔,急道:“关叔叔受伤了?”
      李寻欢没有回答,只是慢慢靠在架子床的边缘。他浑身湿漉漉的,肩上的血迹早已被湖水洗去,除了脸色比一贯更苍白些,看不出什么异样。
      “李爷!来了一个大夫!”突然传来林麻子的叫喊声,李寻欢一惊,他进大门时刚差林麻子请郎中,再快也不能前后脚就到。
      李寻欢从靠着的床架上挺起了身。
      龙小云心急欲迎,但还没走出门林麻子已经跑进了屋,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门口。
      李寻欢一直在细细听着走廊的脚步声,知道那人已经走到门口。龙小云见了林麻子也看向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美丽女子。
      “诗音!”
      李寻欢却蓦地脱口而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虚伪与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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