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物语》象牙塔的沙漏

3、第二章

　　锥生零记得所谓疯癫所谓童心所谓不谙世事所谓天真无邪自很久以前就离自己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礼仪风雅气质做什么都要无愧于自己的身份。父上大人以及礼仪师傅的教导一直放在心中最紧要的位置，现如今被人拽着疯走的他居然有种放浪形骸的快乐……
　　“失心疯吗你？”冷然的语调有那么些毫不在意处境的意思。他只是有些好笑的看着走在前面的人。
　　玖兰没有理睬他，依旧我行我素快步而行。“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舞蹈节拍，一步一点一旋一转，锥生几乎都想出了哪支曲调可以和的上这样的节奏。
　　视线落在男子纯黑色的羽织上，适才看到的他前胸以及后背的家纹毫无疑问足够说明其身份——除了那个家族，没有人会使用这样的纹章了，六瓣蔷薇。正是因为了解这个人拥有多么巨大的权力，所以才甘愿被这样拖着前行而没有挣扎——唯有这个人能够给他庇护。

　　一路上经过很多地方穿过很多街巷，作为外来人锥生一点都不熟悉。七拐八拐之后一座恢弘的建筑出现在面前，作为一栋家宅来说它并不好找，但找起来也确乎很容易，至少就规模上而言除了皇城朱雀宫其他再难出其右。
　　精心修剪过的草坪踩上去很舒服，假山的形态也少见，鱼池中游鱼的姿态堪称优美……其实最令人惊艳的是花圃里开的旺盛的椿花，那种浓烈而鲜艳的色彩几乎要刺伤眼睛。一般人眼中没有香味的椿花似乎并不讨喜，但正是因为没有那份袭人香气才别有一番物哀情节的罢……这么想着，锥生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哐哐”的声音逐渐接近，可以猜到是赤脚在走廊上奔跑所致。还没看清是谁搞出这么大动静，锥生就被一团红蓝混杂撞了个满怀。
　　“哥哥回来了！”少女的声音很悦耳，带着糯糯的感觉……除此之外锥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那个似乎很活泼烂漫的女孩子。如果直白的告诉她“你认错人了”未免有些失礼。
　　“优姬，哥哥在这里。”透着宠溺的声音，玖兰枢似乎想笑却又极力憋住，“你抱错人了。”
　　“啊……”少女的呼喊只维持了须臾，她抬头看到锥生后脸部表情就停滞在张大嘴的那刻，“很美呢。”从大张的口中溜出来这么一句。
　　真是缺乏礼数。锥生零脸黑下去的瞬间是如此想的，罔顾了那张八重樱似的容颜！

　　略显狭小的茶室内弥漫湿气，依稀听得见“咕嘟咕嘟”水沸之音。门扉紧闭不透半分光线，让原本幽闭的小间更加幽闭。借着如豆火光，锥生勉强辨得正堂“静心”的禅词，还有正位上收敛了笑意的主人。
　　沸水冲入茶具，清淡的茶香忽然溢满室内，定神看着那只推向自己的素色灰青陶盏及其赭褐色的细腻胎底，不知为什么锥生竟为它感到些许悲哀——好的茶具要配好的茶艺，这般简直称得上是拙劣的茶艺……他真如传闻那般优雅高尚吗？眸中闪过怀疑的光，看向玖兰的眼神变得复杂。
　　“请您来，其实主要是希望阁下能够作为我的护卫。”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看上去相当欠扁，锥生皱眉，这样不合贵族礼节的话语真是生平罕见。事实上最让他介怀的是那个“请”字，从头至尾的强拉强拽哪里有半分“请”的诚意？
　　“我拒绝。”于是拒绝的话语干脆脱口而出，“理由就是您罔顾了应有的礼节举止。”虽说眼下的自己身份只是一个浪人，但良好的礼仪修养让锥生实在无法忍受一个妄自尊大目无他人的人。作为一个贵族不知礼仪显然解释不通，那么唯一合理的推测就是他想羞辱于自己，即使赌上全部锥生也不会让他如愿，何况其间牵扯的并非自己一人，还包括一个家族的无上尊严。
　　“哦？”坐姿也极其不正式！锥生感到额角青筋开始乱跳——他是何时斜躺下去的？还有那饶有兴趣的表情！
　　一种“被耍了”的屈辱感罩住锥生，在他眼中所谓六瓣蔷薇这个古老的家族已然丧失了所有值得尊敬瞻仰之处，一切因缘归咎于那个彻头彻尾都显现出恶劣性质的人。就在锥生即将拔刀相向的前一刻，看似散漫放纵的人突然坐起，表情无比凝重的执起锥生拔刀的手，“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了个大去！）

　　锥生闻言，表情和动作就凝固在那一时刻了，原本熊熊燃起的怒火被突然砸来的惊雷生生打灭，嘴唇开开合合几次后终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方酒红色眼眸里的诚挚灼烧了他，毕竟真诚这种东西是作为武士需要秉持的要义之一。
　　“我，不相信。”僵持之间，锥生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轻微抖动，但是诚实却是需要秉持的。
　　“我也不相信。”随即跟上的回应像是市坊间无聊的笑话，锥生都能想象那张看似优雅的脸上会有怎样一副空洞的笑容。抛弃一切虚伪之掩饰，锥生胸中的怒意以火山爆发之势呈几何倍数狂涨，如万马奔驰而来，飓风压境理智脱缰之前他听到男人沉稳的声线——
　　“我以为你是需要庇佑的，锥生家私逃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