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鸿》花开盛世

5、绝代有佳人

　　佳人
　　杜甫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关中昔丧乱，兄弟遭杀戮。
　　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
　　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云锦快步回了学校，打量了下四周无人，方才开锁进了房门。
　　进了屋子一转身，却见床上那个家伙竟然倚着床头，正睁着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瞪着她呢！
　　手里虽然没拿什么，可是，原本被云锦扔在地上的鞭子和匕首这会儿却一左一右的摆在了床头两边，正是他触手可及的位置！搁在桌子上的那把匣子枪也已经不知所踪，不用说，肯定也是被他收起来了！
　　看到他浑身上下绑满了绷带、血迹斑斑的，却一脸肃杀之气的样子时，云锦很是愣了一下！稳定了下心神，看他只是瞪着她没什么恶意的反应，这才放松了下来。
　　张张嘴也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干脆闭了嘴。倒了杯水过去递给他，他一声不响的接过来，一仰头喝了个干净，一抹嘴，杯子顺手还回来，还是没有一句话。
　　云锦接过杯子，转身出了屋子，他也没有阻拦。
　　云锦斟酌他至少是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这会儿退了烧也该饿了，就去灶上添水拾柴的煮了一锅稀饭。又把时大娘给的韭菜盒子热了热，连同稀饭一起端了进来。
　　推开门进来时，他正倚着床头闭目养神，听见她进来，伸手就摸上了鞭子，睁开眼看见是她，手又松了开来。
　　云锦将饭搁在一张凳子上，又将凳子搬到他的床头。然后就转身出去了，隔壁的空屋子还有一堆活儿等着她呢，她可没有闲工夫看着他吃饭。反正他既然有力气拿刀拿枪了，自然不差端碗的气力！
　　预计这次再开学，应该能多来四五个孩子，至少有两三个是家远需要住校的，原来的这一间宿舍肯定是不够的，所以，云锦打算再打扫一间出来，等孩子们来了也好有个安身之处。
　　虽然屋子和床板都是现成的，但是久未住人，收拾起来也颇费了不少功夫，云锦里里外外的忙活着，一直干到日落西山，屋里昏暗的看不清东西了，这才想起隔壁屋里还有一个喘气的家伙呢！
　　于是，云锦放下手上的活计，伸伸累的酸痛的腰身，推门走回了隔壁的房间。
　　因为屋里昏暗，进了屋子，云锦稍一站立，让眼睛适应了片刻。
　　眼前渐渐清晰了些，就看见那个家伙一双仿佛可以在黑暗里发光的眸子正盯着她呢！反正跟他也没有什么话说，云锦也就打算继续沉默。好在那个家伙只是看着她，竟然也是一声不响，不然云锦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
　　点亮了桌上的油灯，云锦过来将他吃的干干净净的碗碟收拾了，这才转身出去准备晚饭。
　　她这里不动声色，主要是不想跟他有过多的牵扯，就算是救了他的命，她也巴不得跟他两不相认。却不想屋里的这个家伙比她还沉得住气。
　　其实他心里不是不奇怪的！这个女人救了他，又不理他到底是因为什么？
　　按说，冲着他这一身的伤和这几件武器吧，是个人都会退避三舍的，何况还是个女人，而且，据他观察还是个单身女人！他想了一个下午也想不明白。
　　最奇怪的是，她的这种淡然处之的态度不仅没有让他感觉到尴尬和不舒服，反而让他有种很久都不曾体验过的安稳的感觉！
　　反正他历来的习惯都是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想了，于是，等她再次把饭端进来的时候，他还是一言不发接过来，大口大口的吃的津津有味！
　　大概是他满不在乎的态度还是触动了她，难得她竟然多看了他好几眼。甚至在他呼噜呼噜吃的胡子上都沾了高粱饭的时候，竟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听见她的笑声，他略显尴尬的放下碗，抹了一把胡子上沾的饭粒儿，然后斜眼冲她哼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饭——她怎么会知道，中午的那一碗稀饭和两张盒子正常情况下也就只能让他吃个半饱，何况他饿了这么长时间，那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呢！
　　一碗饭很快吃的精光，他伸手一举空碗，毫不客气的表示：我没吃饱！
　　云锦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她接了碗转身离开时抿着嘴的样子，大概是在偷笑他吧！他长腿一伸，活动下筋骨，发现伤口比他预计的恢复的要好，心情也就分外的愉快。心情一好，也就不打算去计较她那略带骄傲的态度了！他鼻孔朝天的冷哼一声，心中暗道：“不过多吃你几碗饭罢了，反正小爷早晚会加倍还你的！”
　　幸亏多蒸了些高粱饭，但是，云锦还是决定自己先不吃了，以免剩下的两碗还不够他一个人吃的。事实证明，云锦的判断非常的准确，那个家伙真的是在吃了满满三大碗高粱饭后，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表示他吃饱了！
　　看的云锦不由得暗暗腹诽，这个人不会是家里吃不上饱饭才上山落草的吧？就他这样的饭量估计普通人家养他还真是有些费劲！
　　晚饭被他吃个精光，好在中午的粥还有些剩下，云锦站在灶上随便吃了些剩粥果腹。
　　因为油灯只有那一盏，留在了房里。云锦趁着月光收拾好了锅灶，就又回了房间。
　　琢磨着明后天孩子们就该回来了，也该准备些课程，于是，也不理会那个家伙毫不避讳的目光，大方在灯下坐了，寻了书本出来备课。
　　云锦是个坦荡的性子，心思也惫懒，想好了的事情自然不愿再费心力。所以，拿起了书本，心思也就一下子扑了进去。
　　不知道看了多久，就觉得脖颈有些僵硬了，抬起头来正晃着脖子，对上了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才惊觉过来，今日屋里是多了一个人的！
　　看看天色，翻出抽屉里怀表——这是她那天离开沈家时，随身带着不多的几样贵重东西之一——看一眼时间，果然是不早了。于是，站起来收了书本离开，走的时候看也没看那人一眼，顺手就熄了灯火。
　　眼睁睁看着她款款而来，款款而去，甚至连盏灯火都不给他留下，他只能瞪着那扇毫不迟疑的关上的门板无可奈何的苦笑。
　　这个女人还真是自以为是呢！
　　不过，要他开口求她留着灯火，他也是坚决不肯的，何况也没有必要！
　　反正他又不看那些劳什子书去，看了她一晚上了还不嫌眼睛累吗？
　　不过，真是郁闷啊！他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他历来对自己的影响力颇具自信，可是，自从见了这个女人，这才一天，就被她一张淡淡的看不出表情的俊秀面孔打击的支离破碎了！
　　其实，开始也是成心瞪着她，想看她的反应的。只是后来见她一直没反应，倒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看着她了，只觉得她就这么低了头、侧了脸在昏黄的灯下坐着的模样很是好看，仿佛她就该是这个样子，娴静、温暖，和煦的就像是早春的山风、盛夏的溪水，都是这个山里庚古存在、永世流传的东西。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看着她时，不知怎么的，心里反复回荡的就是母亲当年教他的那首诗。甚至有一瞬，他都有些恍惚了，仿佛回到了儿时，灯下的人跟他记忆中的母亲一点点重合，又或者她就是母亲当年故事里讲的田螺姑娘，本就是这山里水里的精灵？
　　这种房子根本不隔音，他躺在床铺上，清楚的听到她进了他隔壁的房间。窸窸窣窣之后就沉寂无声了！
　　寂静的夜里，月光分外清亮，斜斜透过窗纸映进这间简陋而清洁的小屋。他静静躺着，放任四肢百骸从里到外的松散下来！耳听着隔壁的声音渐渐消逝，口鼻间的感觉却更加灵敏，醒来就一直觉得有些特别的味道的，这时候有心去辨认了，才发觉是一种淡淡的说不清楚是清新还是柔软的香味。不算很香，但是很舒适很好闻。
　　而且，当他特意的抬起身子，吸着鼻子去闻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味道又没有了，等他躺下了时，那个味道又曲曲折折的环绕了过来。
　　这简直是一种折磨！他甚至要怀疑，这个味道是那个女人下的什么迷药！就是为了让他不得安生的！
　　于是，躺了一会儿之后，觉得自己实在是睡不着了，他干脆起身！
　　一时恼着，起的急了，身上一疼，才想起自己还是伤员。只好一边嘴里碎碎骂着他自己都不知所指的脏话，一边小心缓慢的挪腿起身！伤口疼得他直咧嘴，不过，过硬的身手还是使得他的动作尚且敏捷，主要是可以悄无声息！
　　他轻轻走出小屋，外面是月色铺撒下的大片的场院，远处是深深浅浅水墨渲染下的叠嶂层峦。
　　一时间眼熟，他却想不起这是哪里！幸好他的目光及时捕捉到了场院中间的那根栓着一只大钟的柱子。马上，他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这里，他并不陌生。
　　熟悉的地方让他原本纷乱的心绪平静了下来，转身看一眼隔壁那间紧闭的房门，他嘿嘿一笑，再回到房里，躺下就是一夜无梦的好觉！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睡的正香，就听见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嘴里低骂一声了不知所谓的脏话，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然后就只能无可奈何的强忍着起床气，半阖了眼睛，看着她足不点地一般的进进出出的忙碌。
　　好歹这也是人家的屋子，尽管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到底也不好发作出来！只好心里暗中腹诽：真他娘的，小爷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慢待？
　　倒真不是云锦成心慢待他，实在是她需要更换的衣服、洗漱的用具，全都在这间屋子里呢。何况平日就习惯了早起，今天又是学生返校的日子，她自然也就格外忙碌。
　　看着她翻衣箱子又拿了香皂出去，一会儿已经换了一身浅青色长襟的褂子和同色的裤子进来，衣服虽然和村里的女人们穿的差不多的样子，可是，干干净净的穿在她的身上就显得格外的清爽。她原本中等身量，但是山东人高大，倒显得她格外瘦小了，略显肥大的衣衫愣是让她穿出了几分衣袂翩翩的味道来！
　　进屋时，一直挽着的长发已经打开，她急匆匆在桌前坐了，断齿的木梳完全没有影响她动作的利落优雅，不过三两下一个简单的发髻已经挽起，干净的鬓角露出来，原本柔和的脸庞平添了几分英气。
　　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看着看着，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起床气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反正他起床气向来是来得快走得也快，他倒也无心去追究这不过片刻已经好得不得了的心情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
　　“哎！”就在她梳好了头发，最后整整衣衫站起来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叫住了她：“这里怎么就你一个人？”
　　她没有开口，只是略停了一下步子，接着就推门出去了。
　　他不甘心的瞪着在她身后合上的房门，有些冒火，这个女人也太狂了，竟然这样还不理他！
　　心里正琢磨着应该怎么做，才能挽回些脸面，屋门竟然吱嘎一声又开了！
　　云锦端着三个大馒头连同一盘子咸菜进来。
　　本来正突突升腾的怒火再看到她的一瞬间，一下子就凭空蒸发了！
　　他不自觉地咧着嘴笑开，哪里知道自己现在的嘴脸，活脱脱就是一副见了吃的合不上嘴的饭桶样？
　　一边好心情的主动接过她手里的饭菜，一边盯着她继续追问：“你一直一个人住啊？”
　　云锦还是不理他，饭菜离手就转身去桌旁收拾一会儿上课要用的书本。
　　他继续不甘心的追问：“学校没有开学？”
　　云锦继续沉默。
　　他咬着馒头觉得心情一片晴朗，一点也没有被她的冷漠而破坏！
　　盯了她盘起的发髻一会儿，三两口吞下手里的馒头，他突然冒出一句：“你没有男人？”
　　她利落的身形有一瞬的停顿，但是很快整理好了需要的书本，转身就走。
　　看到她那明显的一顿，显然是被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情变得更加的好！
　　“我做你男人怎么样？”突然冒出的这一句，让他自己也有些吃惊。不过，看到她猛的抬头看过来的惊诧而清澈的眼睛，他一下子就笑了，笑的狡黠而得意：“你没有男人，我也没有女人，不是正好吗？”
　　看到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的调皮，她很快得恢复了平静！只当这是他一个大男孩的恶作剧。或许，他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小聪明而已。
　　“喂，喂……”在他不甘心的叫声中，她几步走出了房间，平静的合上了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