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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溺水三千(番外) ...

  •   他坐在岩石上,潮湿的石面磨蹭着他修长的腿。
      泉水潺潺的流淌,一束黑发顽皮的绾在了他的左肩。
      右手上握着玉笛,剔透冰凉,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他清冷的脸,面如芙蓉眉若柳,一双美仑美奂的黑瞳透着些许悲凉。
      “镜子!镜子!”远处少女殷切的呼喊声靠近。
      侧目,一只黄绿相间的蝴蝶纸鸢徐徐飘上天,凝绿的青草地上,一簇小小的鲜活的黄色在跳跃。
      “你看,你看,我终于放上天了——”
      话音未落,似有若无的风筝线“腾”的声,拉断,花状的蝴蝶坠落,少女眼里浓的化不开的失落。
      “燕离,该回去了。”他微笑,眼如新月,不动声色的把手放至后背,素绿的衣袖里掉落几粒五颜六色的鹅卵石。
      燕离拾起纸鸢,乖巧的立到他的跟前,“镜子,你说话可作数?”
      微微颔首,冰凉的眼触到女孩热切的表情时,不禁动容。
      “待到你将纸鸢放到十丈高时,我便许你一个愿。”
      当初无心的一句话,竟奇迹般的烙上彼此心头,与世隔绝多年寒冷的心,却渐渐融化于女孩充满暖意的热情注目下。
      “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吗?”
      她抬头,天真的问。
      “是的。”他垂首,望着手中的玉笛,握紧,十指关节荧荧发白。
      天际泛上飘渺的彩霞,橙红的落日压上了枝头。
      “回去吧。”他像浮云般轻盈的踩上草地,不着痕迹的避开她递过来的手心。
      两道长长的影子刻在了这片芳草萋萋上。
      看似亲密无间,实则远若天涯。

      称霸江湖,一统四方。
      白眉师父临死前,刻在玉笛内壁的八个字。
      他浅笑,抬手将笛子横在嘴际。
      笛声,静如水,细若丝。
      目光幽幽的停顿在桌上摊开的那本《战国策》。
      师父,我要的远不止这些。
      博古通今又如何?武功盖世又如何?
      悠悠千史之中,能有几人留下足迹?
      纸糊的窗发出细微的声响,他不由自主柔和了嘴角。
      “燕离,之云不在我这里。”
      “我又不是来找他!”女孩撅着嘴,轻巧的从窗外翻了进来,手上,居然稳稳端了碗甜香扑鼻的桂花酿。
      他接过碗,“燕离武功又有长进了,满满一碗居然未溅出一分一毫。”
      她趴在书桌上,倍感无趣地翻阅那些书,密密麻麻的小楷,是他认真俊逸的笔注。
      “镜子你真怪,不习武反而念书,之云老骂你书呆子。”
      她微微红了脸,省略了后半句,每次他那么说的时候,我总会替你送上一拳。
      燕离做的桂花酿,浓郁的甜润里带着些许的酸楚,他只舀了两勺,便将碗放回了桌上,舌头仍眷恋的逗留那些温暖心坎的甜美。
      “不好吃吗?为什么你每次只吃两口?”
      摇头,别过她略显失望的眼,隐忍着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舍。
      “燕离,后天我便要上京赶考了。”
      她手下一颤,撕裂了书的扉页,“去多久?”
      “不知道。”
      也许,永远不会回来。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他冰凉的手指,牵上了红绸的另一端,燕离整个身体紧张的瑟瑟发抖。
      他很想上去扶她,将那娇小的身躯圈入自己宽阔的胸膛中,可是他不能。
      在喜宴上,柳之云砸了无数坛酒,醉的不醒人事。
      他忙于敬酒,无暇顾及,只能对他疯狂的背影微微叹息。
      他已经,不能再心软了。
      蒙蒙细雨的清晨,燕离手执那只蝴蝶纸鸢,从高高的山坡上,一次又一次的往下冲,摔倒,爬起,血肉模糊了膝盖,雨水打湿了她充满绝望的脸。
      他伫立一边,衣袖里的鹅卵石已经全部掷完,手心在发冷,额上的水珠已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终于,他闭上眼睛,听到她欢呼雀跃的声音。
      “镜子,你看!我成功了——”
      纵身过去抱住那袭昏倒的鹅黄,抵着她滚烫的额头,他禁不住俯身轻吻她微蹙的眉头。
      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的笛声,幽远悠长,铺着红色锦布的酒桌上,两只酒杯突冗的立在酒壶边上。
      燕离躲在喜帕下啜泣,歇斯底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笛声戛止,褪下了那身耀眼的喜服,他一身素白的立在窗边。
      “这就是你许的愿,不是吗?燕离,是你抓着纸鸢来要我娶你的,而我,不过是履行了我的许诺。”
      他的声音淡淡的,不带情绪起伏,却深深的扎进她的心窝。
      她咬破下唇,“可是你不爱我!不爱我,为什么还要娶我?!”
      “那只能怪你不够聪明。”背着她,月色倒映在他闪过苦涩的黑眸里。
      如果,如果你开口要求我爱你——他握紧了手中的玉笛,抿紧了薄唇,心无法抑制的被她的泣声所揪紧。

      苦读寒窗十载,换得龙颜一悦。
      状元郎乃当朝宰相长子,个中蹊跷他一笑带过。
      高中榜眼,皇上任命尚书一职,官拜二品,又道他仪表堂堂,出生书香世家,问之,“可有婚配?”
      他浅笑摇头,荣辱不惊,高贵优雅的仪范教群臣啧啧称奇。
      圣上曰:“赐婚明珠公主。”
      他不卑不吭的叩首谢恩,待到恭贺的人群散去,摊开掌心,两手小指指甲俱已折断,垂眼地上,两滩深浅不一的血掌印。
      又是洞房花烛夜。
      公主仪态万千,明眸皓齿,羞涩的笑靥里两个深凹的酒窝。
      他举起交杯酒,深吸气,抹去了脑中那张曾经梨花带泪的娇容。

      柳之镜,亲启。
      婚假尚未过完,书童丁牟自家里捎来了书信。
      父亲无关痛痒的闲话家常,询问近况,并给予激励。
      提及幺子之云肆意妄为,偕同好友白无心戏弄于燕离一事,虽然草草几笔带过,他仍从丁牟不自然的神态中瞧出端倪。
      实在不敢想象,当说到“跳湖自尽”那几个字眼时,他原本平静无澜的心绪,还能惊起一道晴空霹雳。
      于是,面圣,以探望家里老父为由,告假回乡。
      清风徐徐,泛舟柳湖。
      对面是通往伊人的羊肠小道,归心似箭是何种滋味?
      此时方可知——
      直立在船头,将玉笛凑至嘴边横吹,扬起青色衣诀。
      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燕离喜笑怒骂的脸,拽着线放飞纸鸢的娇小身躯,充满怨恨的哭泣声,香醇浓郁的桂花酿,活蹦乱跳的那袭鹅黄色,透着关怀的温柔眼眸,要他说话作数时的那份恳切……
      同舟的男子跑来道谢,他听不见。
      书童丁牟唤他上岸的声音,他听不见。
      玉笛顺滑的从他指缝里坠入湖中,他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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