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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第118章 相思苦,凭谁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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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炷香时分后,见多出来的那个人没有离开的意思,陵越终于开口:“为什么来这里?”
襄铃眨了眨眼:“这里……是你修行的静思房吧?”
陵越心想,既知是我的地盘,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擅自闯进来。我不发话你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大约是自己面色不善,襄铃连忙解释:“我就是……想看看你平常是怎么修行的。”
她忐忑不安地看着陵越:“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了吗?”
陵越想,倒也不算打扰,其实她挺安静的,一个人抱膝坐在那里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只是,原本只有一个人的房间突然多出来一个家伙,让他很难不在意。
襄铃倒也习惯了陵越的沉默寡言,自我开解一般地说:“应该没有吧,听说你们打坐的时候都特别专注,不理外物,就算天上打雷也跟没听到一样……”
陵越无语。你就是这么领会心无外物这个词的么。
他淡淡道:“有何必要,你又不打算入天墉门下修行。”
襄铃点了点头:“我是没这个打算。不过,我见你平常总是心如止水的样子,所以,很想向你学习,这样,多多少少能让自己变得冷静懂事一些。”
——你要是真懂事的话,就不会进到这里来了。
“天墉有诸多规矩,若能一一遵守,自可修心。但你不是一向最讨厌人间的种种规矩?”
襄铃愣了愣,半天才说:“你说的对……没想到,陵越哥哥你还挺了解我的。”
陵越想,这都是拜你的梦所赐,梦中我留在紫榕林的那五天,基本就把你的脾气摸了个透。
襄铃问:“是屠苏哥哥告诉你的吗?”
陵越顿了顿,摇头:“一看便知。”
“好厉害。”襄铃真心地说,“那晴雪的厨艺,也是一看便知吗?”
“……你来这里甚久,可有所悟?”
襄铃这才想起自己进来静思的初衷。
她缓缓摇头:“听她们的意思,我好像失去了对我来说很重要的记忆。虽然是我自己选择忘记的,可是,我忘记的并不只是那一个人,我也丢失了自己的一部分……现在的这个我,到底是遇到方兰生之前的我,还是遇到他之后的我呢?曾经……曾经那么喜欢的人,如今我却一点都不记得了,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变得不是自己了……唉,该怎么说……”
襄铃抱着脑袋,只觉得自己表述得太过糟烂,陵越却听得认真。
听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陵越俊眉轻扬:“和百里屠苏的过往,你可还记得?”
襄铃抬起头望向陵越,点了点头。
陵越语气平淡:“他也一度,不知道自己是谁。”
襄铃忽然有所了悟,为什么一开始自己那样崇拜他,却无法给他救赎。为什么恰恰是思想最简单的晴雪,能够解开他的心结。
“你也看到了,陵越非我本名。”
襄铃想起红玉说过,陵越和芙蕖是因为一场天灾,被大水冲到了一起。明明素不相识,陵越却拼了命保护芙蕖不被溺毙,幸而两人为紫胤所救,后来便改了俗家姓名,拜入天墉门下。
襄铃想,怪不得芙蕖从小就不怕这个冷冷的,狠狠的大师兄。他们没有血缘,却共同经历过生死,堪比真正的兄妹。
想到这里她不禁问:“屠苏哥哥没有改名,是因为他一直在找寻真正的自己。那你是因为那些规矩才改名字的吗?”
陵越摊开自己左手手掌,伸到襄铃眼前。
襄铃看了看,皮肤白皙掌纹分明,上天必是厚爱这男子,手都生的这样完美。只是……
“你的生命线……”好短。
陵越点了点头,收回手掌,低声道:“可我至今依然活着,所以,我不信天命。”
他目光宁定:“我家园已毁,亲人亡故,再也不会有人叫我原本的姓名。而我本该死于那场灾祸,这条命,是师尊给的。”
“我舍弃了本名,便是连过去种种一同抛下。自入天墉城开始,便是重生。”
襄铃想了半天,才问:“你是说,我也不用再想这个问题,只要以现在的这个样子活下去就可以了?”
陵越闭目:“须得自行参悟。”
襄铃急道:“我参悟不出!”
陵越无奈地看她一眼:“……既已有所体悟,不妨试试。”
襄铃依旧有些懵懂,不过,也许就像陵越说的,最重要的不是过去,也不是未来,而是当下。
这天夜里,襄铃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睡不着干脆出去跑两圈,便出了房门。闲庭信步了一会儿,不自觉就走到掌门办公厅附近,有暖光从窗棂透出。
“这么晚了,陵越哥哥还没睡啊……”襄铃走到门边冲里头望了望,发现陵越伏在桌案上一动不动。
她悄悄走到近前,陵越没有醒。长长的睫毛在他白玉般的脸上投下淡影,眼下隐隐有一道疲累的淡青色。
他修长手指依旧抚在书页上,整个人透出一种极静的感觉。
——可是这样会着凉的吧。
襄铃转身便想去陵越房中替他把被子抱来,刚走两步又想到,不对,他房门口有禁制还有锁,进不去……
也不能把自己的被子抱过来,我还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什么的……
襄铃又看看陵越,最后认命地走到他身边。
——真是的,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睡得这么沉,让人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弄醒他!
好在,今夜满月。
襄铃闭上眼睛。这是她最完整的一次变身,幸而无人看见。
九条狐尾,流泻出最纯粹的金色。即便是她用过的最华丽的扇子,也比不上这一刻的光华。
翌日清晨。
陵越长期早起的习惯使他体内有如设置了一部精密的生物钟,到点了就会睁眼。
虽然不免有些迷糊,可是居然难得地没有以往睡眠严重不足带来的低血糖和起床气。
陵越虽不畏寒,但大厅的温度偏低,他下意识地将怀里的毛团搂紧。
——怀里的……什么?
陵越猛地清醒,由盘绕在自己身上的九条又长又软的狐尾即刻判断出,怀里的那只是如假包换的九尾狐!
这时,小九尾狐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往陵越怀里缩了缩,找了个舒服温暖的地方,窝起身子接着睡。
陵越忽然想起自己在老家里养过的那只小狗。
早间他以自身经历点化襄铃,其实那些过往,他又怎可能尽数抛下。
从前看到屠苏师弟肩头那只海东青,他也会怀念起自己儿时曾有过的小伙伴。
那只有着柔软皮毛与温润眼神的小生灵,在陵越眼中,远比人来得单纯与忠诚。
他不自觉地伸手,轻抚小狐狸背上绒毛,触手一片温暖。摸到耳朵附近,小狐狸在睡梦中亦亲切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真可爱。
陵越有些诧异这个形容词居然还能被自己从词库底部刨出来,这时,某条狐狸尾巴微微一动,扫过他的颈项,有点痒痒的。
陵越有一瞬间的怔忡,电光火石间记起——这不是狐狸!不,这是狐狸,但她是襄铃!
——这样不妥!严重不妥!
可是看一眼小狐狸毫不设防的睡相,他又忍不下心来拂开她。何况,昨夜一定是自己不小心睡着了,她这样做,只是想让自己暖和些。
不能叫醒,就意味着陵越不能动弹。他只得一一回忆昨夜梦中所见,不让自己枯坐磨时间。
襄铃的梦并非是按照时间顺序出现,大多是一些记忆的断片,时有重复,需要他自行整理。几日下来,他觉得自己的出镜率似乎不算太低,但真正能见到百里屠苏的时候不算很多。
比如昨夜,他便是和襄铃两人单独留在紫榕林,听她说完了她爹娘的伤心往事。
他带她去找被关在家中的方兰生,她眼中对兰生的心疼和见到孙小姐时的那一丝丝不甘都落在他眼里。那时襄铃蒙受不白之冤,愤愤难平,他以为她一心想要变成人,想要和心上人白头相守。
可是最初的气愤冲动过去之后,襄铃却突然对自己说:“陵越哥哥,大概……我是没办法跟兰生在一起的。就算是在梦里,也不能在一起。”
他以为这不过是因一时伤心而起,只劝她不要多想。
后来,陵越记得,她与兰生似乎是成了亲,自己还参加了那场简单的婚礼。
——她是在成亲之后才醒过来的吗?
陵越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感觉。为何世间会有此等法术,给了人希望,最后却硬生生夺走。
如果一开始就不给,那她或许,也不会选择忘掉所有与方兰生有关的记忆。
——那么,至少这个梦,就让她多做一会吧。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伴随清柔的女声:“掌门师兄。”
——是芙蕖!
陵越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勿要进来!”
不仅门口的芙蕖吓了一跳,怀里的小狐狸也是一惊。
襄铃用了比陵越长两倍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情况,赶紧收起九条尾巴,一溜烟跑进了内室。
芙蕖得到允许进来之后,襄铃贴着墙壁仍觉惊魂未定。屋外陵越说话的声线依然平稳,应对游刃有余。芙蕖责怪他不顾身体日夜操劳,也不晓得把事情分给其他人做。陵越一直默默听着,很少说话,末了只说芙蕖说得有理,自己也是到了关心培养下一代的时候。
芙蕖叹气:“话是这么说,今日之事,仍是要由掌门师兄定夺。”
陵越问是何事,芙蕖压低了声音,襄铃听不太清,只断续听到大约是某条湖里发生了怪事,渔人旅人途经此处,总会莫名其妙投湖。此事越穿越玄乎,越玄乎人们就越不敢去查看。
芙蕖道,原本此事不想来惊扰掌门师兄,先前也有数名弟子前去查探。但不知那水下之物是否心有所感,是以一连数日风平浪静。于是便有两名弟子率先下水,不想竟就此没再上岸。
陵越听罢,亦觉此事蹊跷。芙蕖又道,或许是小辈们有所疏忽,所以她想请缨前去。
陵越立时说不可。芙蕖抱怨:“掌门师兄还要护着我到哪一天?”语气没有寻常弟子的敬畏,只觉说不出的亲昵。
陵越沉默一会,只道:“那水下或是有擅于蛊惑人心之物,不可轻视。”
芙蕖不以为然:“清心术我学的可不比掌门师兄差。”
“那两名弟子或许便是太过自信。”陵越低低叹了口气,“待此事解决,你倒是可随我前往他们家中,给老人家一个交待。”
“来到天墉城的,有几个是家人尚在的?”芙蕖也跟着叹气,“师父都说我已经可以自行修炼,掌门师兄却还是信不过我。”
陵越道:“非是不信。乃是惑心之术,委实不容小觑。以往……倒是我太过妄自尊大,认为自己一定可以驾驭……”
他语焉不详,芙蕖见他不肯细说,也不便过于追究。她扫了两眼陵越的书桌,忽道:“咦?掌门师兄怎么也开始看这种书了?”她把“这种”咬得格外重,还故意拖了长音,带着些许的调侃意味,“《庄周梦蝶》……”
“亦是属于道家典籍。”陵越一句话就堵住了芙蕖后头的玩笑。
“掌门师兄一天忙到晚,芙蕖只是没想到你还有时间看这个。”芙蕖语气变得轻快,“怎样?昨夜掌门师兄,可有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
“休得胡言。”陵越嘴里说着教训之辞,语气却是轻轻的。
“那么,芙蕖先告退了。”
“你所言之事,待我仔细考虑,勿要擅作主张。”
“芙蕖明白。”顿了顿,又道,“掌门师兄,梦终究是梦,勿要沉迷为好。”
“……多谢提醒,我自有分寸。”
芙蕖走后,陵越才道:“出来。”
襄铃已经变回人形,慢吞吞挪出来,低头道:“陵越哥哥,昨天晚上……”想想还是换个战术,用可怜兮兮的讨饶眼神比较好,于是调整了下表情,抬头道,“襄铃不是有意爬到你膝盖上的……”
她忽然停住了,因为她看到,陵越两边因连日劳累而略有突出的颧骨沾染了淡淡红潮。
陵越微微侧头,移开目光:“……下不为例。”
襄铃却没走,她盯着陵越好一会,突如其来地问:“陵越哥哥,你是不是……很想念屠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