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人》宁歇

8、第八章

　　两天后的夜晚，白飞炎也到了。
　　“有人跟踪你吗？”
　　白飞炎很不屑，“我出来走江湖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雪意呢，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君千夜拦住他，摇摇头道：“雪意他受伤了，很严重。”
　　“受伤？开什么玩笑，他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受伤？”
　　“有人在追杀他，而且不是普通的杀手，而是一个组织。”
　　君千夜的话让白飞炎也沉默了，“什么人会想要杀他？”
　　“不知道，雪意他不肯说。”君千夜长叹，若是雪意能对他全心依赖多好。
　　两人坐在房顶上，各有心事。
　　“千夜，我想问你一件事。”
　　君千夜望着月亮，嗯了一声，“不要对我有所意图，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白飞炎一掌招呼过去，君千夜举掌化去，拳脚功夫的话，两人不相上下。
　　“我只是想问问你，你上次在船上说的话还算不算了？”
　　“不算。”
　　君千夜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果断回答，“我只是不知雪意会作何感想，若是……我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还真是不像你的性格呢。”白飞炎幸灾乐祸，君千夜也终于有畏缩不前的时候了。
　　“滚去睡觉吧，今晚我守夜。”
　　白飞炎笑嘻嘻的下楼，“那就辛苦君大侠了。”

　　第二天，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径直像北方驶去，暮雪意汗涔涔的看着白飞炎，半饷，却只听他道：“千重崖是什么地方？”
　　暮雪意往车厢壁里靠了靠，“我没去过，但是有地图。”
　　“没去过就敢出来乱跑？你胆子还真不小！”
　　君千夜将白飞炎的脑袋扳过去，“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
　　“老妈子！”白飞炎一口气没顺好，憋的难受，“开始护食了啊，进步很快嘛！”
　　“应该的。”
　　马车一直向北行进，偶尔停下来补充干粮，让君千夜觉得奇怪的是，这一路顺利的让人起疑，行进了五天，已经能看到北方绵延的雪山，天气也更加寒冷。
　　暮雪意的伤还没好，整天裹在毛茸茸的披风里睡着，车夫不愿再往北走，只能由君千夜两人轮流赶车。
　　北方冰雪肆虐，在车厢内依然能听见狂风呼啸的声音，暮雪意清醒过来，车内不见两人，只听见外面有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心中惊疑，掀开帘子一看，果然是打起来了。
　　枯林之中，君千夜和白飞炎背靠背，一刀一剑配合无间，这是多年的默契，围攻的人很多，但是他们脸上那份从容自信的笑容始终没有减过，风雪激扬，漫天乱舞的雪花中，白飞炎笑得邪气，蛟龙卷起风雪化成龙形，爪鬣飞扬，触及者无不是撕裂于龙爪之下，君千夜靠在他身后，飞羽剑上铃铛轻响，漫天落羽甚至比雪花更灿烂夺目，一轮剑气横扫，化成万千绽放的飞羽，落血绽放如花雨，暮雪意看的痴了。
　　手指微微动了动，若是站在他身边的是自己就好了，若是那份信任的笑是给自己的多好，彼此信任，将背后交与对方，这样的战斗，不是搏命而是一种享受吧。暮雪意轻叹，放下帘子，莫名的惆怅。
　　有人试图往马车靠近，但是总是被两人拦了下来，很快，一场打斗就结束了。
　　就在两人还来不及松口气的时候，雪地里突然窜起十几名弓箭手，顿时黑色的箭雨像蝗虫一样从各个方向飞了过来。箭射在马蹄边，马受了惊吓，高高的扬起前蹄嘶鸣，暮雪意在车内一时被颠的七荤八素，没办法只能用足了力气一脚踢烂了车窗，从车里跌了出来，在那一瞬间便有十几支箭朝他急射而来，暮雪意正头晕着，只觉着谁抱着他就地一滚，那十几支箭便全数钉入了土里。
　　君千夜将披风一解当做盾牌，将地上十几支箭全部卷起，尽数归还，顿时各处便响起了惨叫声。暮雪意定下心神，才发现刚刚是君千夜救了他一命，来不及说谢，第二轮攻击便又开始了。
　　也许是有意要将战斗力最强的两人分开，现在白飞炎和君千夜被分别围在两个圈子里，一声尖锐的呼哨响起，更多的人像是从雪地里爬出的恶鬼一样，越聚越多，将两个战圈越拉越远。
　　“暮雪意。”
　　有人轻唤着这个名字，慢慢的从杀手群中走了出来。来人并不在意君千夜，而是对着暮雪意道：“我以为你会往哪儿走，原来不过是自投罗网，这北方一块儿，可是主人的地方，呵，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他的嘲讽让暮雪意愣住了，怎么可能，玉瑶姬确实说过千重崖没错啊，难道她又骗了自己？暮雪意咬着下唇几乎渗出鲜血，若是这样，他岂不是将君千夜他们拖入危险的境地了么？君天阙应该不会对他们下重手才对。
　　来人继续说道：“来吧，跟我走，否则你的两位朋友可能会有危险。”
　　“这可不行。”君千夜伸手揽过暮雪意，挑眉轻笑，“我不会将他交给任何人。”
　　“但是你已经受伤了不是吗？”
　　一句话让暮雪意心惊，着急的问道：“千夜你受伤了？”
　　君千夜将暮雪意揽得紧些，“在敌对的时候，最不能被人乱了心神，不要信对方的任何话，我没有受伤。”
　　暮雪意将信将疑，来人却是不置可否，“暮雪意，你逃不了的，乖乖跟我回去，或许主人还会善待你。”
　　飞羽剑上铃声轻响，君千夜已然动手，一招一式看得暮雪意胆战心惊，这个人真的好强，连千夜的下一招似乎都能预先料到，从而提前反制，而君千夜明显战的很吃力。
　　暮雪意心中逐渐了然，必定是君天阙透露给他的，极夕剑法是君家的家传，君天阙肯定了若指掌。
　　君千夜越战越是生疑，突然剑招一变，以剑作刀，换成了刀法，这个变招让来人始料未及，被一剑划破胸口，留下长长的一道血痕。
　　果然如此。君千夜心中了然，剑法突然变得诡异起来，完全不似极夕剑法，这让对方渐感吃力，也逐露败相。虽然如此，君千夜担心的是此人一旦败了，周围的杀手会不会群涌而上，现在的境况是势单力薄，并不乐观。
　　十招过后，君千夜的剑划破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地上白雪。
　　君千夜的担心并没有出现，围着他们的杀手反而让开了一条道，垂首静立。君千夜知道并不是要放他们走这么便宜，果然，另一个蒙着面的人缓缓的步入两人视线。
　　普通到跟之前的杀手没有区别的打扮，举手投足却有一份身居高位的气势和从容，而那双眼睛让暮雪意不寒而栗。
　　蒙面人手一动，所有人都朝着君千夜蜂拥而来，如同汹涌而来的潮水，没有嘶喊的叫杀声，沉寂的像是一团甩不开的黑云，打散了又聚拢来，似乎永远都赶不走。
　　这些人下手毫不留情，训练有素的杀手并不是街边随便打发的二流货色，这些人下手毫不留情！
　　君千夜知道，一旦他体力耗尽，一切就都结束了。暮雪意凭着灵巧的身法，也能勉强支撑，但是两人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长刀寒光乍现，君千夜身上开始出现第一道伤口。
　　暮雪意心急如焚，却渐感绝望，这场战斗到底会不会有结果，玉瑶姬是不是又骗了他，在越来越多的敌人涌来的时候，暮雪意身上已经溅满了鲜血。
　　是敌人的，或者是君千夜的。
　　君千夜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连番的战斗让他体力几近殆尽。暮雪意不知道他是如何支撑着不倒下，君千夜的身影像是天神一般挡在暮雪意前面，指缝之间渗出了鲜血，握剑的手却依然有力。暮雪意站在他身后，咬紧的下唇溢出一丝鲜血。
　　黑衣人，站在雪地里有一种死亡的压迫感，他们将两人包围在一个圈子里，进退无路。
　　蒙面人手指微动，其他人瞬间动作，君千夜的飞羽挥舞的滴水不漏，但是从他额头渗出的冷汗能看出来，他在强撑。
　　为什么要为他做到这种地步，暮雪意不明白。如果他一开始就坚持不要他跟来就好了。
　　兵器碰撞的铿锵声不绝于耳，飞羽剑绽放的光华刺痛了暮雪意的眼睛，君千夜的脚步挪移，却始终将暮雪意固守在身旁。
　　琉璃清透的眼睛被君千夜的身上的鲜血染成猩红，暮雪意不想再无动于衷的看着他受伤，真气在体内暴冲，浑身的鲜血似乎都在沸腾着想要鲜血的冷却。
　　暮雪意爆发的杀气连一直没有动作的蒙面人也似乎颇为吃惊，四周的杀手动作也有一瞬间的迟疑，君千夜抓准时机，飞羽横扫，肉眼所见，漫天落羽中，绽放的数蓬血花凄迷艳丽。
　　“雪意，冷静下来。”
　　君千夜的声音传不到暮雪意耳朵里，他眼里现在只有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蒙面人，猩红的眼被杀意浸染，他听见了他的声音，他是君天阙！
　　“你是个天生的魔胎，无情冷血，白飞炎会被你害死，千夜也会被你害死，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住口，住口！”暮雪意怒喝着向他扑过去，动作快的让人来不及看清，只见君千夜身后雪地上被暮雪意带起的雪花，一抹白烟散去，暮雪意已然在几丈开外。
　　君天阙颇为讥诮的笑了，自乱阵脚的暮雪意纵然身负玉瑶姬的内力，也不足为惧。
　　“你看千夜伤成那样，全部都是因为你。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白飞炎已经被杀了，也是因为你。”
　　一边从容不迫的挡着暮雪意的进攻，一边用传音术动摇他的心智，即使再快的速度，在君天阙看来也是破绽百出。
　　一掌挥出，带着万钧之力，暮雪意堪堪的躲过，踉跄的脚步却让他躲不过第二次，若是那一掌印在身上，会死吧。一把剑夹带风声呼啸着隔开君天阙的手，然后在那一个空隙，君千夜拉开暮雪意，硬生生的接下君天阙随即而来的一掌。
　　这一掌之后，君千夜知道他们再无胜算。暮雪意的哭喊在耳边响起，君千夜笑了，每次雪意叫他千夜，都会让他暗自高兴好久……
　　接下来又是一掌，暮雪意吓得脸都白了，身形急动扑到君千夜身上想替他挡去这一掌，君千夜抱着他一转身，那一掌又落在了君千夜身上。
　　冲击力让两人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雪地上，君千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涣散的真气让他再也提不起力气，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抱紧了怀中的暮雪意，“对不起，我只能到这里了，雪意，你轻功很好，快……逃吧。”
　　视线模糊在暮雪意那张慌乱惊诧的脸上，君千夜僵硬的手松了松，将暮雪意推了出去。
　　“千夜，千夜你不要吓我，不要……”暮雪意泪湿了双眼，眼泪落在君千夜染血的脸上，却不见他再有一句回答。
　　暮雪意抱紧了君千夜，朝君天阙喊道：“我跟你回去，我回去……为什么要这么狠，他是你儿子啊！”
　　君千夜没有意识，君天阙便毫无顾忌的摘下面罩，这样的结果在他的预料之内，掌控局势的感觉让他很满意，平日和善的白鹊谷主又露出了慈祥的笑意。
　　“他吗？他不过是我从路边捡回来的，不过是，想给千月找个哥哥，或者是仆人。”
　　暮雪意不敢置信的看着君天阙像讲笑话一样讲出来的事情，怎么会，君天阙的笑让他觉得好可怕，“千夜他那么尊重你，你怎么忍心下手！”
　　“若是他没有这份尊重，我早就不会留着他了，好在他是个不错的高手，也能为我所用，而且我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杀他，这都是因为你。”
　　君天阙慢慢的走近，蹲在暮雪意面前，和蔼可亲，他指指自己的手臂道：“你知道吗？他九岁的时候，千月出生，他欢喜的不得了，但是他就因为没有这个刺青，还难过的哭了一晚上。我就一针一针的给他刺上去，让他彻彻底底的成为君家的东西。”
　　暮雪意心里难受的想哭，一个九岁的孩子就因为对自己的父亲抱着崇拜与尊重，忍着痛在自己身上刺下烙印，而他尊重的人却将这份尊重轻易地踩在地上践踏。
　　“你是个禽！兽！”暮雪意盯着他，一字一顿。
　　君天阙冷笑，“无毒不丈夫。起来，跟我走。”
　　“不可能！”
　　说话的却不是暮雪意，而是君天阙背后的人，君天阙迅速蒙上脸，转过身去。
　　白飞炎赤裸着上身，身上布满了像火一样的图腾，蛟龙拖曳在地上，划出深深的雪痕。
　　“飞炎，你还活着！”
　　暮雪意喜极而泣，白飞炎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白飞炎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手上的刀直指君天阙，“想带走他们先过我这关。”
　　君天阙暗自冷笑。逞强而已。
　　白飞炎的刀向君天阙扫过去，君天阙看准了他不过是强弩之末，飞身而起，落在他背后扬手便是一掌。
　　“小心！”暮雪意大喊，白飞炎腿上有伤回身不及，被一掌击在背后，却借着这一掌落到暮雪意身边。
　　浑身是伤，又受了一掌，白飞炎却朝着君天阙嘿嘿的笑了，“我白飞炎打不过的人确实有不少，但是要我认输的却是没几个，当然也不包括你。”
　　白飞炎扶着没有意识的君千夜起来，暮雪意也站在他旁边严阵以待。
　　“他们俩的命是我的，怎么能交给你这种来路不明的人。就算是死了，骨头也不会留给你！”
　　白飞炎一声低喝，“走！”便背着君千夜冲了出去，暮雪意一愣，脚步一挪也跟了上去。白飞炎是拼了命在跑，也顾不得身上血流如注，两人穿过干枯的树林，脚步却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眼前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雪花飘落，而对岸在云雾袅绕中遥不可及。
　　君天阙转眼已到，看了看眼前情势，心中便已了然，他始终是赢家，似乎连老天都站在他这边了。
　　白飞炎抓着暮雪意的领子，对着君天阙笑道：“我说过吧，就算是死了，骨头也不留给你。”
　　暮雪意一惊，身子已经腾空，眼前所见只有白飞炎的背影和君千夜依旧闭上的眼睛，明白自己是被推下了峡谷，暮雪意没有即将死亡的恐惧，唯一留恋的，便是君千夜……若是他能再看自己一眼多好。
　　暮雪意在坠落的瞬间，朝着崖上喊了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若不是他任性的离开，就不会连累他们受这么重的伤，为了救他，以后他们势必会被君天阙暗算，一切都是因为他的错。
　　如果他死了，希望来世不要再遇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