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唐姬》宁郁

29、第十章 伪面（3）

　　世事弄人，也许便是这个道理。黑暗总是围绕在我们身旁，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阴影，而那个阴影，正在伺机将我们吞噬。
　　傍晚时分，上官婉儿在丽正殿举行回宴，不但李旦和他的妃嫔，还要求所有郡王都要参加。我因为是李隆基的贴身宫女，也要陪同。
　　李隆基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真不知道上官婉儿又要搬弄什么是非了，难道是之前的事情让她起疑了？”
　　我帮他将胸前的如意钮丝扣扣好，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丽正殿里上官婉儿端坐正中，李旦坐在她的身旁，李旦的妃嫔坐与东面，郡王坐于西面。李隆基年纪最轻，所以坐在最末，我规规矩矩地立在他的身后，方便伺候。
　　“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伶人的歌喉恬然婉转，唱出了越女心中所恋。
　　额前的银色流珠将上官婉儿精致的面庞遮住，灯火点得更旺，依旧看不清她似笑非笑的脸。一壁欣赏《越人歌》，她一壁对李旦笑道：“旦，每每看到这越人歌我便觉得有趣，你说为何表演歌舞时要戴面具呢？”
　　在橘黄的灯火照耀下，李旦的笑容愈加卑微，“连大人都不懂的事情，旦怎会知晓呢？”
　　上官婉儿似乎对李旦的回答并不满意，环顾大殿，目光锁定在李隆基身上，温柔地笑着问道：“临淄王以为呢？”
　　李隆基皱着眉，一副不以为然地神情，“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是伶人长得太丑，才会戴面具吧？如果伶人都长得像大人这么漂亮，就不用戴面具了。”
　　李隆基的话让其他人笑作一团，上官婉儿更是笑不拢嘴，指着李隆基对李旦道：“瞧你的儿子！”我知道，李隆基是故意在上官婉儿面前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还顺便讽她一句。
　　烛火摇曳在上官婉儿眸中，闪烁出一丝寒意，转瞬消失不见，笑容还是那么甜美：“临淄王就是会说笑，不过我可是很想听听临淄王自个儿的见解呢，不要受你父王的影响嘛。”她特意将“自个儿”说得很重。
　　见上官婉儿这么说，李隆基也不能再继续以“无知”推辞了，只好如实回答：“唔，我真的不是很知道，只记得以前听别人说过，越人表演歌舞之时都喜欢戴面具，为了、为了更好的表演。”
　　“这不是说得挺好吗？”上官婉儿端起凤舞九天琉璃茶盏，轻轻啜饮樱桃蜜露一口，眼波在我的面上微漾，含笑道，“听闻临淄王新收的贴身宫女是舞女出身呢，不知道是否极会演戏？”
　　我连忙走出在殿中跪下，磕头道：“回上官大人，奴婢资质愚钝，不会演戏。”
　　“哦，是么？”上官婉儿将茶盏放回她面前的红木矮几上，触碰之声清脆叮咚，“我以为你会演戏呢。下午时我到临淄王那儿去，见你们两个小孩儿在打打闹闹，还以为是你们不懂事演戏闹着玩儿罢了，”她看向李隆基，笑容依旧，“想不到不是演戏啊？”
　　我冷汗涔涔而下，势如雨注，如果我没有演戏，那么就是没有好好尽到贴身宫女的职责，随时会被扫地出门，如果我是演戏，那么就是欺骗上官婉儿，那更是死罪一条！加上上官婉儿这么能说，若不现在堵住她的悠悠之口，只怕等会儿她还能扯到李旦身上。她真正的目标，其实是李旦。
　　眼风微微扫过李隆基平静如水的面颊，他不帮我，这也是意料之中，毕竟，李旦于他才是真真正正重要的人吧，我呢，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宫女而已。不过心里还是泛起一层层的哀凉，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李隆基突然笑了，瞪大天真无邪的双眼对上官婉儿道：“大人有所不知，之前确实是在演戏。圣上寿辰快到了，所以我想排一出戏在圣上寿宴上表演。谁知这丫头不知好歹，技艺不精还偏不好好练习，说什么让我好好看书，我气不过，竟动了手，她就跑出去。之后的事情，大人也知道了。”然后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大人能否替我保密？我想给圣上一个惊喜呢！”
　　李旦也帮李隆基开脱，对上官婉儿赔笑道：“正如大人所说，不过是小孩子家自个儿闹着玩儿罢了，大人不会与他们一般计较吧？”冷哼一声，对我道，“不知事的丫头，退下去吧，看着你真是碍眼。”
　　上官婉儿只能作罢，不得不卖李旦一个人情放过我，看着李隆基媚笑着露出一排细小的贝齿，“还不知道临淄王有这等孝心呢。圣上若是知道，一定会开心得不得了呢。”
　　李隆基起身行礼：“谢过大人过奖。”
　　宴会照常举行，只是多了紧张气氛，大伙儿看着歌舞皆是闷闷不乐，一会子便散了。一出丽正殿，李隆基心中有气，脚下似生了烟儿一般，走得飞快，我也步步紧跟，愈走愈快，将一块儿出来的其他郡王撩在身后。
　　回到惜时斋，李隆基缓和了脚步，声音像文珠兰散发出的香味一般轻柔，“你若想回掖庭宫，我可以帮你。”
　　“我不要，”我双眼平视前方，太阳落下的地方残存的暗红将天空燃烧，“我想陪在你的身边。我说过，我会与你，不离不弃。”
　　李隆基叹气道：“你也知道对方的厉害，单凭一件小事儿她都可以牵扯出一大堆是非来。今日之事我真是害怕，我不想害你受累。”
　　我坦然微笑：“火来水淹，水来土掩。你不怕，我也不怕。”
　　掖庭，它是没有东宫的腥风血雨，没有东宫的暗藏杀机，可是，我在掖庭宫里面，又会怎么样呢？安分守己，便可以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但是，我真的甘心平凡么？在东宫，我或许，可以陪伴他，闯出一片自由天地！
　　只是，师父，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