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钩斜》游悲

2、雪妃尸狐

　　“你去哪里了？”
　　当夕阳为破旧的宫殿裱上一圈厚重的金色时，元雪抓住了舞婴的肩膀，猛烈地摇晃着她的肩膀，之后又突然冷静地问。
　　舞婴早已习惯了母亲的这种喜怒无常。
　　她盯着母亲，丝毫不能将男子眼中无限的温柔加到眼前这个浑身上下乱糟糟的女人身上。
　　“你应该洗洗你的头发。”舞婴向窗外瞟了瞟，她看见了野竹杂乱的碎影，和随风扬起的几缕长发，沉静、孤寂、悲哀。
　　元雪似乎很惊讶舞婴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她冷笑了一声，伸出两根手指，讽刺似的拽了拽舞婴的头发，舞婴痛得叫出了一声。
　　“哼，嫌我了？也不看看你……就你，还好意思说我……”
　　舞婴拽回自己的头发，咬着牙往后退了一步，苍白的脸因为羞愧痛苦地泛出了红色：“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哼，你以为你是公主？你以为你可以住在皇宫里？”
　　“为什么不可以！”舞婴气得大叫一声，似乎想要将母亲盛气凌人给压下去。
　　元雪意味深长地望了舞婴一眼，嘴角嘲讽的弧度好像从娘胎里就带来似的，尽管现在她的眼中尽是怜悯的神色。元雪没再说话，舞婴也慢慢地将头低了下去，这种沉默，无可置否地肯定了一件事情：
　　“你不过是个和你的母亲一样没有任何地位的，贱货。”
　　救救我……
　　舞婴望着窗外，漆黑的眼中闪着点点白色的光，她在心里呼喊呼喊着，
　　求你，救救我。
　　带我离开这里。
　　“你在看哪里？”元雪疑神疑鬼地跑到舞婴面前，迅速瞥见了窗外修长的人影。只是那一眼，元雪就浑身颤抖了起来，窗外的人缓缓转过了身子，残败而瑰丽的夕阳中，绝代风华的男子，倾尽了一座皇城女子一生的梦想与追逐。
　　元雪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迅速变得酸热，她憋住那口气，用同刚才一样敏捷的动作快速背过身，仓促地往里屋走去。
　　背过身那一刻，她感觉到了脸上有冰凉的液体流过，还有鼻间和口中呼出的暖热气息。这短短的几个动作，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雪……”独孤流云轻轻动了动嘴唇，却立刻像想起什么似的抿紧了嘴唇，随即又抬起了头，珠玉一般的眼波澜不惊地望着元雪的背影，“雪妃，你忘了朕吗？”
　　元雪顿了一顿，继续走。
　　“雪妃！！”
　　“你为什么还要来见我！”元雪突然猛烈地转过身子，几乎是向独孤流云咆哮，她的头发乱蓬蓬的，浑身穿着的是破旧的黄裳，衣裳上印的紫荆花已经被水给冲得只剩下影子，单薄如同田野里的轻风。她赤着双脚，原本干净光洁的双脚如今却发黄开裂，光滑的指甲盖也起了皱，黯淡无光。她已经不施任何脂粉，不佩戴任何首饰，身上再也寻觅不到一点当年的影子，她的声音也变得粗哑了，说话时喉咙里像含了一把沙子，吐出的每一个字符都被沙石的棱角给磨得粗糙不堪。
　　可他呢？
　　十年过去了，他依旧宛如当年迎娶她的少年一般，连说话的声音都如夜莺啼叫般宛转，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悲喜。
　　元雪仿佛被羞辱了一般愤怒地吼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炫耀？打击？”
　　“我只是来看你过得好不好。”
　　独孤流云淡淡地说着，放在身后的手掌心却早已被指甲狠狠划出了血痕。
　　“好？”元雪的笑声渐渐变大，在空寂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凄凉，她冲上前，抓住舞婴，她肮脏的手紧紧捏住了舞婴幼嫩的下颌骨，舞婴被母亲的动作吓得大声尖叫，元雪不管不顾，将舞婴的脸强行地扳着面对独孤流云。
　　“母妃！！不要！！”
　　“你看看啊~~”元雪的哭声在颤抖着，好似秋风里抖索的枯叶，“这是你的女儿，是你曾经许诺要给她整个天下的公主，可这十年来你做了些什么啊！除了给了她一个毫无意义的名字和受人唾骂的身份外，你给了她什么！！！”
　　“母妃……”舞婴仍然在挣扎着，显然受不了她发起狂时恐怖的力量，她感觉自己的下颌骨快要碎了，剧烈的疼痛从下巴蔓延到脸部，然后是头盖骨，整个头部，连头皮都在发疼发麻，她感觉自己被提了起来，一双冰凉的手攀上了自己的脖颈，她想要喊，想要哭，那双手迅速用力地收拢。
　　在昏迷前的一霎那，她看见了母妃，另一个元雪，她安静地坐着，身体周围是一片纯洁安详的白金之光，她有着世间最美的花唇。
　　尖叫
　　痛哭
　　咒骂
　　母亲曾说过，冬天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天地万物银装素裹，一片纯白，似乎连人的心境也可以变得透明起来。
　　梦里似乎也是到了冬天，雪已经停了，阳光明媚，雪却不见化。舞婴看见十六七岁的元雪坐在花园里的石凳上，她披散着黑色的长发，银色的链子随意地挂在耳旁，胸前两个垂下的白色毛绒球轻轻地荡着。
　　她抬起头来，对着雪茫茫的大地愉快地说：“尸狐，明天我们去玩拖冰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