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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     03

      出处置室意识清醒。
      局麻的效果还残留着,暂时没感觉到疼痛。就是特别冷。你想走,医生坚决制止,说还在术后观察期,要你再留至少二十四小时。不仅要观察术后出血和麻醉反应,还要注射二十四小时抗生素确保伤口不感染。是腹部穿透伤,非常危险。
      ……有这么严重啊。
      然后很严肃地讲你如果执意要走,要签一份通俗意义上的生死状。确保患者对死亡风险知情同意,且与医院无关。

      ……不管怎么说,还是活着更重要。

      你缓慢躺回病床。医护人员换下吊水。输液管和吊瓶在高处轻微摇晃。弧形光斑沿着玻璃晃到床边。

      病床边供给家属休息的沙发床上始终有一道逆光的阴影。
      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脸。

      来这里之后就没看清他的脸。全程坐在地上,顶楼光太亮,拿出刀之后又太紧张兴奋。

      天花板亮亮的。
      半分迟钝的疼痛感。

      医护人员离开,
      寂静许久,还是他先说话。

      “…要怎么回去?”

      声音残留着刚刚的沙哑。

      “坐高铁吧。”你说。
      “…我送你,好吗?”
      “不要了。”
      “不碰你。”他轻声说,“只是送你…回家。”
      “……”
      “之后不会再去了。”
      “不要了。”你说,“你不是不太想让我看见吗?你的脸。”
      “……”
      “我自己回去吧。”
      “…你们不合适。”他垂下眼睛,声气轻得像一道浅淡的风。“黎潮…”
      “我们更不合适。”你倦怠地说,声音和他一样干,“叶青,你就是把全世界所有和我有关的男人都杀了,世界上只剩下我们,我们也不合适。你明白吗?和他们没关系。我们两个就不对。”
      “是他先对我动手!”他声音提高了,“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会——”
      “你不动手,性质不是更恶劣吗。”重点到底抓在哪?你不明白。“意思是只对我这么狠吗?因为你爱我。”
      “……”
      “所以不要再纠缠了,好吗?”你说,“不管我和他怎么样,都不会影响我们的情况。”
      “…没有他你不会做决定。”他喃喃地说。“你还是为了他。”
      “——你听不懂话吗?”你烦了,声音尖锐地提高,“从头到尾一直他他他,他跟你有什么关系?!最开始说不要中间辞职不干最后求你放手每一次都是这样!!你从来就没好好听我讲过话!!事情到这一步还一直他他他,你在意的到底是我吗?!”

      相识数年,你还是第一次这么尖锐地和他讲话。他一怔,下意识倾身要碰你的手,你反手猛地甩他一个耳光!啪的一声脆响!他僵在原地,许久,垂下头,抬手慢慢按住了脸。

      修长漂亮的一双手,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不稳地,发出了轻而细碎的,说不上是喘还是在笑的气音。

      “除你之外。”
      他轻轻地笑着说,“…还有谁呢。”

      “你可能觉得你付出了很多。但朝错误的方向努力,只会离正确越来越远而已。”
      你倦怠地说,“越是付出,离得越远。”

      “如果不是他,你不会——”
      “还在讲他。”你平静打断。“二十四小时后观察结束,我就要走了。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在这段时间跟我聊这些鬼打墙的话,我也不介意。”

      他不说话了。
      掌心的间隙,呼吸是破碎的风声。夹杂着很轻的碎片的喘息。闷闷地放大成有回声的效果音。你看着天花板发呆。好一会儿,才听见床边人极轻而极哑地说,“这个月的,我先打给你。”

      手机传来叮的一声提示音。

      你看着明亮的天花板出神。

      “…回去了,你要怎么处理呢?”他问。
      “那是我的事情。”
      “我们还要联系的。”他轻声说,“和我说说,好吗?”
      也是,还要和他线上联系。

      这个人精神状态不太好。虽然你也没好到哪去。但他是重要的地方和正常人有偏差。当时你有种很明确的预感,如果不同意线上联系彻底一刀两断,他宁愿你把自己捅穿然后圈起来。
      两年期限,对你和他都是缓兵之计。

      麻醉的效果渐渐散去了,身体渐渐苏醒,疼痛也渐渐苏醒。灼热的闷钝痛感,好像体内有另一个心脏在搏动,持续着痛楚的灼烧。这疼痛链接着某种古怪的倒错快感。痛觉愈苏醒,连通着其余感知也愈尖锐。生理混同心理。是麻醉的效果吗?你不确定。或者只是疼过头了,要用大脑来麻痹自己。你在这奇异的痛与快之间拧紧了眉,极力掐住指尖保持理智。
      “和他…道歉,吧。”
      “然后呢?”他柔声提醒,“他的朋友,你怎么处理?你们睡过了。”
      “……也道歉吧。”
      “我这边呢?”他听起来冷静下去,温柔提醒,“我们还要联系。你要怎么解释呢?”
      “实话实说。”
      “说你为了他拿刀捅自己。”
      “……”
      “不想说?”
      “没有必要说。”你冷淡回应,“就说我坚决分手,你拿线上联系当条件。”
      “伤要怎么解释呢?”
      “有些手术也会动这里。”你没有波动地说,“随便说一个就好。比如被你们○到感染,刚好和分手的情况对上。”
      “…你现在也,”他轻声感叹。“很会说谎了呀。”
      九分真一分假。
      是他和席重亭一起教给你的,说谎技巧。

      不仅是说谎,现在和人社交谈判也轻车熟路了。跟沈曜辰讲的那些话,自己回过头想想都觉得奇妙。搁在几年前,你是绝说不出这些的。
      苦中作乐地想,也算是有了一段进修经历。
      还拿了一大笔钱。
      虽然简历完全花掉了。……就当做买断费吧。
      崇越的邀请确实让人心动,但你还是想离他们这批人远一点,感觉没有正常人,连之前印象不错的沈先生今天都让你觉得不对劲,太接近不知道又要爆出什么雷。回去找工作可能是个麻烦。再怎么麻烦,努力想办法也会好起来吧。至少他打给你了启动资金。
      分手费。
      临睡叫他帮忙拿起手机,才发现是一笔非常丰厚的分手费。大概够你几辈子不工作。
      他打给你的钱早就够你这辈子不工作了。

      应该把钱还给他吧。但想到接下来还要和他保持联系,想到回去之后一地的烂摊子,就觉得是精神损失费。从金主的角度看,确实是很大方的。他的资产由家中的专业团队打理,没有烧钱的不良嗜好,重逢之后大多花在你身上。你不想收钱,也不是觉得不应该,是习惯性想和前任撇清关系。拿了他的钱,就好像关系没有彻底斩断,还在藕断丝连一样。
      想到还要联系,还不得不藕断丝连两年,才倦怠地收下了。

      其实拿已婚人士的钱,有被对方及配偶起诉追回的可能性吧。尤其是大额资金。
      但奇怪的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担心。
      这个人再怎么神经,至少在物质上是大方的。

      术后监护、进流食、灼烧的剧痛与眩晕。麻醉没过还能和他吵架扇他耳光,那股劲儿一过去,迟来的疲惫像潮水在四肢百骸蔓延,与此同时渐渐消失的药物效果又伴随患处灼热肿胀的苏醒闷痛。连抬手都困难。起初硬撑着不想睡要转院回浔州,不仅叶青,就连医生也不同意,严厉地说你不应该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如果肠道有术中没发现的微小创口,过度颠簸极有可能引发败血症。
      只好留在这间单人病房。

      疼痛中护士细心叮嘱进食需求,
      你忽然古怪地想到了剖宫产。
      其实剖宫产也要这么开刀吧?还要开得更深,把更深的内脏也剖开。

      都是腹部穿透伤。

      叶青请假赋闲,照顾病患细致入微。那番大概他特意掐着你麻醉时间进行的对话结束,再没有实际交流。氛围寂静沉闷。前六个小时卧床难起,他帮你解决生理问题。你全程凝视天花板,神色无波。第二天还是痛,护士建议你下床走动,他搀着你走,不想,但实在伤口受不得拉扯,只能苍白着脸任他小心地扶着。从身后温柔地半扶半抱,臂弯半环,能闻到怀中清冽的淡香。夹杂着那日残留的血腥与医院消毒水的气息。
      独处度秒如年。
      一天后被小心放上轮椅推出病房,恍惚好像过了数十年之久。仿佛这个决定将会影响往后漫长的一生。你有一种模模糊糊的预感,自己再次做下了一个至关重要而无可挽回的重要决定。这种像是人生节点的时间,每一次你的选择都仿佛是正确的,但每一次回头看去,仿佛又都差了那么一点。就那么模模糊糊的擦着边的一点。从读书,到工作,到婚姻,到最后的现在,每一次差一点,看似完美,看似圆满无缺,看似众人艳羡。
      其实仍然有差。

      距离完美一线之隔。永远99%。永远只差1%。看似微不足道万无一失。可问题就出在那里。
      这一次也不例外。
      到底还是,差出了两年的缓冲期。

      临行当日叶青将你推出电梯,背后音调一如既往,不闻半分惊惶,依旧慢声细语。
      他在你的身后轻声说。

      “我在家等你,黎潮。”

      你和他有什么家?

      前前夜折腾整宿,早上情绪起伏,中午激烈缠绵,下午玩完自残做缝针,不到二十四小时同四个男人纠缠个遍,再添一次麻醉手术,情绪和身体都大起大落;这便算了,事情解决大半,也算值得。术后肾上腺素与麻醉作用共同散去,最虚弱的时候,偏要留院观察一日。
      ……你对这个人,别的都不信任,道德没有底线的程度是绝对信任的,他绝对做得出趁你睡着突发奇想强抢民女的事。
      昨夜整夜担忧失眠,而耳畔呼吸始终轻缓。

      半梦半醒之间,
      视线如毒液黏稠绵密。

      你没有睁眼。
      但你知道。

      叶青伏在床边,
      一动不动地盯了你一整夜。

      连番刺激之下,早已疲惫至极。能勉强撑住站起来全凭一腔意志力。
      你实在无力回应。
      希望他不要理解成默认。

      但就算反对也不会听的吧,
      每一次,都是一样的。
      一直以来跟他交流都像鬼打墙。
      来来回回绕圈。听不懂人话。

      走出电梯,慢慢推至室外停车场,病院中庭宛如园林,一路碧青绵延。八月末尾,夏日的尾巴连接着秋日的序曲。下午四点半,天色仍然明亮,但太阳不像吞噬一切那样酷烈了。恍惚想起那个烈日照耀的上午,同样在医院,同样的室外停车场,同样翠色叶片筛落斑驳光斑。那时你第一次坐进他的车,第一次窥见这个世界另一面绚烂而腐坏的侧影,这次会是最后一次吗?如今眼前的已是另一辆车。仍然纯黑色,线条比那一辆更加精致流畅,更像一台漂亮的玩具。记忆中那一辆似乎被砸坏了,似乎一切都变了,再看看天,竟还是晴空如洗,赤日昭昭。

      长江以南仿佛只有两个季节。
      昼长夜短,这一日白昼未免太过漫长。

      车门缓慢弹开,前日慌乱到逻辑破碎的始作俑者已经恢复往日平常。车内弥漫香薰淡雅,司机叠轮椅存至后备箱,车主妥善将你放进座椅,臂弯残留冷香,声气如梦低柔。

      “我们打个赌吧,黎潮。”
      他贴着你的耳根,薄唇冰冷,气息湿凉,蛇信柔滑侵入耳道,缠紧了如伤口沉闷搏动的灼热心脏。
      “赌两年之后,你身边还是不是他。”

      车门缓慢闭合,司机归位,空调风温和柔凉。
      黑灰窗外人影始终逆光,炽热空气中模糊成一道微微扭曲的迷幻的灰雾,仿佛随时幻化成异兽魔鬼,顺着狭窄缝隙再度挤入紧闭车窗的无形孔洞,侵犯下腹部致命的穿透伤,腻滑嵌深猩红内脏。

      发动机发出轰鸣,刀伤缓慢渗血。

      “让我亲眼看一看,”

      及至驶离,
      耳畔依然残留灰雾烙印的柔凉余音。

      “——他是否值得你冒死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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