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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雏菊 ...

  •   齐久安发誓她绝无此意。

      可阮总管决定说什么也不能放齐娘子走。王爷这些年的孤苦他看在眼里,每年只有他这个老头子陪着过生辰。
      原本风华正茂的年纪,弄得暮气沉沉。
      眼下有了齐娘子,可不刚好是个转机!

      阮总管轻轻一推就把齐久安“请”进了殿里,齐久安今日还真有非做不可的事,不能转头就走。

      于是她硬着头皮走到荀祜面前:“臣女参见王爷,王爷千岁。”

      天枢殿还是一样冷。她现在胆子大了些,荀祜还没出声她就敢抬头看了。
      宽敞的殿里,说句话都能有回声。紫檀木长案,月白锦缎桌袱,四角用玛瑙做的镇纸压着,镇纸上用金粉勾出四个字——万寿无疆。

      不好了。刚刚给他说少了九千岁。

      桌案长得一眼望不到头,能容下数十个人,但此刻只主位上坐了一个。
      天枢殿不像别的宫殿,夜里也灯火通明。只有中央围了一圈冷光。
      分明是泼天的权势,齐久安却觉得有些凄凉。

      荀祜喝了酒,支着头,没和她讨论千岁万岁的事:“什么事?”
      齐久安扫了一眼桌上的酒席,全都和没动过一样,只有一碗糖蒸酥酪动了一口。膳夫诚不欺我。比宝慈殿门口那只猫吃得还少。

      齐久安要说的却不是食补这件事:“七日之期已到。”该给她解药了。
      她入宫后在宝慈殿休息了五日,念了两日学,正是七天。

      不知是不是错觉,怎么她说完话,这天枢殿一下更冷了?像刮起一阵冷风。

      荀祜收回视线,又盯着酒杯里冰凉的酒液看,随手从桌下抽屉里抛出来一颗药丸。
      齐久安接住,扫描——薄荷,甘草,蔗糖。
      换了个口味的润喉糖。

      荀祜不可能连着两次犯低级错误,所以上回的“毒药”也不是他拿错了。
      他就是没打算下毒。

      薄荷辛辣,齐久安不喜欢吃薄荷,却怕时间久了引起荀祜疑心。
      她忍了忍还是一口吞了。

      荀祜灌下一口酒,看见她面目狰狞地吞下“解药”。

      果然,如今这天下,无论是人还是妖精,都避他如蛇蝎。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齐久安吃完糖,觉得来都来了,不如道声喜再走:“方才听阮公公讲今日是王爷生辰,臣女给王爷贺寿,祝王爷……”

      说到贺寿词时,齐久安却顿了顿。
      权势金钱,荀祜都不缺。千岁太短,万岁逾矩。

      于是她朗声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祝王爷风姿神韵,更胜昨宵。”

      世人凡是见过荀祜昔日风采的,看见他如今的样子,莫不道声惋惜。她却觉得摄政王如何也比一个普通的王公贵族强。
      自古逢秋悲寂寥,她言秋日胜春朝。

      荀祜面上没有波动,手中的酒杯却泛起阵阵涟漪。
      他沉默了半晌才回应:“贺词我收下了。可有贺礼?”他随之看向齐久安,她两手空空,分明是什么也没准备。
      “贺寿却没有随礼,齐娘子莫不是在敷衍我?”

      若是旁人听到荀祜这句话定吓得两股战战,但齐久安看见荀祜说完这句话,偏了偏头,鬓边落下几缕黑发。
      语气像年轻人抱怨朋友上门没带纸鸢。

      不合时宜的纯稚。

      齐久安确实手里空无一物。但她想到方才随手插回衣襟前的一株小花,找出来轻轻捻在指间,递给荀祜。
      那是一朵纯白色的雏菊,长得倒是很标志,每一片花瓣都齐全。花蕊上的花粉还没掉干净。

      由于雏菊太小太轻,她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又补了一句。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齐久安就生在江南一座小城。所以这句诗格外契合。
      这朵花太小,花茎也短,荀祜接过的时候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齐久安的。

      齐久安倒还没感觉有什么,荀祜动作一滞,缩回了手,改为摊开手掌,让齐久安把花放上去。

      荀祜手掌宽阔,小雏菊躺在上面看着更可怜了。

      她很心虚。

      荀祜刚要说什么,齐久安急急忙忙抢着道:“礼轻情意重。”
      说完她才发现这话有歧义:“我是说仰慕之情。”
      好像又欲盖弥彰了。

      算了,不管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

      荀祜又笑。
      齐久安不知道他是喝醉了喜欢笑,还是觉得她的话好笑。
      他笑起来眼睛还会弯,一点权臣的气势都没了。

      有没有人提醒他不该在别人面前这样笑?

      荀祜把那句诗反复喃喃:“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你写的?”
      齐久安摇摇头。她没有这样的本事。

      众所周知,AI只能模拟人类的语言,不能自己产出。
      感情也是。
      她的喜怒哀乐都是根据环境推演下的产物。
      “是一位前辈所写。我不过拿来借花献佛。”

      荀祜酒也不喝了,改赏花:“借得很好。”

      荀祜夸她了?
      齐久安没想到荀祜好哄成这样。心虚无端转化成一两分愧疚。她以为人类都很贪婪。

      荀祜回想起以前,在荣国府的时候,那时他是府邸上下人的骄傲。生辰自然办得轰轰烈烈。
      他认识的、不认识的,鱼贯而入,双手献上天下难寻的宝物。
      定窑烧制的白瓷瓶、黄澄泥塑成的虎形墨砚、画派名匠亲手刻的竹笔筒……
      他一一收下了,再说些滴水不漏的场面话。生辰宴总是热闹又圆满。

      但他清楚,那些礼物是送给荣国府公子、三皇子伴读的,不是送给荀祜的。

      宴会结束后,老爷夫人仆役都倦了,纷纷回房休息。
      那时他就自由了。跑到后院。

      息夫人的手很巧。她会明面上给他准备一些文房四宝的用具,私下里又送一些吃食、亲手绣的小玩意。
      如有一年,她做了一只木马,拆开能拼成弓箭。马肚子上还画了棋盘。荀祜爱不释手。
      年年如此。

      这些在旁人眼里登不上台面的东西,才是他最期盼的生辰礼。

      但有一年,他如约而至,在后院里等啊等。

      那夜有雨,不时有惊雷。他站在屋檐下,边背书,边心不在焉地往外张望。靠外的衣裳都湿透了。
      一心二用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他默数,总共二十二道惊雷。

      一夜过去了,他谁也没等到。

      第二日一早,他跑到息夫人的院子里询问缘由。
      息夫人惊道:“哎呀,祐儿怕打雷,昨夜我哄了他好久才肯睡。没多久自己竟也睡去了。”
      息夫人很是愧疚,连连关切,又把准备好的香囊递给他。

      荀祜看见了,弟弟的床边也有一只类似的香囊。
      他在生辰才能有的东西,弟弟平日就有了替代。

      齐久安看见荀祜一直不动,提醒:“王爷可以先放在桌边。”

      荀祜的手心里还躺着那朵小雏菊。
      花瓣太柔弱,好像一眨眼就会凋零,他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只能一直摊着掌心。
      他听从了齐久安的建议,还大发慈悲道:“坐。”

      齐久安嘴里一股薄荷味,早就觊觎荀祜那一桌山珍海味了,现下荀祜主动相邀,她也从善如流。

      人类的礼节很麻烦,荀祜不动筷子她也不能动:“王爷你爱吃哪道?”
      荀祜对用膳这件事好像兴趣寥寥,他看穿了齐久安醉翁之意不在酒:“你用吧,不用管我。”

      齐久安也没再和他客气,一点点“蚕食”干净了。

      饶是荀祜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与小皇帝不同,他对人的食量有基本的认知。他皱眉:“太后不给你吃饭?”

      齐久安把碗里的云丝豆腐吃完才开口:“给的。我天生食量比较大。”
      荀祜恍然:“我明白了。”

      妖精和人类不同再正常不过。是他想岔了。

      齐久安不知道荀祜又明白什么了。她问:“那王爷是天生食量小吗?”
      荀祜看她一口接一口,久违地觉得腹中有点空,又舀了一勺酥酪。
      “不是。”他简明扼要道,“病后胃口不佳。”

      齐久安若有所思:“王爷喜欢吃酥酪?”
      荀祜拿了一条手帕擦手。

      齐久安醒悟过来,都说皇帝的喜恶不能随意打探,荀祜现在和皇帝也没什么区别。细论起来,她今日已经犯了两次忌讳了。

      齐久安连忙解释:“推拿之术毕竟不能常用,我在琢磨给王爷食补。但王爷若是用得少,再好的补药也补不了太多。”
      荀祜却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做?”

      齐久安一愣,她还没做过饭,但食谱什么的她数据库里有成千上万本,按配比放就可以了吧?
      齐久安勉强答道:“如果王爷想的话,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的。”

      尽管在大魏,世家贵族出身的娘子平日不用下厨,但为了以后结发考虑,厨艺是门必修课。哪怕不会做菜,甜点羹汤还是会象征性地学几道。
      可齐久安的反应明显是一点也没学过。

      天下间已经很少有事物能让荀祜觉得新鲜了。
      妖精做饭是其一。
      他很好奇妖精会做出什么东西。让他吃生肉、啃树皮他也认了。

      荀祜兴致勃勃道:“好。”

      只是客气一下的齐久安:……
      算了,你是大反派,你说了算。

      齐久安看荀祜总算不像之前那么消沉了,趁机提出最后一件事:“王爷,皇上久居宫中,如此不利于皇上身心裨益。
      臣女斗胆提议,让皇上出宫转转。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齐久安一口气说完,心里七上八下地等待荀祜的决议。

      人人都清楚如今宫中还是荀祜说了算。没有荀祜的命令,就算小皇帝同意了,到最后还是一场空。
      要是一行人马到了宫门前被拦住,小皇帝一怒要和荀祜对着干,她才两面不是人。

      所以荀祜一言,至关重要。

      没想到荀祜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皇上要出宫便出,何须过问我的意思?”

      齐久安原本以为要据理力争,费一番口舌,现下也是沉默了。
      难道荀祜不知道小皇帝出宫以后联系暗中势力就容易多了?

      出宫意味着自由,意味着能与百姓接触,意味着眼界宽阔。
      历代大奸臣哪个不是致力于把傀儡皇帝锁在深宫里?巴不得软禁才好。
      荀祜倒好,像是让小皇帝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不过荀祜紧接着便是:“七日之后我要去沧州巡查,若皇上愿意不如与我同去。”
      果然!荀祜还是想把小皇帝放在自己眼皮下看着。

      差点以为荀祜改邪归正的齐久安放心了。

      荀祜把齐久安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不过此次南巡为期半月,一月后便是校考。若皇上没拿到上上等……”
      他语气很淡,但未尽的话意中明显含着威胁。

      小皇帝如果没达到他的指标,齐久安就会人头落地。

      齐久安坚决道:“只要是为了皇上好,我都愿意尝试。我已与皇上说明了,想必他不会推拒。”
      她相信以小皇帝的勤奋程度,就算在路上也会看书。
      况且还有她呢,她能给小皇帝一对一补习啊。

      荀祜冷笑。她倒是大义凛然、忠君爱国。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股烦躁从何而来。兴许是看不得妖精掺合国祚。

      齐久安想到七日后就能出宫,还有些激动,开始列举要带的事物。
      “臣女第一回出宫,还不知道要准备什么东西,王爷帮忙参谋着些。衣物,江南应当天气暖和些,但也要带一件外套以防万一……”

      荀祜听她絮絮叨叨,心里有些好笑:“我何时说要带你出宫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雏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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