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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去,整个正月,朝野上下都还算平稳,没有大事发生,只除了工部上下上奏建造千秋台的奏章被一致通过后,宋君谦有些气不过,生了几日闷气外,宁王府一派安宁。
      自从上元节后,无论是奉剑、长风还是平安、明法,虽然不曾亲眼得见他们二人经历了什么,但这些天外面可是传遍了,什么宁王裹挟了十几位才子横扫擂台,为林将军赢来了花灯;什么林将军先是一连十箭射中靶心,亲自送给王爷鸳鸯花灯,后又怕王爷受到惊吓,拦腰抱起施展轻功翩然而去……
      虽然他们都觉得外面的形容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什么林将军雄姿英发、宁王爷娇弱可人……听上去莫名性别颠倒,但至少意思表现得明明白白:这二位主在上元佳节,偷偷跑出去又是相约柳梢头,又是互赠花灯的,据王府看门的小厮回忆,甚至一直走到门口,那两只手都一直牵着,难舍难分的,这分明就是要奔着先婚后爱的戏码去啊!
      一时间,两边的心腹都暗自点头,心里说不出的欣慰,甚至连看向花灯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慈爱:
      这哪是普通的花灯啊?
      这是两位感情的见证者!
      是功臣,是定情信物!
      要不是怕传出去,会被外人怀疑精神失常,这几人都恨不得要把这几盏花灯供起来了。
      尤其是平安,眼中竟然蓄起了一泡热泪:谁懂啊,他跟随王爷这么多年,眼见着主子是要往远离红尘、无欲无求的方向一路狂奔,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孑然一人,真是日夜都发愁!生怕哪天这位厌烦了纷纷扰扰直接往深山老林一钻,出家了……
      为此,他没少在心里大逆不道的抱怨陛下真是枉为人父!将一个好好的皇子逼到这般田地。
      谁曾想啊,林将军从天而降,竟是让这位主动了凡心,这可真是佛祖保佑啊!一想到这儿,平安心里就美滋滋的,原本见人就带着三分笑意,这些天遇见林将军院子里的人更是周到殷勤的有些讨好了。
      至于长风和奉剑,他们原本对宁王观感就不错,只不过人品再好也得自家小姐喜欢才行,眼见着林文辛态度软化,他们自然也就明白该如何与宁王府的人相处了。
      当然了,双方都是心照不宣。暗自里说两句好话,行个方便可以,万万不可急功近利、越俎代庖,毕竟这夫妻之间的感情还是要看两人自己经营,他们这些外人可不好随意插手。
      就这样,一方有意亲近,另一方也乐见其成,两位主子的感情有没有升温还未为可知,双方的心腹随从倒是越来越熟稔,甚至已经到了称兄道弟,相约着一起喝茶消遣的地步了。
      为此林文辛有些疑惑却也顺水推舟,毕竟这两天为了自己心血来潮,想要复刻出上元那天品尝的汤圆,吩咐小厨房一连做了好几次,已经把这长风二人吃的面如菜色,叫苦不迭,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拘着他们,索性就随他们去了。
      至于宋君谦,他更不会反对两方交好了,只是有些眼热:自己和林将军的关系还不温不火,属于有些暧昧的阶段,对着长风、奉剑只有小心讨好,这俩倒好,硬是-和人家处成了兄弟嘿!
      甚至有时候他想传个话或者送个小玩意儿过去,还得让这俩想想办法……这可真是!
      而且不知怎的,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总莫名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大逆不道的恨铁不成钢!
      明明自己就已经很努力了!和林将军相处的也是越来越好了!这种眼神简直就是又放肆又莫名其妙!
      宋君谦想不通……
      不过,管他想不想得通,日子照常要过,很快就到了祭告太庙的日子。
      往年冬至之日祭祀天地最为庄重,奈何去年岁末,大小事务实在繁杂,先是平西军进京献俘,又是林文辛身份被曝,再后来黎国遣使前来议和,宁王又要赶在年前成婚……这一大堆事凑在一起,朝野上下应接不暇,个个忙得恨不能再长两只手来。
      在那种情况下,纵然是元和帝有心想将祭祀仪式搞得盛大一些,好夸耀他的功劳,也被劝了回去。
      再者说林文辛的存在到底让他如鲠在喉,哪怕是已经嫁了人,但一日不曾见到她安下心来做一个深宅妇人,他的心就一日不能真正放下。
      因而宁王夫妇在上元节那一出,传到耳朵里,他高兴地不停在寝宫里踱步,只觉心口一松、天地顿宽。与此同时将平西大捷的喜讯祭告天地祖宗的想法愈加强烈……只是他身为帝王,有些事情实在不便直接指出。好在能在他身边侍奉的都是人精,尤其是总管德全,哪怕他不曾明显的表现出来,心思也被揣摩出七八分了。
      作为宫中最不能得罪的那一小撮人,德全只要和当值的侍卫和内监们稍稍透露个三两分,自然会有人把事办得妥妥当当,尤其是工部那群想钱已经想到发癫的大人们,脑袋稍稍一转,就已经有了主意。
      这年头谁还没有个门生故交、知己好友的,这种为了哄圣上开心的事谁不愿意做?第二日早朝上,工部尚书只是稍稍提了一嘴,礼部、户部的官员立即跟上,一齐提议今年祭告太庙之日,将平西一役的战果奏与祖宗神位、以慰在天之灵。
      当官的无论能力高低,论到逢迎上意那是个个不学自通,眼见着元和帝被捧得连连点头、龙心大悦,那一套套的说辞更是张口就来,直让养气多年的宋承源面上的笑意怎么都消不掉。
      至于某些同僚和几位皇子颇有深意的眼神则被他们统统无视。天大地大,还能有比让圣上开心还重要的事吗?
      一群庸人!
      就这样在这群人的鼓动下,宋承源自然是顺水推舟应允了下来,将此事交予了礼部操办,至于工部所奏修建千秋台一事,他佯装思虑了一会儿,也顺势答应了下来。
      宋君谦倒是看不惯,但之前已经被平安讲清楚了其中的利害,也只得捏着鼻子和众人一起高呼陛下英明。
      事后他心里膈应,对礼部和司礼监的一通忙碌冷眼相瞧。不过他本也只在兵部当值,又是个懒散惯了的,众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倒是太子和靖王都在私下里找过他,劝他放平心态,毕竟依着上面那位的性子,在他任上做到了开国以来几代皇帝都不能做到的事,怎么会甘心就此轻轻揭过,总归会有这么一遭的。
      宋君谦心里倒也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胸中一口恶气难出,又觉得愧对林文辛:这般重要的日子,林将军因着嫁他为妻,竟不能参与其中……简直是讽刺!因而难免愤愤不平。
      偏偏这种心思又实在不好对人明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也亏他历来就是一副古井不波的样子,甚至把平安等一众人都瞒过去了,为此他心里更加憋得慌了。
      好在明日就要祭告太庙,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看开些,权当自己是个聋子哑巴,去陪这些人演一场戏吧。

      次日。
      难得的一个好天气,宋承源御驾金殿,受百官朝贺。
      辰时三刻,一轮红日已然刺破云层,殿外金光大放,众人跟随御辇起驾东郊,而后君臣步行至太庙,告祀天地。
      鼓乐声起,皇帝三跪九拜,拈香祷告。而后司祝跪读祝文,礼乐暂止。
      宋君谦跪在地上,神思不属,耳边司祝的声音似乎渐渐远去,却又仿佛有金戈交错、战马嘶鸣之声自无垠荒漠传来,声声入耳。虽已经是立春时节,盛京城的北风依旧刺骨,他有些不适地暗自拢了拢衣襟,只觉鼻尖萦绕的全是尘土的腥味,但又不仅如此,随着北风灌入他鼻子的似乎还有铁器的锈味、以及血的味道……
      感觉自己似乎身处在定远城外那座血肉磨盘之中,侧耳一听双方兵卒痛苦的嚎叫、不似人声;举目望去一片尸山血海、白骨成堆。
      他再也无法集中精神了,只觉得台上祭祷的声音聒噪不堪令人厌烦,虽然没有仔细听,但是猜也猜出无非是些歌颂帝王仁德、百官勤勉的夸耀之词,再加上之前的平西大捷,这等历代君王都未能取得的成就怎能不告诉天地祖宗呢?
      想到这儿,宋君谦心中莫名的一阵恶心,他所在的位置靠前,一举一动都落在别人的眼中。只不过此刻宋承源全身心投入,以自己对他的了解怕是正在享受吹捧,以及底下百官的跪伏,没空关注别的;文武百官除了几个实在胆大的老油子,现下也都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恰在这时,祝文念到平西一役,极尽溢美之词,从帝王的调兵遣将、百官的运筹帷幄到将士的悍不畏死,真的假的、有功的无功的全都夸赞了一遍,向天地祖宗表功。
      他提起了精神,侧耳倾听,却一直到祷祝完毕,乐声再起,宋承源于高台再行三跪九拜之礼,也不曾从这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的祝文中听到林文辛三字,甚至连整个林家的功劳也被一笔带过,只归于数十万捐躯北疆的将士中。
      宋君谦有些愣神,一时间忘了自己的处境,在众人中极为醒目,好在宋承源正沉浸在祭祀之中无暇他顾,他身后的几位皇子虽然平日里勾心斗角,却也知晓祭祀仪式不可出错,为了避免被牵连,也伸手点了一下他的后背。
      宋君谦倏然回神,发觉后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赶忙收敛心神,跟在靖王身后,一板一眼跟着跪拜行礼。只是他心中仍然波澜起伏难以平静,行礼间隙中,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高台上的宋承源。
      因着距离颇远,只能看到帝王挺直的脊背,十二冕旒随着跪拜的动作摇摇晃晃。他有些恍惚,趁着此刻回首轻轻一扫:百官跪伏在地。不敢抬头,极尽恭诚……
      宋君谦收回了目光,心里发颤:他在找什么呢?找的那个人不是正好好的待在自己的王府中吗?
      他似乎又回想起了当初城门相迎那个跨坐在白马之上,意气风发接受万民欢呼,帝王和百官亲自来迎的平西功臣还有金殿中乃至宴请他国来使时,虽然愁眉不解依然身着朝服,威然肃杀之气逼得人不能直视的林将军。
      她现在如何了呢?身上的战铠、蟒袍早已换做了妇人襦装,相伴多年的宝剑也束之高阁,虽然脸上仍不见半分苦色却也和曾经的意气风发不可同日而语。
      是因为衣服么?
      宋君谦暗自苦笑:一个人的精气神哪能全由衣着主宰,只怕影响林将军的还是身份的转变。
      从力挽山河的盖世忠良到被天下文人口诛笔伐的牝鸡司晨之辈;从执掌数十万平西大军,手握生杀权柄的一方统帅到嫁做人妇,生死安康都在他人一念之间的深宅妇人。试问有谁能接受这样的落差呢?
      如果是自己,恨不恨、怨不怨?
      自然是怨,自然是恨的。
      千万百姓受她林家满门忠魂庇护,百年国祚因她驱逐外虏得以延续。可到头来不少百姓也被读书人煽动对她横加指责,纵然有那抱不平的也发不了声、写不了文,对抗不了笔杆子在手、天生利口的文人,这叫人如何不怨?
      宋氏皇族用她时,要她弱女赴国难,全然不顾丧亲之痛、男女之别;待得天下太平江山安享时,却又嫌她罔顾礼法、不遵常规,冒天下之大不韪。剥去她的权力、削去她的官职。甚至做到这样都不能安心,一旨皇恩,将她嫁入皇室,自此再不能脱逃……这叫人如何不恨?
      直至今日,明明是平西一役最大的功臣,她的名字却无法正大光明的出现,甚至连整个武安侯府的功劳也被一笔带过。倒是其他毫无建树,从来只是在朝堂上八面玲珑、上下逢迎的官员分润了不少功劳,甚至还被写进了祝文……
      这可真是……
      宋君谦眯着眼,眸中全是冷意:
      最该受此殊荣的人不能在这篇祝文中得到只言片语,也不知道若是苍天有眼、祖宗有灵,会不会也觉得可笑?抑或是,连这天地公理也是由这些自诩功高、自恃才学的男子所把持,对女子没有半分公允?
      他忍不住再次抬头往高台上望了一眼,冷嗤一声:这身居高台的帝王,还有他们这些在台下跪拜的,能有几个配在这里上告天地祖宗?
      整套祭祀典礼庄重繁琐,可接下来的时间宋君谦的心思已经全然飞到九霄云外,他不屑甚至是不耻于这场荒唐的大典,也懒得再看宋承源在台上惺惺作态,明为自我鞭策、自我警醒,实则洋洋自得于窃居他人的功劳,享受百官的跪伏奉承。
      哦,也是自己不懂事了,这臣子的功劳不就是帝王的功劳嘛,哪里谈得上窃居二字呢?就是不知道这些人如此瞧不起女子,却又以女子立下的功劳作为夸耀的本钱,会不会也会觉得面上无光,还是说已经生得一副铜头铁面,完全不知廉耻为何物?
      宋君谦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有的没的,身体却还跟着前方的太子和靖王后面,一板一眼完成该做的动作。
      好容易等到结束,他在太子之后就抢先直起了身,目光轻蔑地瞥了一眼因为年老体弱又跪拜了这么长时间,一时难以起身的众多文官,冷嗤一声,拂袖而去。
      不是,谁惹他了?
      众多官员本就因为双腿酸痛龇牙咧嘴,能在圣上面前或者祝文上挂名的倒还好,身体虽然受罪,好歹名声和实惠是到手了,那些本就只是来当个陪衬的官员,见他这副模样,纷纷气个倒仰。
      他们又没得罪这位,凭什么还要受这个窝囊气?
      为了这点小事去惊动圣上只怕会讨来一顿臭骂,因而不少人都拿目光偷瞄太子和靖王,那意思:您二位倒是管管这位啊!
      宋君乾和宋君起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里知道这是闹得哪一出,两人对视了一眼,俱都无奈,只好和众人打了个哈哈,匆匆离开。
      宋君谦哪会在乎他离开后这些人的言行举止,他胸中憋着一团火,连看到平安时都板着一张脸,活像是被人欠了钱。
      他心情不好,平安也不敢去捋虎须,只好闷着头走路,只不过心里还在盘算,自家主子这般生气,莫不是今日的祭祀大典出了纰漏?可转念一想,任谁长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这等场合挑事啊!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
      平安冥思苦想,总是理不清头绪。他身为王爷的心腹又是贴身内侍却不能为主分忧,不免有些挫败。直至快到王府门口,心头才有些明悟:自家主子因着身份特殊,从来都不插手朝政之事,更是修得一副古井不波的好心态,喜怒不形于色;仅有的几次失态似乎都与林将军有关,再一联想到今日祭告太庙,恐怕总绕不开平西之役,王爷怕不是在为林将军抱不平呢……
      平安自幼入宫,后来又跟随宋君谦一同修行,对于男女之情也确实是一窍不通。再加上明法那个愣子也没比他好到哪去,整个王府就没人能提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只能干着急。可就算这样他也从细枝末节中发现,王爷对着林将军有爱慕不假,还有挥之不去的愧疚。
      他其实有些茫然,毕竟在他看来,林将军的种种不如意并非因王爷所起,只要她是个女子,那帮朝堂上的大人还有圣上就容不得的,甚至嫁入皇室,也是必经之路,王爷实在是不必自责……或许王爷之所以常觉歉疚,也是因为心之所系?
      平安不懂,但现下也由不得他胡思乱想了,王府到了……
      “平安,”宋君谦思索了一路,心里还是坠得慌,或许他人能对这种种不公之事装聋作哑,但他终归还是做不到的,纵然能力有限,无力改变他人的看法,至少也应该表现出自己的态度,“郊外摘星阁的东家你可认识?”
      “摘星阁?”平安一愣,显然有些跟不上他的想法。
      “今日天气不错,林将军嫁进来我还不曾带她赏过盛京城的夜景,听闻摘星阁顶楼观景绝佳,一座难求,你可能帮我安排一桌席面?”
      欣赏夜景?
      平安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这位主现在还黑着的脸,心里十个不信,但他们做下人的自然是要为主子排忧解难的,当即还是扬了个笑脸:“摘星阁的东家和广平侯府有点关系,奴才恰好能说上几句话。王爷放心,奴才这就去找他,务必让他把顶楼的位置空出来,再让厨子们精心准备一桌席面,保准让您和林将军满意。”
      这倒不是他吹牛,他和那位东家还真有一面之缘,况且就算他俩素不相识,凭借着宁王府的名声,又不是让他们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谁还能不给个面子?
      “嗯”宋君谦颔首,平安做事他一向是放心的,眼见着平安就要急匆匆往郊外赶,他赶忙喊住,凑在耳边又交代了一些事,直到平安拍着胸脯保证,才点头放行。
      他站在门口目送平安走远了,才长叹了一声,吐出了胸中一直闷着的浊气,抬脚往林文辛的院子走,毕竟今晚,还要林将军点头才能成行。

      一下午相安无事,等到太阳西斜,王府上下张罗着上灯之时,宋君谦和林文辛二人已经乘着王府的马车,往郊外驶去了。
      一回生二回熟的,林文辛现在已经不觉得和这人同乘一车有什么局促不安了,更何况今晚又只是去摘星阁喝酒赏景,心情自然松快闲适,一路上很是坦然。
      等到了摘星阁,侍者将他们一路带到了顶楼。
      屋中早已明灯高悬,当间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壶两盏想必定然是装的好酒,又有四碟蜜渍果脯、四碟砌香咸酸并玲珑果子各式,还未等他们二人落座,就又有侍女奉上七八样佐酒冷碟。
      “这……”林文辛也有些惊讶,“王爷是不是太正式了些,单单你我二人,怎么用得了这些?”
      “无妨,今日难得。将军只管开怀畅饮。”宋君谦倒是满不在意地一挥手,这席面是他吩咐平安去准备的,名为二人小聚,实则是为林将军庆功,再丰盛也是应该的。
      见此,林文辛也不再扫兴,大方落座,又伸手为两人各自斟满了酒,等到酒过三巡又各自用了些果脯清口,才开言询问道:
      “王爷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中午回府时也有些心气不平,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宋君谦举着酒杯的手一顿,有些无奈,想来自己情绪不够内敛,倒是让人先看出来了。
      “祭告太庙的大日子里,莫非还有人胆大包天敢挑在今天给您气受?”
      宋君谦一抹脸,想起今天早上在太庙的那场祭祀,气笑了:“敢,怎么不敢?他们连天地祖宗都敢蒙骗,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的?”
      他缓了缓,长叹了一声:“倒不是说给我气受,只是我实在是瞧不下去他们那副嘴脸,当真是恶心!”
      说来此事与他并没有多大关系,百官中心里不屑的不知凡几,太子和大皇兄也未必就能坦然接受宋承源将平西的功劳归于自身,甚至将林氏一族几代人流血用命拼下的功绩一笔抹去。
      只不过他们总有不得已之处,毕竟天下无不是的君父,谁也不敢当面指出罢了,就连自己身为林将军的丈夫,又素来看不惯这些歪门邪道,不也是只敢私下里发些牢骚?
      想到这里,宋君谦也觉得脸上无光,再加上心中一直藏有歉疚之意,神色不禁有些恹恹不乐。
      “王爷,俗世洪流,人力总难抗衡,你又执意不愿参与国政大事,手无权柄,纵然有心也是无力”
      她倒是清楚宁王骨子里是个挺正直的君子,奈何现下这个朝堂容不下这样的君子。并非她怯懦惧战,只是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乃至宁王现在的处境也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若是不沾惹这些事,倒还有几天安稳日子,若是搅在其中,只怕是……
      她想了想,也觉得心气不平,闷闷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若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她比宁王还胜一筹,掌兵之时,若有人胆敢犯纪,天王老子来了也照罚不误,纵然是大家族的子弟,在她手中领罚的也不计其数。
      谁曾想回到盛京不过几个月,如今自己也前怕狼后怕虎起来,真是丢尽了武安侯府的风骨。
      想到这儿,她也不知该怎么劝慰宋君谦了,只好为两人杯中添满酒,敬了对方一杯:
      “无论如何,王爷能不随波逐流、坚守本心,总是令人钦佩的。”
      宋君谦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手指一直摩挲着酒杯,不发一言。良久,才有些艰难的开口:“按理说子不言父过,但这件事总归是要流传出来的。”
      别看那些官员明面上不敢置喙,私底下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编排宋承源做得不地道呢,更何况那些同样出生入死才换得荣华富贵的武将勋贵们经过这一遭会不会心凉也未为可说。
      京城里能守得住什么秘密?总有人或为了私心或为了看戏将这些传进林将军的耳朵,与其到那时再让两人横生间隙,倒不如今日自己先对她坦诚相告。
      “今日祭告天地,百官尽皆到场,我原也明白依着宋承源的性子,无非想要借此机会夸耀自身,毕竟此次平西一役实在是自立国以来,对黎国鞑子取得的最大胜利。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做事手段竟如此难看!”
      宋君谦脸色发青,牙齿紧咬,俨然是气得很了:
      “他人不知,难道我们这班在朝堂上的人还能不知道吗?战争初始,他分明是想息事宁人、割地求和的,若非黎国那边气焰嚣张,非要毕其功于一役,张口就要大半国土,惹怒了朝中不少老臣撸起袖子和想要求和的文臣们对着干,又是金殿碎首又是冒死直谏的,再加上黎国一路南下来势汹汹,俨然直指京城,他哪会那般容易下定决心死战到底?如今将士们舍生忘死换来的功劳竟成了他的,还恬不知耻的在祝文中大提特提,将得胜归功于他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林文辛心里听到他是为此事不平,心里也很有些复杂,毕竟平西一役和她自身可脱不了关系,可看见宋君谦这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竟然诡异的平和了不少,甚至还能面带笑意劝解道:
      “陛下身为天子,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说平西一役归功于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微微垂着头,语气很平淡,从宋君谦的视角看过去,嘴边似乎还弯起了弧度。
      不用想,也知道她是言不由衷。
      自己从未到过边疆,只不过是一封封传来的军情,就已经窥到了这八年,边关将士们的殊死不易。奏折上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后面就代表着无数人命的消亡……更何况当真是身处边关,亲眼看着鲜活的生命血染黄沙的林将军呢?
      她这话究竟有几分自嘲,几分无奈,实在是让人不忍深思。
      宋君谦闭了闭眼:
      “纵然他是君父,合该如此,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授意撰写祝文的人,将你的功劳尽数抹去、将林氏一族的功绩一笔带过,将数十万将士的流血牺牲轻飘飘的揭过……”
      他握紧了拳头,睁开眼与林文辛对视时满是痛苦不忿:
      “你我都知道,此战能胜,离不开将军百战浴血,离不开士卒悍不畏死,离不开后方百姓咬着牙齿节省下来的钱粮,可到头来,他和那帮官员似乎只认为封赏到位了、抚恤到位了,多加的赋税减免了,就能将这些人的牺牲奉献一笔勾销。林将军,我不是不知道所谓祝文不过是那帮溜须拍马之人为他歌功颂德、向世人宣告功绩所写的一篇奉承之文,并无什么实际意义,或许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就是十篇、百篇这样的文章也不如真金白银来得实在,可我心中还是觉得恶心!”
      “这篇祝文既然能在当庭广众之下诵读,定然是有两位丞相以及宋承源的首肯,这分明就是这帮人的态度!”
      “舍生忘死之人不能出现在祝文中倒也罢了,可笑的是这些未立寸功的人竟然也腆着脸分润功劳!祭台上诵读祝文时,差点没把我恶心吐!他们有什么功劳?平常贪十分的,战时贪了八分?还是平时寻欢问柳、酒楼狎妓的,终于知道把人带回府上低调行事了?那我倒是知道宋承源功在何处了,好歹他也装了装样子,停了选秀,宫中这几年也没有皇子、公主的降生,真是好大的牺牲啊!”
      “王爷!”林文辛简直要被他的口无遮拦吓死,连忙出言打断。这话他敢说,自己也不敢听啊!
      为了防止隔墙有耳,她甚至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前,往楼梯扫了一眼,确定并没有其他人,才放下心来。经过这么一遭,原本满心的愤懑也散了两分,坐下来对视一眼,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放心,我既然约你到此处饮酒,自然已经处处都考虑到了,明法和平安都在楼梯那儿守着呢。”
      “那您也不该说得这么直白,要是哪天被有心人听见了又是一场风波”
      见他摸了摸鼻子,显然听进去了,林文辛也不再多说,毕竟这人在京城这么多年,心里总归是有数的,放下了这桩心事,她又开始沉默,关于祝文这件事,也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开口一笑而过显然是做不到的,若单单只有自己也就罢了,毕竟这群男子的嘴脸她早已见识过了,什么君子气度、宰相胸怀都是假的,对于损害到他们利益的人,从来都是极尽打压之能事,自己当下无力抗衡,也只能听之任之。可其中还牵扯到整个林家……
      林家祖祖辈辈为国尽忠,到头来只剩下自己一根独苗,这些年的流血牺牲竟然都被别人轻飘飘地抹去,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就这些人,就这些人,以他们的品性,谁又能保证,百年之后,能在史书上秉公执笔?
      更何况,更何况她还有更深层次的担忧: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他们才……
      “王爷,这事的根源是否在我?”
      宋君谦一僵,抬眼看向她,见她脸上似有仿徨犹豫之色,顿时摇头:
      “根源在哪不重要,是非公正自在人心。”
      说什么人心?人心哪有不偏的,何况那群人手握权势、又是朝廷喉舌,是非黑白还不是全凭他们的一张嘴、一支笔?就算有人心中不平,现下都不能仗义执言,百年之后还不是盖棺定论,任由褒贬?
      就算是宁王之尊,不也是对此束手无策,只能暗地里骂几声吗?
      林文辛有些想笑,只是有些话她实在不好说出口,说到底宁王并没有欠她什么,他能有此心就算难能可贵了,又何必恶语相向呢?
      宋君谦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也能从她脸上的神色揣测出一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闷闷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三杯过后,身体没有什么大反应,脑子却好似更加清醒了一些:
      “将军或许认为我只在劝你宽心,实则我当真是这么想的。”他笑着摇头,语气里有些感慨:“是不是因为你又怎么样?你做错了什么吗?是不该在八年前一腔热血为国从戎,还是不该八年戍边,百战不回?亦或不该驱除鞑虏,还天下一个太平?”
      “你从军之时,宋承源知不知道你是女子显而易见,甚至朝堂上那群人哪个不知道这件事,毕竟依着他们的手段,武安侯府究竟有没有另一个儿子还不是心里明镜儿似的?用的到时,怎么不提男女大防、伦理纲常?等到你凯旋而归了,什么狗屁倒灶的流言就都出来了,也不看看自己平时那副缩头缩尾的窝囊样子,这个时候倒是会个顶个的蹦高了。”
      “呸,什么东西?”
      “林将军,你行得正坐得端,何须畏惧这些魍魉小人?”
      想了想,似乎也不对,毕竟林文辛已经被迫嫁人避祸,自己说的这话未免显得更加讽刺,只好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
      “何况此事,未必因你而起,我也不避讳这些,直言说了吧,历来文武都是对头,自宋承源临朝以来,因为边境不宁,他只能倚仗武将,但他这个人也不是心胸宽广的,对手握兵权的这些人十分忌惮,却又不好表现在明面上,只好扶持了一批文官来斗。文武本就互相看不上,再加上武将领兵在外没少受这些人的掣肘,或是粮草供给不足,或是军饷拖延发放,这一来二去的,也就真闹出了火气,搅得朝堂不得安宁,倒是让宋承源稳坐钓台,坐收渔翁之利。”
      “说句诛心的,武安侯府世代戍边,当初定远城的几十万大军都唯老侯爷马首是瞻,怎么不吓得他日夜难安,若非离不开,只怕……八年前那场溃败,消息传到盛京,我虽未正式入朝观政,却也从宫内宫外的小道消息中对他的所思所为有所耳闻。”
      宋君谦苦笑了一声,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当初若不是被人点拨,堪堪看清了宋承源刻薄寡恩的本质,仅仅只因为夺嫡的缘故,自己又怎会避嫌到深居多年不问世事呢?
      一府一县的官员有问题,大可以砍了,剜肉补疮;纵然是六部天官、扛鼎相公做错了事,亦可替换,刮骨疗毒;可若是一国之君是这个德行,总不能也把他拉下来,一了百了吧,治病治到最后,总不能把人头给砍了吧?
      就算自己愿意承担这个骂名,不当人子。可那样一来,只怕更是天下大乱、流毒无穷。
      因而只能寄希望于太子继位之后,任用贤能,重整山河。也正是因此,哪怕自己恨不得竭力相帮,在当下也只能划清界限、暂且蛰伏……
      “总而言之,”宋君谦叹了一声:“文武不和,那位和文官有意打压也好,想要抹去你的功劳才牵连侯府也罢;此事总归错不在你!因着他人的错误来怀疑自己甚至感到痛苦,实在是没有必要。”
      宋君谦重又斟酒,举杯相邀:
      “将军休要沉溺自贬之中,相信老侯爷与林家众人在天之灵亦会为你骄傲,以女子之身做到男子所不能做的事,你既已登高凌顶,又何为浮云蔽眼?红日昭昭、青天湛湛,纵有魍魉小人乌云蔽日,也只遮得住一时罢了。”
      “林氏一族碧血丹心,总有史笔如椽、秉公记载,千年万年、后世流芳。将军你功高盖世、泽被四方,朝廷百官不能公允对待,也自有万千百姓为你燃灯,更何况……”
      更何况,日后若是太子继位,自己虽仍是闲王,却也比现下要松快的多,依着兄长的品性,自然不会这样对待有功之臣,到时候再振臂一呼,哪怕是将这帮小肚鸡肠的读书人全都得罪了,也定要为林将军恢复荣誉。
      他顿了顿,到底没有接着说下去,来日方长,尚不能确定的事,实在是没必要拿出来夸耀。
      林文辛不知道他这千回百转的心思,但被他开解这么一通,也只能无奈认可,如今的她纵然有心为林家鸣不平,也是无能为力,连朝堂都不能涉足,谈何其他?
      因而无论认不认同宁王所说的,她也只能装作看开。
      两个人就这样喝了两杯闷酒,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的心情肯定算不上好,便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等到壶中的酒都喝尽了,宋君谦才走出门外,唤来平安,吩咐添酒走菜。
      摘星阁能在盛京城将生意做得这般大,自然是有些真功夫的,一排侍者鱼贯而入将菜肴摆放整齐后又有序退场,行走如风、默不作声,不及片刻,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平安最后离开时,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这……王爷,这实在是太奢侈了。”林文辛暗自咋舌,这一桌菜肴实在是过于丰盛,虽然打眼一看并没有特别名贵的食材,但这么一通摆下来怕不是有二三十道菜,道道香味扑鼻,令人垂涎。
      “无妨,这是我特意吩咐他们做的,并没有特别出格的食材,”宋君谦顿了顿,“只是这桌菜的意头不错。”
      摘星阁以淮扬菜闻名,兼收京鲁风味,很受食客称道,但今天这桌菜虽然色泽诱人、香味四溢,却少了几分精细,多了几分西北的粗犷,这并不是摘星阁本身的手笔。
      这位厨子还是他特意吩咐平安去寻来的。倒也不用是说厨艺有多精湛,他看重的是他来自北疆,曾经参加过二十六年前定远城那场庆功宴。
      他本意是想告诉林文辛,宋承源欠她的庆功宴他来补上,朝廷百官蓄意淡化她的功绩,他一直铭刻在心。
      可当他踏入摘星阁,落座的一瞬间,却又后悔了:八年舍生忘死、堂堂正正立下的功绩凭什么因为这等心胸狭窄、妒贤嫉能的无能男子不能昭告天下?又凭何因为国君的私心作祟,连一场像样的庆功宴都不能参加?
      弥补?他拿什么弥补?林文辛哪里是缺这一桌席面,她要的是付出被正视,功绩被肯定,林家的威名青史流芳、后世传唱。
      这几点,他哪一点能做到?
      因而从开始到现在,他对自己花的这番心思闭口不谈,权当做普通的一场宴请。
      林文辛一开始倒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毕竟当初那场庆功宴举办之时,她尚未出生,父母也不会一直拿出来夸耀,只偶尔有下人们提上一嘴,对其中几道菜颇为嘴馋,这才大约有个印象。
      因而等她一连吃到几道都是那场盛宴上名声在外的名菜才发觉有些不对,等她用目一扫,心里暗自比对了一下,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一时间五味陈杂,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盯着宋君谦良久,才轻轻一叹:
      “王爷有心了。”
      语气里满是了然,虽然面上仍然平静,可手中的筷子却已经搁在了一旁,这倒让宋君谦有些发慌,想也不想就矢口否认: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听闻这个厨师擅长西北的菜系才请来给你换换口味……”他看着林文辛的眼睛,接下来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过了一会儿,才有些挫败地一扶头:“好吧,一开始我的确存了为你单独摆一桌庆功宴的意思,好歹也算了了一个遗憾。但刚坐下我就改变主意了。你和平西大军为国而战,理应由宋承源为你们庆功,我这……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因而将军不必多虑,这桌席面你权当做是西北风味的特色,以慰你这已经养成的西北胃,顺便也让我尝尝鲜。今夜良辰,你我只需把酒言欢、共赏美景,至于其他,以后再谈,我们来日方长。”
      听完他这番话,林文辛也松了一口气:凭心而论,宁王能如此用心,她心里也颇为感动,但要说把这场酒宴当做是得胜归来的庆功宴,弥补心中的遗憾……她却是不能认同的。
      诚如这人所说,自己一心为国,所作所为俱是为了忠君、护民;这等功劳本就该光明正大的受赏、庆功。纵然陛下因着忌惮或是私心,不愿举办,但这正式的庆功宴也不该由宁王补上。
      但若是作为知己、或是夫妻间私下里的庆祝,倒是说得过去。
      “也好,我今晚只把这桌席面当做王爷您私下里对我的庆贺,既如此,你我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见她面上郁色一扫而空,宋君谦也颇为开怀。两个人话说开了后,也专心品尝起美食来,虽说这本是宋君谦吩咐安排的,但这桌席面的来源典故、味道特色反倒是林文辛更加熟悉些。
      什么五谷、五果、五畜、五菜、五茶、五豆,六和搭配;酸、甜、苦、辣、咸、淡、涩,七味调和。
      什么扶头酒,什么横戈菜。
      她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倒是让宋君谦连连点头、大呼过瘾。
      等两人酒足饭饱,实在撑得不行,又唤来侍者撤去菜品,重又奉上清茶、各式果脯、点心用来清口。
      宋君谦捧着一杯清茶,踱步到窗前,姿势不太文雅,实在是因为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就吃多了,现下撑得有些难受,他询问过后,就推开了窗,好让外面的凉风吹散屋内的菜味,换换气。
      眼下还未入春,北风刮人的很,再加上摘星阁一共七层,他们又在顶楼,更觉寒意料峭。他不自觉拢紧了外衣,抬头一眼:
      “林将军你快过来看!”
      林文辛感受到他语气里的惊喜,也走到他身边,随之望去:
      只见浮云蔽月、满目星辰,映衬着盛京的万家灯火,让人顿觉天地辽阔、满目安宁,虽是寒风凛冽,却觉心中暖意融融。
      今夜,果然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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