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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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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廷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我下意识想转身就跑。

      我猜他又是晚上下班后吃饱了撑着,想借着喝酒的机会来丨磨丨我耳朵上的茧子。我很喜欢我这个哥们儿,可他近期对我职业的担忧和不满似乎越来越强烈——没有人会喜欢被别人指手画脚评头论足自己选择的道路。我知道他想为我好,可我一点也不觉得他这个“想让我好”的行为很好。我不可能把他赶出去,惹不起总躲得起,我很想躲起来,装作我今晚早早出去陪丨睡的假象,可惜岭颂就这么大点地方,往前吧,他高大微壮的身躯正从前门处一步一步走过来,这条路无疑堵死了;往后吧,躲吧台里,熬不出三秒我就会被江岩书的眼神轰出去。

      硬着头皮上吧。我半个身体还不尴不尬地拧着,见永廷大踏步直冲我来的时候又赶忙扭回来,挤出一个热情的笑脸。

      不愧是互相见证从未成年到成年的好哥们儿,汪永廷屁丨月殳一翘,我就知道他要拉个什么形状的。他果然先点了单,靠在吧台前等一会儿后,熟门熟路地从江岩书手上接过两份,一份自己用吸管猛丨口最,边嘬边把另一杯递给我,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他那边新来的实习生刷单刷得太慢,他恨不得亲自上手,着急的语气冲了点,对方居然哭了!但他想想对方实在没什么经验,也不想计较了,然后不知怎地就拐到了现在大学生太脆弱的主题上,他又大谈阔论发表观点,掰着我的肩膀一个劲儿摇晃,焕扬你评评理你评评,打个字写评论的事儿至于这么矫情嘛,你说说,就这样就不行了,哦,身体就受不了了,我了个去的,太差太差。现在孩子咋都这样儿呢,又没揍又没骂,还不如你呢,拿项圈丨革力丨你鞭子丨抽丨你蜡烛丨烫丨你都能咬牙坚持,还能搁那儿嬉皮笑脸的,是吧?

      我就知道。旁敲侧击,拐弯抹角,这次还多了个新方法,激将加上阴阳怪气。我不动声色地点头,假装没听出来他什么意思,只模棱两可地回答,“嗯嗯是吧,我也不知道现在实习生什么样子的啊,你说不如我就不如我吧。”

      永廷眼神复杂地望了我好一会儿,突然叹一口气,重重地把酒杯放在吧台上,玻璃杯底发出清脆的哐声。他伸手拉住我的衣领往肩膀两边扯,“算了,不说这个。你衣服丨扒丨了我看看,肩膀那口子好透了没?”

      前两周我接了个比较粗丨暴的客人,虽然那一晚我赚了很多,一夜一千还多了几百,但我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怕。我丨喿丨他大爷的,羊丨痿丨男一个,身寸丨不出来就窝火,窝火又没窝多久就开始发飙,一发飙就开了挂一样打人,想从打我的行为上找回点面子。那儍丨吊简直是虐待狂中的战斗机,把我捆起来死命打。当时我身上被绳子勒得全是印记,右肩膀直接被抽开一道口子,血呼啦的,铜姐给我消毒的时候我痛呼得像杀猪,回去后连洗澡沾水都不由自主地恐惧。肩膀伤口很明显,永廷来找我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我看见了他的眼睛从上一天班后的困乏到瞪得溜圆的全过程。他两条粗黑的眉毛都快斜垂到地上了,就是直勾勾地盯着我伤痕累累的肩膀,忧心忡忡的情绪塞在脸上的每一道纹里。他只是无声地看着我,难以置信地碰碰我的肩膀,在我没忍住痛呼出声时他才艰难地开口,说话时那语气几近央求。

      焕扬,崔焕扬。爷给你磕一个好的不?别玩儿这个了,干点别的吧。回去唱歌,回去驻唱,街头唱都行,还是你一定要唱片公司的?也行,我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公司能联系的,这玩意儿我也不懂,你要不自己再选选再告诉我?不唱歌也行,做点别的行不?做点别的好不好?

      我拍开他悬在我肩膀上的手说,问题不大,别这幅表情,显得脸大。

      他说,你真的不在乎这样子?这么糟蹋?

      很赚钱。我轻声说,很赚钱。比唱歌赚钱,比什么都赚,比你要死要活刷单开店都赚。别担心嘛,等我攒够了我就跑路,真的,等我租个大房子,我让你来玩,随便玩,来开趴体都行。

      他没理会我装作热情的邀约,只是苦笑着,焕扬,你真的相信这能长久吗?我告诉你嗷,人的谷欠丨望可是无底洞,一点甜头尝了就忍不住再尝,你以为你现在的清醒在这些个纸醉金迷中能延续多久吗,不能的!你小子要是现在再不……

      好了好了。我打断他,永廷,你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真不急,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身体受得了这个。我要是受不了这个我当然就不干了,可我发现我受得了,这不是老天爷赏我饭吃么,天赋要好好利用。

      永廷问,你真的不介意?我回答,我真的不介意。

      我心想,我应该是不介意的。当成一个盛放陌生人谷欠丨望的容器又如何,受一点皮外伤,装一点别人发泄的腌臜,何况又不是“真装”,我遵规守纪一向戴丨套,装进来的污秽还可以扔掉,不用扔掉的是最后能装进口袋的钱财,我一点都不亏。

      真不亏。不出两周,我肩膀上那个口子就愈合了,我真是先天挨揍圣体,吃天赋了。所以我大咧咧地放任永廷的手在我肩膀上大肆检查,“老早就好了。”

      “那就行。”他放开我的衣领,重新拿起酒杯,捏起吸管猛丨口最。

      “我说了我恢复很快的,你还不信。”

      “不是我不信,我咋会不懂你呢。”他拔出嘴里弯绕打圈儿的粉色吸管,“我是怕你副半死不活那样子被熙玥看到了,那可就戏剧咯。我这不怕你到儿候尴尬么,先检查检查。”

      我猛地抬头,感觉自己的思考迟滞了几秒,“什么?”

      “我说啊,怕你干这个职业被熙玥看出来了,你这种死要面子又死不悔改的,到时候,尴尬!当然呢,你要是也打算大大方方告诉她你在这里做这个,啊,在这里做大生意,那你就当我没好心检查过你哈。”

      “……熙玥?”我听见我麻木的声音,“哪个熙玥?”

      “高熙玥呗还能哪个熙玥。”永廷满意地看着我变了脸色的窘迫样,又明显地怪声怪气起来,“哟哟哟你看,就说你会怕丢脸吧?原来你知道做这个不好说出口啊?嚯,我以为你不懂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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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熙玥是我前女友——如果高中时候闹着玩般谈的恋爱也算数的话。高二文理分班后,我们分到了一个班。我至今还记得她在分班后的第一次大考里,她考了年段前十,站在年级表彰台上笑得自信又大方。而我不一样,我那时候惊讶于我居然能考上高中,由此我猜测,我那素未谋面、不知道是死是活的野爹或许是个学渣中的学霸,矮子里拔的高个,我有幸遗传到了那么一丁点读书基因。我笃定不会是我妈的基因,因为我妈连初中都没读完,她遗传给我的估计也只有适合勾丨人的身材和脸蛋。已经不错了,卖相好,至少对我的事业发展也好。

      我在高中啥也没学到,唯一收获是谈了个很好的女朋友——我丨卖丨给男人是没错,但这不代表我是同丨性丨恋,赚钱这种事情可不分性别。前女友真的很好,现在想来还有点内疚。要是不在高三向她表白,她可能会比现在考得更好。我到底怎么吸引到熙玥的,我怎么敢主动这样做的?现在的我很想回去扇高中的我几个耳光。不过好在我还算有分寸,在一起后我也没敢怎么打扰她学习,所以她仍然能一路优秀下去。从第一次的月考,到最后一战的高考,她顺利地考上一所北方的211大学,而我只是勉强够到本科线,不想走太远抛下我妈,就在淮安当地报了个二本,不过后来退了学,那个校区连进都没进去过。当时我和熙玥看到异地的结果,就明白分别的结局已定,所以毕业后我们就正式得像两个成熟的大人一样,约好“和平分手”。确实很和平,此后我和她依然没什么矛盾,只是慢慢断了联系,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说实话,我在淮安退学打工的四年里偶尔也会想起她,还会生出些好奇,她在大学里过得如何?想来想去又觉得自讨烦恼,她过得如何关我什么事。她过得好与坏都不影响我过得很坏。

      好与坏没有标准的定义,但过得快乐与难过是有明显区别的。既然不知道她现状好坏,我想,那就简单地希望她现在可以活得比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更快乐吧。我知道我并不是还没放下她,毕竟这么久过去了,感情再汹涌也终将退潮。我时不时暗中关心她现状的这一举动,不过是对过去的一种留恋罢了,人在现状无趣又枯燥的时候就容易怀念,摇头叹气感慨一句“想当年啊!”,然后开始怀念这个怀念那个,怀念曾经的美好时光,怀念之余还懊悔,懊悔为什么不能回到过去,懊悔为什么不能从头再来。

      后来我来了南京,跟永廷重新频繁联络走近后,我才知道其实永廷还跟熙玥保持着挺经常的联系。高中那时候我们三个关系很好,我与熙玥现在不聊天是怕有过感情的尴尬,他俩就没有这一层顾虑了,所以我虽然不知道熙玥在哪,但汪永廷一直知道她近年的动向。永廷告诉我的时候还是匆匆忙忙的,言简意赅到我差点没看懂,反正大概意思是说,熙玥在北方读完本科后,又考来南京一所985大学读研。

      那是今年春天时某天发生的事情。那天晚上,她突然在微信上问他,你知不知道焕扬现在在哪?永廷支支吾吾回答,知道,就在南京,具体做啥工作,呃呃,我也,我好像也不太清楚吧。她说,别骗我,你肯定知道。应该又是跟唱歌有关的工作吧?永廷只好说是啊,焕扬在做那个,呃,一个酒吧里做那什么驻唱呢,哈哈,具体我真的也不太清楚哈。熙玥说,你不太愿意说?那他现在应该是过得有点……算了,那我不打听了。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那崔焕扬知不知道我就在南京?

      永廷抱着手机看着对话框大气都不敢喘——就是那时候他才疯狂给我发信息,长话短说地告诉我熙玥在南京上学的事情,还拼命问我怎么办要怎么答复,但我一条都没回。据我事后回忆,我那时候可能正在给谁做丨口丨活,这种服务哪敢进行到一半吐出来然后跑去玩手机的,所以他只好一个人继续硬着头皮随机应变回答。那时候我确实不知道她的情况,也没好意思问,所以永廷经过一番回忆后,老老实实回答,应该不知道,焕扬从来没问起过。她在屏幕那边沉默好一会儿才说,ok知道了,感谢汪中间商。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提起过我。我听永廷说了这个事情之后,心情有点五味杂陈,但又说不上来杂在哪。永廷已经回复得很委婉很正常了,甚至称得上机智,避重就轻能瞒就瞒,所以在高熙玥心中,我现在是一所酒吧里的驻唱歌手,跟她这种不喜欢上酒吧玩的人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虽然我们同在一座城,但来的方式和目的不一样。她凭努力和决心考到南京深造求学,我只为了这里比小城市高一点的工资,像不得不流亡到南京来的乞丐。这一点不一样就足以证明,如今长大成人的我与她,根本不处在同一个世界。所以我与她即使同城,却谁也没提出要见上一面。她很聪明,也很了解我,所以我们默契地保持着沉默,默契地保持着距离,又默契地保持这份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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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份默契被汪永廷这番话打碎了。我警惕地盯着他,“等会等会,你什么意思?你扒拉我肩膀伤口跟她什么关系?胡言乱语什么,你脑子被人拿鞭子抽了啊?”

      汪永廷摇头,直截了当地说:“熙玥想见你一面。她让我问你一下,什么时候方便,想找个晚上跟你吃顿饭。”

      我的大脑还在宕机,满脑子循环播放“说好的默契呢说好的默契呢”,勉强分出一只耳朵听永廷继续解释。

      “熙玥跟我说啊,她申请了一个啥交换的项目,九月份就出国去了,要跑漂亮国去了。现在离她要走还有两个月左右,所以呢,她说,走之前还是想见一下你。”

      “……出国?”

      “对对,本来今儿个早上她跟我说了之后,我是想微信上发你问一下的,但你也知道的,他妈的那个实习生蠢死了,嗨呀都给我整忘记了,然后我又想起你那个肩膀上的大条玩意儿,就想干脆当面来看看你咋样了,有没有又把自己作死了,顺便给你捎这个信儿。所以,明儿有没有空?明天晚上?后天晚上?或者你啥时候有空,你说一声儿,我帮你问问她……哎呦我去我真成你俩中间那传话筒了,算了不跟你小子计较了,赶紧给个准话,啥时候见?趁现在周末,她这两天应该有空,不然一等工作日你懂的,她那自律劲儿,放假还整得像上学,抱着个英语就咵咵念,平常可就没空了啊,机不可失机不可失。”

      “最近,最近都没什么空。”我生硬地说,“这两天是周末,我这边那个坐办公室玩电脑的客户,晚上都有可能来约。我已经发微信问他要不要来找我了,他可能加班或者线上开会还没理我,等他说了我再考虑。嗯……白天嘛,白天我要睡觉啊,我睡不够会水肿,巨他妈丑,要是卖相不好把客人看丨萎丨了,你赔偿我啊?”

      “哈?”他猛地瞪大眼睛,“啥玩意儿?等等等等,你不是说你这儿,你内个胡老板规定没有明确预约的情况下,不能随便给人预留时间么?你这不仅是预留时间,你咋地还主动约上——”

      “嘘,嘘嘘!”我赶忙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是,你小点声行不行?你要踹我饭碗啊?偶尔一次,偶尔一次嘛,特殊情况别那么死板,勾他一下怎么不行,要是把这客人钓成常客,白赚钱的可是我,你这乱喊被老胡听见了,一下子把我捅出去,我可亏大了。干嘛,你要害我啊?”

      他这才压下声音,想了想我的话,忽然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玩电脑?噢,程序员是吧?又是姓安的那个?”

      不知为何我有些心虚,嗯了一声,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抠手指头。永廷啧啧两声,“好吧,大客户,白送钱的大客户,那我也勉为其难理解你一下。可你还是得找个时间,人熙玥再怎么说也算咱老友老同学了,我劝你还是要腾出点儿时间,不然她真飞走了可就见不上了。哎真忍不住说你啊,你这人也是,别扭啥!这样,咱暂且先不说她你前女友这个身份吧,你看你俩又不是吵架分开的,咋整得这么不好意思见面呢,请你了还要推脱。”

      我有点心不在焉,文不对题地乱回答,“她不是要上学,要读书嘛,肯定没空。她没什么空,况且我跟她也没什么能聊的。”

      “没空?没话聊?”永廷突然对我不客气起来,一瞬间换了个人似的更加心直口快,一语戳破我内心的真实想法,“自卑直说嗷,这时候觉得下水当鸭子不好意思啦?”

      我赌气却无可奈何,只好继续抠手,“随便你怎么说吧。”语气却弱了很多,显而易见的蔫了下去。我痛恨自己脸皮还是不够厚。

      “我真就忍不了你了啊,没出息哇?你见个前女友跟要你命一样,干啥吃的!”永廷声音不知不觉又大起来,嚷嚷道,“人都当你还是搞唱歌的了,你假模假样装一下不就得了?”

      我还没来得及继续嘴硬跟他争辩,突然从门口响起来一个欢脱的男声,“什么前女友?什么前女友?”

      大学生大咧咧地甩着两条胳膊跑过来,刚进来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背后还背着个双肩包,仿佛下一秒就要去上课,但那惊喜的八卦表情一点都不像学生,像村口探听八卦还大声讨论点评的大妈,“红哥有女朋友?红哥什么时候谈的恋爱?老胡!老胡在哪里!老胡就在里头谁去把他抬出来好吗!江岩书你快——哎你别窝那台里了你阴冷潮丨湿得都要长蘑菇了——你快去里面call一下老胡,老胡!红哥跟客人处对象了,收拾他!”

      施瀚涛的情商,有时候真的低到让我难以自控地去歧视大学生这个群体,即使我知道不能以偏概全,我也知道我可能只是从对别人能上大学的羡慕里又滋生出一些嫉妒和厌恨,但他这个行为的确太没眼力见了。但我还没愤怒地开喷,听见声响从其他桌过来的小零先细声细气地问道,“咦,你怎么又有空来了?考完啦?那你是不是放假了呀?”

      大学生叭叭叭地解释,说还没考完但快了,就差最后一门,结果学校脑丨歹戋丨安排,就一门居然要一周后才开考,中间复习假太长了,他实在闷不住,晚上偷偷溜出去大玩特玩透透气,结果到点了宿舍门禁了,他没地方去,只好来这里瞎混。他聒噪的声音吵得我难受,但跟着小零一起过来的铜姐完全没听,而是转过头看向我,故意用力眨了眨眼,“什么前女友?什么什么玥?刚刚没听清楚,你快说,我要听。”

      我冷汗直冒,想求助一下比较会圆场的汪永廷,刚一扭头就看见不知道是“从后台被请出来”还是听见大学生的鬼喊鬼叫“主动从后台出来”的老胡,与往常一样黑着张脸,“你说。”

      我的脸转到一半就卡住了,没敢完全转向永廷,只好机械地伸出手想盲目地拉一拉他示意他帮我解释解释,结果手却抓了个空。我余光一瞥,这家伙走到吧台另一端去了,正在问江岩书能不能要一杯咖啡。

      一群人霎时全围上来,立刻变成闹哄哄的场面,休闲清吧仿佛都要变蹦迪场所,这群人就仗着现在时间还早没来外人,在内部肆无忌惮地欺负我。我实在没辙,瞄到老胡黑沉恐怖的眼神,又怕他真的误会我,只好装作镇定自若地大致讲了一下我和高熙玥的事情。但我耍点聪明,稍微改了一点说辞,没说这两天是为了给姓安的留时间,只说是我周末想好好休息。

      其实想要好好休息也是真的。因为每次跟姓安的过夜,他累得呼呼大睡后,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甚至第二天回我那破房子里后,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让我感到很头疼,因为我那套激发丨欲丨望的方法对他完全无效,这个事情居然让我产生强烈的挫败感,我反而成了被人激起欲丨望,求之不得于是恼羞成怒的一方。但每次看他皱起眉头闭上眼睛给自己打气,最后还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敢碰我的傻样,我又特别想笑。又搞笑又恼火又烦躁又无语的情绪往头上涌,我被他包丨夜的第二天白天必定失眠,就像今天白天,我睡不着的时候,甚至爬起来骂骂咧咧地把我住的破房子的天花板拿拖把全擦了一遍。

      我对同事们半真半假地倾诉好累好困啊,越诉苦还越真情实感起来。我想,如果我能收放自如地做到马上声泪俱下,下次永廷再逼迫我去打别的工时,我就要求去剧组演个跑龙套试试,说不定表演这方面我也有天赋。我受伤愈合还特别快,那些明星手指蹭破点皮就疼得要休息的矫情我肯定不会有,这么一想,我又油然生出不少优越感,还有一点冒芽的自信心。

      这信心我十分熟悉。想当年,我——

      我突然发现我又在怀念过去,但回忆已经停不下来了。我想起我四处打工的那几年,我想起那一个又一个兼职驻唱的夜晚,想起我当时对当职业歌手的那幼稚的、天真的、美好的自信心。

      那早已死去的自信心。

      我恍惚起来,渐渐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满脑子都被那稀里糊涂、可笑又可悲的四年占据,挤掉了其他思考,也挤掉了对嘴上说话的控制,直到小零惊讶地叫了一声“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才像从一场迷幻的梦魇中猛然惊醒,声情并茂半真半假的解释戛然而止。我定了定神,却瞅见围了一圈的人脸上全是吃惊的表情,连江岩书都抬起了他单边的眉毛。

      我茫然地看向永廷,对他使了个眼色,想让他解释解释我讲到哪了。后者端着杯咖啡,嘴唇上方留着一圈焦糖的丨乳丨灰白色,朝我耸了耸肩,“你刚刚说,如果姓安的回你消息说不找你,你再考虑要不要去和熙玥见面。”

      老胡的脸已经彻底冷下来了,硬邦邦得像一块刚从冰箱最下层掏出来的冷冻十年的冰块,这块冰看上去马上要在莫名燥丨热起来的空气里裂开来,还要炸我一脸冰碴子划伤我。我咬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对,我讲到这里了。我现在就在等他回复我了,到时候再说吧。散了散了,他妈的,一个个堵在这边,搞得我呼吸都难。”

      小零低声喃喃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因为大学生还在大声起哄,继续开玩笑,嘹亮的声音盖过一切,“老胡快教育他!红哥违反我们法律法规了,这是要打响丨反丨云力丨的第一枪啊!我悟了,红哥,你现在都能主动约人了,下一步不会马上就敢摘套了吧?还是要包丨养?哎对了,丨内丨身寸丨服务现在在市场上都多少钱一次啊?我的知识有点脱节了,下次你让那个IT男丨身寸丨进去的时候记得跟我说一……”

      “你闭嘴!”

      大学生瞬间没了声,只是惊愕地看向适才突然说话的胡屹。胡屹现在的脸色可以说是冷到坟墓里,腮边的肌肉都紧绷着,下颌的线条甚至明显地清晰起来。“崔焕扬,”胡屹眯起眼,锐利的目光扎进我的眼底,声音低沉地像要压制什么喷丨薄丨欲丨出的东西,“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永廷隐隐意识到气氛不对劲了,似乎逐渐剑拔弩张,赶忙站出来试图为我说话,“胡老板,胡老板,是这样的,焕扬他也是说内谁比较特殊嘛,不费力就能赚钱,他就想说能不能主动点把人留住,这不是说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嘛,规矩又不是死的,我觉得这个,胡老板您能理解的吧?”

      小零还在低着头默念什么,铜姐歪着头侧过去听了一会儿,两人又小声嘀咕一阵后,铜姐再次抬起头时,看向我的眼神里竟充满了忧虑。我好奇得抓心挠肝,但眼下见机行事,只能先按捺住这份好奇,不去管他俩说了什么,赶忙抓紧机会跟上永廷为我开脱的话,拼命附和,要多诚恳有多诚恳,胡屹的脸色才缓和一些些,不耐地点点头,又狠巴巴地留下几句诸如平时给我们开会洗脑时强调严守规矩的警告,才离开卡座区,绕过走道回到后面的休息室。室门关上还发出巨响的碰一声,像是刻意用力甩给我听的。

      时间也逐渐晚了,开始陆陆续续来了客人,小零带着其他几个同事站回接待区换上笑脸,铜姐打开手机帮另一个女同事找地址,最后又明显忧心忡忡地看了我一眼,才从我身边离开。江岩书大概嫌吵,早就窝回他的吧台里去了。大学生刚考完试一身多余的精力无处释放,心痒手痒地去逼江岩书帮他调酒,调完以后做作地捏着个杯身坐到吧台处,边到处找可以拉客的目标,边继续逼迫江岩书陪他多说两句话。

      这里突然就只剩下我和永廷两个闲人。永廷闲是因为他是来点酒的客,本来就是闲人,我闲是因为我今晚暂时没有任何安排,相当于休假还在公司赖着不走,蹭空调蹭网络。

      不过我只是看上去很闲,可心里一点都不闲。

      脸上面不改色,我心里早已思绪万千。刚刚胡屹有意造成那样堵得我难以呼吸的场面,其实已经等于是隐晦地臭骂我一顿了。我百思不得其解起来,他到底为什么要规定那么多?明明那些都是同行压根不会禁止的事情,他却像个老封丨建一样,这个不让那个不许,古代社会的青丨楼都比他开明。我心里就越想越纳闷,越纳闷越不爽,凭什么,凭什么?死疯子凭什么骂我,死疯子凭什么屁事那么多?

      这半年来,我渐渐把这里当成了我的家,我只是在逐渐习惯他奇怪的规矩,可这并不能说明他的规矩就是合理的。

      凭什么?为什么?

      我决定敞开思想,找擅长从商所以脑子应该也擅长分析的永廷探讨探讨,然而当我酝酿半天,好不容易才想好怎么开口的时候,我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永廷说,咋了?你想说啥?看你憋得脸红脖子粗,啥大事儿,说呗。我看了看手机,划拉划拉消息后,抬起头跟他说,算了,先不说了,下次再聊。

      “啥?咋就下次了?”

      “下次有空再聊。你来的时候提前跟我说一声啊,不然有些时候我可能会直接去旁边酒店,不一定在酒吧。”我说,“我先走了。”

      “得,我才刚来你就溜了。行吧大少爷,我说你又要上哪儿去啊?”

      我摸出后面仓库里道具室的钥匙,“去拿一下我那个鞭子。”

      “啊?”

      “……然后去酒店。”我深吸一口气,关了手机屏幕,然后抓了抓头发,尽量让那一头浅红看上去蓬松潇洒点,既然现在头发的颜色已经够丑了,掉色都掉成了砂糖橘皮,所以更不能让头发的造型再软塌塌的丑出天际,“姓安的说今晚要我。”

      “哦豁,他终于肯要你了?”

      “……要找我。我就讲得简略了一点而已,别抠这种细节。”我翻个白眼,“就他现在那婆婆妈妈的样子,看得我都着急。你真别说,我现在还真是巴不得他能'要了我'。”

      “说不定呢。说不定今晚就让你如愿了呢。”永廷戏谑地说。

      “是是是,借你吉言。”我懒得搭腔反驳,头也没回地道个别,“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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