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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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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华院,李夫人筹备嫁妆,心里五味杂陈。
在她眼中,长女云舒自小知书明理孝顺懂事,照着世家主母的模子培养。而今精心养育的女儿要嫁到江家,好似娇雀坠入尘泥。
她痛苦地闭上眼。
江家是什么门第,江映父兄早亡,听说娘亲是个疯子,靠着族中几家帮衬才活下来,她怎么就要和这样的人家结成亲家。
侍女笑着宽慰她:“夫人慈母心肠,大小姐到了江家有夫人老爷帮衬,一定能过得十分顺心。”
李夫人没有感到半丝欣慰,不知怎的她总有不好的预感。
不久前,李云舒才羞着脸告诉她,平成侯府的大公子折了一支桃花簪在她鬓边,显然对她有意。
如今什么都没了,任李郎中如何把江映吹得天花乱坠,江家和平成侯府都是云泥之别。
别说李云舒不肯,就是她也不情愿。
可她又有什么法子,尤其一想到要嫁给裴公子的人是陆千景她更加心慌。
夜晚无人时,周遭静得吓人,李夫人眼皮耷拉,却有一桩旧事刺得她清醒难眠。
十多年前,陆千景刚出生时就有云游道士算过,这丫头命格富贵。但一个家族的福分是个定数,有人占得多了,必然会有人会少些。李云舒与陆千景年岁相近,同为府中姑娘,她生怕陆千景会抢了李云舒的福分。
十多年都相安无事,这丫头一回来果真不好,她抢了李云舒嫁入侯府的姻缘,可不是应了当年道士的诅咒?
李夫人又想起陆千景给家里人的见面礼。不说名贵无双,却当真拿得出手,就是公侯王府间迎来送往,也足够了。而这些,只不过是陆千景嫁妆的冰山一角。
她愈发气得胸闷,既如此,陆千景总该做些补偿。
*
天光熹微,鹅卵石路被露水打湿。薄雾中一个纤细的人影,不知在桐华院站了多久,等得衣裙晕染水雾,上房才吱呀一声开门,丫鬟钻出门缝,捧着脸盆朝前一送,“哗啦”一声,水花飞溅着滚下台阶。
“二姑娘,夫人让您进去。”
陆千景叹了口气,提了裙摆踩过污墨般的水迹。
每日晨昏定省,这是李夫人在教她规矩。
她何尝看不穿李夫人心思,李夫人是故意让她难受。也不知是不是暗示她,等到了侯府,别人也看不起你,照样要站规矩。
平成侯府上一代分了四房,二房、三房的原配夫人不得丈夫喜爱,都没活过三十,就连她未来的婆母、如今的侯爵夫人,年轻时也时常被府中长辈挤兑,成日要在婆婆跟前站规矩,直到夫君继承爵位日子才好受些......自然,这些都是李云舒告诉她的。
这些传闻如巨石压在她心头,也不知等她嫁过去,日子会如何?
陆千景心事沉重,慢慢上前,双手叠在腰侧,双膝微屈给李夫人福了一礼:“母亲。”
李夫人没正眼瞧她,端坐在主坐上朝下一扫,那光白的脸让刺得她眼睛有些生疼。
又一眼,少女干净如水洗过的气质很容易让她想起多年前那个不争不抢的女人......也许她的女儿也如她一般驯服,她软了声,游刃有余摆出嫡母做派。
“景儿出落得可真标志,过来让母亲看看。”
陆千景挨着李夫人坐下。
李夫人唇角摆在一个合适的高度,“小小年纪就离了家,怪可怜的,母亲这些年一直想着你。”
陆千景淡笑看她,敛眉低眼,身上还带着春寒。
好听话她在陆家听得太多,迅速断出李夫人有求于她。四处游荡的神思骤然回笼。
“母亲让我过来,还有旁的事?”
李夫人面露不愉,有种被戳破心事的仓皇。
“景儿,你有那么好的亲事,母亲也就放心了,”她话锋一转,“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桩婚事原本是你姐姐的,要嫁给江公子的本应是你。”
“你姐姐打小与裴家公子一同长大,早就想定亲。”
陆千景哪里想过还有这层恩怨在,骤然听说并未相信,稍一深思,当真觉察出不对。
若非李云舒曾要与裴述结亲,她怎会对平成侯府大小琐事了解得那样透彻。侯府有几房叔伯,常来往的有哪些亲戚,府中小姐夫人平日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甚至府中下人都了解一二。
可不是为嫁入侯府做足了功课。
难怪,难怪。
她一时乱极,犹如做了亏心事,慌不择言,道:“那母亲是想让我们换回来?”
李夫人心知自己一番不着南北的胡扯已经奏效。
“你爹爹可怜你从小不能养在家中,一门心思想要补偿你,这才把舒儿的婚事换给了你。婚事既定下,哪又有换过来的道理。你当是听说过江家门户,可怜你姐姐要过去受苦,你带过来的嫁妆......”
陆千景安安静静坐着,没有吭声。若论联姻,李云舒与她没有太多区别,甚至嫡出的名头比庶出稍好,李云舒又与小侯爷情投意合。
任何一个正常人会毫不犹豫选择李云舒。平成侯府退而求其次就是古怪。
还说什么补偿她,未免太过荒唐。李老爷要弥补她关侯府什么事,侯府凭什么用家中长子的婚事来帮五品郎中补偿他的庶女,说出来都让人笑话。
陆千景断定绝不是补偿。她的思绪最后停滞在“嫁妆”二字上。若非李夫人此番拉下老脸,闹她分嫁妆,她还不知道李云舒的陪嫁压根没有多少。
嫁妆才是侯府娶她的关键。
她眸中一抹晦色暗涌:“母亲说的我会考虑。”
李夫人含笑:“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若非当年陆家收养你,你又怎能会有今日这么好的福气。”言外之意,当是丢了你你还得感激李家。
而这些,陆千景根本没工夫想。
回到自己院中,她额角布满细汗,遣退丫鬟,碰地关上门,心脏怦怦直跳。
“敏嬷嬷,快拿咱家账簿来!”
她敛紧眉头,泛黄的纸页在指尖翻涌,蝇头小楷记录的账目一笔笔从眼前掠过,心脏好像被人抽空,合上时筋疲力尽吐了口浊气,道:“裴家,欠了咱们那么多钱,他们是打算用我的钱来换欠我的债,这天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裴家上至十几位主子,下至百余名仆人,四季衣服都是陆家供应,她竟不知偌大一个侯府连衣服的料子都要赊账。
“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你啊我的,你嫁过去就与裴家是一家人,还说什么还债?”
陆千景:......
“姑娘,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要不是他裴家落魄了,等着咱们家的钱送进府里,这么好的亲事怎么可能轮到咱们?”
陆千景:......
阴险,简直太阴险了。
“他裴家好算计啊,还当什么侯爷,何不去营商?”
门外传来两声脆响,窈窕的身影映在明纸上,敏嬷嬷打开门,看到来人,陆千景脸色霎时变了,猛地把账本往柜子里一塞。
李云舒神色凝重,双唇疲惫地张了张,却只重重唉了一声,随后脸上浮现出隐晦的失落。她不理解,陆千景究竟有哪点入了侯府的眼。
不可否认,她漂亮、有几分伶俐,闲来也会看书侍弄花草,但都平平无奇,她不精于诗词也不擅插花,身上总有洗不掉的质朴的庸俗。哪怕入京多日,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比如,她喜欢计较那点银钱。她方才都看到了,陆千景藏的是一本账簿,世家主母要会管家,但绝不是像个账房师傅一样天天泡在账本里。
与其他世家的主母小姐交际、为夫君积攒人脉才是重头,而这些,陆千景都不感兴趣,好几次宴会,她还没交到一个朋友。
李云舒只觉得皮肤下闷气游走,她到底哪里不如陆千景?
她语调都有些扭曲:“妹妹考虑得怎么样了?”
陆千景见她来得太巧,心道她也是为嫁妆而来。“嫁妆的事姐姐容我考虑几日。”
李云舒一怔:“什么嫁妆?”
“侯府的亲事既给了我,我自然要补偿些许。”陆千景这话说得违心,她根本不想嫁穷得快要上街乞讨的侯府。如果一定要损失些嫁妆,她宁可赠予李云舒也不给裴家。
李云舒脑门一炸,顿时冷汗涔涔。她还不知李夫人那番不着边际的胡扯,她来这里是想探陆千景口风,顺便添一把火,让她主动去找李郎中提一提换亲的事。
结果陆千景张口就是补偿,她是铁了心要嫁侯门?还以为她同她一样,满身铜臭?
退一万步,即便真的要补偿,本该是她的锦绣前程又岂是零星一点嫁妆能补偿的?
李云舒如遭奇耻大辱,眼角飞过一丝冰凉,果断道:“嫁妆就不必了,又岂是为了那点黄白之物过来叨扰你,我原也不缺这些。”
陆千景心中歉疚更加浓烈,她从不知道,李云舒与裴述的情谊竟深厚至此,哪怕裴府四处破洞,她依旧铁了心要嫁过去。
出了陆千景的院子,李云舒再也压制不住。
陆千景软硬不吃,甚至想拿她那点嫁妆补偿她,当真可恶!野丫头既不上道,她总该用些更厉害的手段,让她明白侯夫人的位置不是人人都坐得。
*
傍晚,门突然动了一下。
小丫鬟冒冒失失进来,“二小姐,裴公子说要见你,他在朱雀街白玉桥上等你。”
陆千景望了望窗外,最后一点余光隐退在山峦上,暮色苍茫,几点星子在天边汇聚,院中点了几盏灯笼,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裴公子?”陆千景傻了,天都快黑了,裴述怎想起来要见她,他们此前没见过面,没打过照面,怎好认人。
若在往常,她定会断然拒绝,只是今天......她心头犹豫。
耳畔划过木窗咿呀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在心头划过,让人心痒。
片刻静默。
有些事是该早问清楚。
“敏嬷嬷,陪我一起去吧。”
丫鬟说的白玉桥离李府不远。
京城夜色繁华,汉白玉桥光彩流离,几排四角灯笼随风摇曳,桥下河水碎金浮涌。
裴述斜倚栏杆,轻松认出陆千景,哪怕这是他们这一世第一次见面。
少女模样的陆千景比十几年后柔和灵动。
她提着绘了鲤鱼的灯笼,灯笼底下红色的穗子随着她的步子甩动,像一尾欢快的游鱼。
少女也看到了她,盛了星光的眸子晶莹水润,裴述提了口气,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往上。
他狠狠跺了一脚,这一次,他一定要斩断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