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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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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片段,在顶楼的大风里变得微不足道。朱晓雨站在那里,身子给风吹得摇摇摆摆。曾经自己有过那么多的遗憾,那么多不愿意放手的事,像黑板上用力用粉笔刻写上去的字,风一吹,黑板擦一经过,也荡然无存。
最近的空气格外闷热,把人都装进了大大的蒸笼,旺着火,等着被蒸熟。露珠在蒸发时伴随着细小的灰尘颗粒,缓缓升空。朦朦胧胧的薄雾笼罩着城市,浑浊的空气伴随着大风的搅动,烟尘滚滚。
站在那么特殊的位置上,朱晓雨没什么想法,幽幽地往楼底下看,晕得很。
以前就是站在这栋楼前,早早起来,顶着鸟窝头跌跌撞撞地进厕所,对着镜子小鸡啄米似地含着牙刷点头。磨蹭地洗梳完,就到楼下洋溢着香味但没有安全健康保证的小摊上买份早餐,一袋小笼包加一杯豆浆。一边吃一边走,偶尔停下来和街坊邻居拉拉家常。说到起劲时就被身旁走过一点停顿也没有的高翔吸引住,不好意思地笑笑到别,屁颠屁颠地朝那高大的身影赶去。紧跟着他的步伐,一前一后地去警察局报道。
这就是朱晓雨每一天的平静开始,三百六十五天除去假期的生活。以前她的世界只有高翔的身影,自己每天像小鸟一样绕着他飞行,奋不顾身地飞向他,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怕。
在她心里,高翔是万能的,只要自己有危险,他就会来拯救自己。小时侯玩秋千被抛了出去,是他冲到自己身前当了肉垫;初一时候被流氓骚扰,是他替自己赶跑的。一次又一次的拯救,在朱晓雨充满幻想的心里,给了高翔最崇高的地位。
这些事情,却慢慢地失去了他的身影。她第一次被汽车撞,腿被打上石膏三个月,他到医院说了声保重;她被打劫险些被劫色,惊慌失措下胡乱咬人逃跑,做了整整两星期的噩梦,他到自己家说了声小心点;她第一次被绑架,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却没有出现了。朱小雨发狠地叫唤,喉咙都哑了,他只住对面,却一直没被听到。
朱晓雨站在顶楼的边缘,风呼啦呼啦地吹,把思绪都吹乱了。她的手冰凉得像在冰水里泡了一个世纪,冷意从指尖,一点一点地渗透进心里,冷得麻木。双手握成团,握得太用力,指甲深深地镶进肉里。
可是她不痛,还有什么好痛的。
“朱晓雨,过来,快些。”七步之外的高翔急切地看着自己,可能是给风吹太久了,她竟然模糊地看到高翔对自己那么的关切。一定是在做梦。
“朱晓雨,听到了吧。快下来,不然有人要伤心的。”另一把声音传进耳朵,那样的好听,低纯像海深处的咛唱,却永远带着一丝调笑。朱晓雨没转头去看他,那个世界和自己相差太远的元崇,亲手把自己推入地狱。把她辛苦建立的一切毁于一旦,让她处处被人嫌弃,甚至自己的父母都用悲伤失望的眼神看着自己。但她不恨元崇,她谁也不恨。
“朱晓雨,可不要做傻事,不要伤害自己。你知道现在当目击者多麻烦吗,手续多得要命,你可不要害己又害人。而且,你答应过我的。”最后一句话的音量突然降低,似乎只是喃喃自语,可朱晓雨耳朵尖,给听到了。
她咬着唇,全身颤抖,双手死死地握着。不能说,不能说。她强忍着把眼泪避回体内,这都是她自找的,和他人无关。答应的事情如千万块巨石,压在她身上,喘不过气。
“朱晓雨,请你立刻从围栏上下来。想想你的家人,还有你的责任。”高翔接上话,似乎情绪已经整理好,开始冷静地游说。
“高翔,你怎么这样说话。她什么时候成了路甲人,你这警察比我混□□的还冷血。亏她还是你女朋友、未婚妻。警察是否有志愿去当僵尸啊,不需要感情,完成任务就好。”元崇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顶撞起高翔。
“你不需要得意,很快你也会在监狱里呆着。”
“我还迫不及待呢,有时候做人就要放轻松,停下来缓缓,懂得感谢一切。”元崇一语双关,女孩抖得更厉害了。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朱晓雨说话有了鼻音,眼角湿湿的,但就是不哭。她的身子在大风中瑟瑟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他们的对话。冷算什么,早在被列为犯罪人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在寒冷的绝望中溺死了。
“哟,冷静些,女孩子说话不要这么霸道。”
朱晓雨没理会元崇不正经的话,紧紧地盯着高翔,她苦追了十四年的男朋友。
“高翔,我跟你讲个故事吧。我们的主人公也在场,讲这个故事在好不过。”
“元崇你闭嘴!”
“有一个女孩,为了阻止□□伤害她的爱人-”
“我求求你了,元崇,别说了。”朱晓雨如果能跪,肯定已经跪倒在地。她不要高翔知道这些,现在的形象已经够差了,她不要再差下去。让她和高翔的回忆永远沾上污点。
可是元崇不为所动,反而转过身,面对朱晓雨,问她:“反正你们以后都见不着了,把话说清了多爽快。”
女孩沉默了。说实话,她的确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被自己心爱的人判下罪行。她迷茫了,不知道该怎么好,说不说都不会还她清白,不是么?
元崇看到她沉默,咧开嘴笑了。早就知道朱晓雨会犹豫,就乘她犹豫这会,把事说完。
朱晓雨心里默数着,努力不去听他们说话。这是小时候一个习惯。如果自己数到二做尾数的数字中断,那就会有好事发生。如果尾数是三,就是坏事。若是七,那朱晓雨在家里呆着都会出问题。这个不成文的占卜方法,好象只对她自己生效。她只碰过一次在七中断的经历,结果在医院躺了三个月才出去。
“你知道我是谁吧。”
“蛟龙帮老大,元崇。上月在码头做军火交易时被一网捕获,蛟龙帮从此四散。”
“啪!啪!啪!”元崇鼓掌,“不愧是特警头目,记这么清楚。你记得我逃脱时的话么?”
“什么话?”高翔疑惑。
元崇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我元崇只要一天不死,都要把你这个特警头目打入地狱,叫你生死不由己。”
“的确,有印象。那又如何。”隐约地,高翔好象明白了什么,略带不安地看向天台边缘的女孩,但就那么一瞬间的事。
“可是啊,有另一个人自愿代替你的位置呢。本来我还不愿意,不过看在自己得到的好处这么多,为什么不呢?”
“所以,她就在警局里给你偷资料,运送情报。好一个警察局的间谍!”
“除了这些,她自己当然也给了我不少好处。”
话音断断续续地钻进朱晓雨的耳朵,最后越来越清楚。她忍不住了:“元崇!你够了。他知道原因就好,为什么穷追猛打!”朱晓雨失控地尖叫。不,她不要高翔知道,她已经够脏了,但至少伤口能自己舔,她不要肮脏伤痕累累的自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
“说下去。”高翔没理会朱晓雨,说音有些咬牙切齿。
“唉,这不好办,一个要我说,一个不要我说。”元崇邪邪地一笑,“好象说出来比较有意思。”
“元崇!”不要,不要,不要!
“我问你。你上过她吗?”元崇不为所动,转过身问高翔。
“没有–你什么意思?”高翔眯起眼,有些细小的刺痛一下一下地扎着他的眼睛,却撑着不去揉。
“明白了吧。”元崇说得很露骨。朱晓雨依然叫个不听,却一点也不敢下来,怕一下来,自己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不,你说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高翔胸口生出一股怒气,呼吸沉重起来。
“唉,还想给你小女朋友留些面子的,你还真是冷血。”元崇欣赏着高翔的情绪变化,竟然有些满足。“说真的,她第一次的时候痛到都哭了,嘴唇都被咬破。我还被吓了一跳。”
“你-”
“元崇!闭嘴!闭嘴!闭嘴!”
“高翔警官,问个隐私问题,你是不是不举?”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喊到后头,朱晓雨已经无力了,她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这可是三十层的大楼啊,她一点也不想死……念头已经散乱,她站在崩溃的边缘,摇来荡去。
“元崇,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想帮朱晓雨脱罪?”高翔怒气压不下去了,越说越不靠谱。他现在只想把所有身旁的一切都砸碎,不知道是为谁生气,为什么生气。
朱晓雨听着高翔的话,沉默了,安静了,不闹了。诡异的气氛在阳台上弥漫着,元崇却胸有成竹似地看着一切。
“翔,我问你,你相信我吗。”她的声音在风里支离破碎,脸上的泪痕控诉着生命中的无奈。
高翔过了好久好久,才把自己僵硬的身子转向她,又用了好久好久,才能开口。
“我能相信你什么?”
朱晓雨仰望天际,浓稠的枯涩的心里面蔓延。始终要这样收场么。十四年,就这么没了,十四年,连一句我相信你都得不到。她眼角收到一束光,看到元崇摆弄着尾戒,她点点头,心里却摇了摇。
“翔。别住那房子了,叫人特别清理床底,检查一下刹车的连接,最近要少喝点酒。”她不去看元崇,她知道他脸上有多错愕。高翔的也是。
“再见了。”不知是向高翔说的,还是向元崇说的,还是,向这个世界说的。
她往后一仰,带着笑意地坠下高楼,衣摆飘飘,决然地告别。朱晓雨闭上眼,刚才自己好象数到七断了,命运作怪么?这算不算解脱呢,这些确是个问题。她却没时间想了。
高翔,我不后悔。
元崇,你最后的命令我完成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