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于轻轻

11、11、李淡然的记忆

　　他刚站起来，两道眼光立马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哥，你干嘛？”
　　李欣然忍不住地问，他哥要是选择抽疯撂下兄弟朋友去洗个热水澡，他想着让自己跟陆远宁这个死冰山脸坐上一会儿，还不如让他脱了浴袍出去裸奔。
　　“我倒水。”李淡然拿起热水壶，水温已经被他控制在了60 度，“这热水壶新的，陆医生你别介意。李欣然，你喝咖啡是吧，陆医生，你喝什么。我这儿有咖啡，还有绿茶。”
　　“咖啡是李欣然带来的，茶是我从老家带来的，水壶是我自己新买的，你放心喝。”
　　陆医生沉默了下：“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李淡然想喝绿茶下下火，他就理所当然地在一个水杯里放了咖啡粉，两个水杯里放了点茶叶。
　　“远宁哥，你是做了医生吗？”
　　李淡然沏茶的功夫，李欣然没话找话，语气十分谨慎。
　　“是的。”陆远宁回答，他沉默了下，又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道：“我就在晏市医科大第二附属医院任职，主修精神疾病，以后身边的朋友有相关需要可以联系我。”话落，陆远宁还起身去挂在门口的衣服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李欣然。
　　李欣然接过名片，他只是简单看了两眼名片上的信息，随后就将名片放到桌子上，他颇为惋惜地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哥以前也想当医生来着。我们小时候看过一部港剧，讲的就是医院发生的故事，我哥当时说一个男医生挺帅的。可惜了，我哥高中都没念就……”
　　“李欣然，你是不是觉得我读书少啊？”
　　李淡然端着托盘，他把茶水放到桌子上，一一递发给了两人，“当着陆医生的面，你能不能说点我的好话啊？”
　　“我没有。”李欣然握着咖啡往里面加了块糖，期间他谨慎地看了眼李淡然，见他神色没有什么异常，接着说：“你最好了哥，我爱死你了。”
　　李淡然没有搭理他满嘴讨好的话，他转身对陆远宁说道：“陆医生，水烫，你小心点。”
　　“李欣然，你少吃点糖，你不是说吃糖容易长痘吗？”
　　“可是吃甜食会让人感到快乐啊，我今天见到陆医生很‘高兴’,所以快乐要加倍。”
　　陆远宁握着茶杯，茶叶在水里打转悬浮，他注意到了李淡然眼中的笑意。
　　李淡然正在温柔地、宠溺地、无可奈何地盯着李欣然品尝咖啡。
　　李淡然尊敬他，但绝不会以这样的眼神看向他。
　　陆远宁握紧茶杯，他竟怀念起在深山里的日子。
　　李淡然的眼里只有他。
　　“你喜欢绿茶？”
　　“啊？”李淡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总是对别人的话反应慢半拍，“嗯，绿茶清香，我不太能品红茶，品不出个一二来。”
　　陆远宁轻轻品了口茶水，“茶是不错。”
　　“这茶在海城挺有名的。”李淡然说，“不过我这里也要见底了，你把你的地址发给我，我让老家的朋友给你直接邮寄到家。”
　　“好，我稍后发给你。”
　　“如果我们小时候能有机会喝到这样的茶就好了。”
　　陆远宁说话的声音很轻很平淡，但在李淡然听来就是另一番滋味了。
　　这根本就是说给他听得，李淡然对于陆远宁的愧疚之情又冉冉升起，流淌不绝。
　　“小时候什么都没有机会吃。”李淡然同样小声的回答他，“那破山上别说茶树了，我小时候连茶叶是什么都不知道。”
　　李欣然察觉到气氛不对，他举着手机说要去洗手间打个电话，三步并两步逃脱了修罗场。
　　“我当时说了，我不想走，我想和你……一起生活。”陆远宁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比刚才听起来多了些严肃。
　　李淡然被他的话呛住了：“我以为你很讨厌我呢。”
　　李淡然说陆远宁讨厌自己并不是空穴来风，李淡然和陆远宁一起住了快三年，被他指手画脚了三年，那时候，他做什么陆远宁都不满意，总是说他可以做得更好。
　　那时候，李淡然自卑敏感，总觉得陆远宁说得话带有几分嘲讽。
　　现在回忆起来，他只想说以前的陆远宁表面上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上是个温柔善良热心肠的孩子。
　　陆远宁会很耐心地叫他算数、识字，甚至天文地理都给他讲过一些，但他实在不是学习的料，只识得了一些字，学会了加减乘除，其他他都没有领悟到精髓。
　　最后的最后，陆远宁甚至说，等两人有机会离开这深山了，他要带李淡然到处走走看看，吃吃喝喝，让他见识到更大的世界。
　　他连对待绑架犯的孩子都这么好，那时候的陆远宁就算说自己愚笨、迟钝又能有什么坏心肠呢？
　　“李淡然，我说多少次了，我不吃泡面。”
　　“这衣服脏死了，你确定洗了吗李淡然？”
　　“我再说一次，李淡然，你们玩闹的声音能不能小一点。”
　　“字怎么能写这么丑呢？你明明写得很好的不是吗？”
　　“怎么这么迟钝呢，你怎么就不开窍啊李淡然。”
　　在深山的那几年，每次陆远宁叫李淡然全名的时候，不是找茬，就是在找茬的路上。
　　“你是挺讨厌的。”
　　陆远宁说得不咸不淡，但李淡然没想到陆远宁突然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句，他满脸无辜，他对陆远宁不好吗？搁到现在，他就是“陆远宁”的“舔狗”吧？陆远宁看着他纯天然无公害的脸紧接着说：“你不辞而别的时候真的很讨厌，不给人留下一点回旋的余地。”
　　十三年前，李成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胸口处鲜血直流，陆远宁只看了一眼，就淡定地来了一句“没救了，把他埋了吧。”
　　李淡然却不死心，他疯狂掐着李成伟的人中，即使鲜血不断从李成伟的嘴里、鼻子里流出来，杀死李成伟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想保护陆远宁。
　　“没用的，淡然。他脉搏已经没有了。”
　　“我不是故意杀他的，我不想杀他，怎么办，陆远宁，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十六岁的陆远宁蹲在地上把李淡然抱在怀里，他给李淡然拍背顺气，很是冷漠地说到：“他该死，罪有应得。”
　　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年，那是陆远宁第一次主动抱李淡然，但李淡然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只是个贼，他幻想过某天自己成为了一名劫富济贫的大侠。
　　但他从未想过，那天他要杀人，而他杀死的这个人还是他的亲爹。
　　即使这个亲爹对他不好，他也以这个爹为耻，但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动手杀了李成伟。
　　李淡然意识到李成伟凉透了，人也跟着冷静了下来，只是他的眼泪还是不断地落到路陆远宁的胸口，没一会儿，陆远宁的胸口湿了一片。
　　这是李淡然第一次在陆远宁面前哭，哭了几个小时，他看着李成伟的尸体最后哭晕在了陆远宁怀里。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陆远宁坐在床边，正在一下一下得按动着打火机。
　　“我打算把他给烧了，你把我的脚链打开，我去把他处理了。”
　　陆远宁深色镇定，语气平静，好像在通知李淡然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比如说：我打算明天教你xy方程，你把我写的这点公式看了，我明天抽查你的理解情况。
　　以前，李淡然都是按照他的吩咐一一照做，但这次，他没有。
　　他不想让陆远宁沾手这种腌臜事。
　　他不能毁了陆远宁第二次。
　　他把李成伟的尸体丢在了院子里，说自己会处理。
　　第二天晚上，李淡然一个人偷偷赶了两天三夜的路下山去镇上的派出所自首了。
　　“唉。”李淡然叹了口气，还以为陆远宁要说出什么让他灰心的话呢，“你总不能一直陪我躲在山上。”
　　“可是他们都说你死了。”陆远宁的语气并不是在开玩笑，“我连你的尸体都没有见到，就被家人带回了晏城。”
　　“淡然，你还活着，这几天我一直都在头痛失眠，我甚至觉得一切都是在做梦。”
　　李淡然没有说话，他离开山上后配合警方的调查，后来就被送到了南城少管所，之后再发生的事情他都不知道了。
　　李淡然咬咬牙，说出了他能力范围内最决绝的话：“那你当我死了就好了，你何必说这些话让我难过愧疚。陆远宁，我见到你之后，一点都不高兴。”
　　陆远宁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李淡然刻意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说不高兴是假的，他巴不得陆远宁活得好好的，生活得体体面面。
　　只是陆远宁见过了他太多不堪，那些他已经淡忘、不敢面对的不堪。
　　“你要是死了就好了，我就不会想起来那些破事。”陆远宁的深情有点沮丧，“可是你还活着，我现在看得见你就心烦。”
　　“我过的很好。”
　　李淡然蔫蔫地说道，他已经彻底没脾气了，就像十几年前，他面对陆远宁这个识字、大地方来的好孩子，表现得十分敏感不堪。
　　陆远宁看了看腕表：“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先走了。”
　　陆远宁猝不及防地说要离开，让李淡然更加蒙圈了，两人不是刚刚还在吵架吗？怎么说走就走了？
　　啊！该死，自己为什么对陆远宁永远都是好脾气，李淡然暗暗埋怨自己刚刚吵架发挥得不好，可以更凶一点的。
　　李淡然也有点生气，他并不挽留，等陆远宁穿好了大衣，他站在门口哑着嗓子说道：“你路上小心，我就不下去送你了。”
　　“嗯。”陆远宁扎好了围脖，走出了房间后他转身说道：“订好车票要和我说我一声，我去送你。”
　　“会的。”
　　虽然两人刚刚吵过架，但是李淡然觉得自己还是会通知他的，两个大男人吵两句架，又不是小孩子家家，扭捏什么呢。
　　待陆远宁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李淡然才关上了房门。房门刚合上，洗手间的门就被李欣然从里推开了，李欣然探出了一个脑袋，他张望了下房间：“陆远宁走了？”
　　“走了。”李淡然反锁上门，“你这么怕他干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
　　“他会的。”李欣然委屈地说，“你忘了第一次见面，他怎么对待我的？”
　　李淡然当然不会忘。
　　应陆远宁要求，李淡然煮了面条，不过没有加青菜，鸡蛋，香油，只是放了几颗苦涩的野菜。
　　然后，陆远宁拉了两个带靠背的破椅子屋门口，他招呼李淡然坐下，两人围着石桌一人一碗面条，边吃边晒太阳。
　　旁边，好儿正在努力地把砸得变形的搪瓷杯恢复原样。但搪瓷杯底下已经有了漏洞，想要恢复原貌，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好儿看着两人吃着面条，他嘴巴馋着，肚子叫着，又哭了起来：“呜呜，蛮子哥，我也想吃饭。”
　　李淡然是个心软的主，他刚要站起来去给他盛饭，就被陆远宁拉着手腕又坐回了椅子上，“东西修好了吗，就想吃饭？”
　　天下哪里有那么多的免费午餐了，虽然两人吃到了面条也是拖了李小好的福分。
　　那时候，陆远宁无情的像一个奴隶主，他只想着如何剥削工人，却不愿意付出相应的工钱。
　　虽然李小好拿着一堆垃圾修修补补，一直在做着无用功。
　　夕阳西下，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好儿抱着摔坏了玻璃罩层的闹钟说：“蛮子哥哥，这个闹钟的玻璃我修不好。”
　　“呜呜呜。”
　　其实，何止是闹钟玻璃他修不好，砸坏的东西没有一件是他能修好的。
　　天黑了，好儿拍着门，扯着哭哑的嗓子喊道：“呜呜呜，我错了，我错了……我想进去。”
　　那一天晚上，好儿躺在李淡然身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保证说：“蛮子哥，我以后再也不挑食了，我再也不摔东西了，我再也不惹你们生气了……”
　　“我要好好学习，长大了带你坐飞机，我们一起出去旅行，我们不带上爸爸，就我们两个人。我上课也不会开小差了，老师讲得我都要好好听，不然我就考不上大学了，也不能带你……”
　　那天李小好小朋友做了很久是自我反省，他有的没的毛病都说了出来，听得李淡然一愣一愣的，想睡又得听这孩子检讨，直到陆远宁听得不耐烦了，闷闷地说了句“睡觉”后，李小好小朋友才停止了自己的口头检讨，屋里这才安静了下来。
　　李淡然翻来覆去睡不着，虽然陆远宁这两年教了他很多东西，或者说知识，但上学是什么感受他还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讨厌上学，明明陆远宁讲的知识、事情很好玩啊。
　　如果上学时一群人跟着陆远宁会是什么样的呢？也会像他这样听话吗？
　　小小的李淡然，大大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