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雪染青衣（顾惜朝同人）》郭外梨花

36、第三十六章、惧行志之无闻

　　“此一去，便不知何时能再见了。”
　　堠亭馀寒，杨柳衰烟，离恨远青山。
　　顾惜朝抱拳道：“前番在狱中，惜朝多谢许兄不弃。”
　　“岂敢岂敢，”许平秋还礼道：“愚兄不曾做过什么，全赖莫姑娘从中周旋，你若真要谢，谢她便是了。”

　　听他提起莫棠雪，顾惜朝眼神一黯，动了动喉头，咽下难言苦涩。
　　许平秋叹道：“莫姑娘慧黠灵秀，有情有义，说起来，和顾兄原本倒是难得……”
　　“如今我落得这般境地，说这些又有何用？”顾惜朝打断他，不欲多说。尝遍世事如嚼蜡，不必开口向人言。
　　许平秋只能暗叹一声，犹不死心道：“顾兄真的不和我一同去永州？我这次外放永州，虽只是小小县令，也算是父母官了，以顾兄才能，助我安一方百姓当不在话下。如今的京城……”
　　他没有说后面的话，顾惜朝已经明白他意思，如今的京城，他顾惜朝不过成了一场笑话，嘲讽讥骂，哪里会少得了。

　　“许兄好意，惜朝心领了。”顾惜朝知他是好心，心中有些感激，只是，且不说他现在连盘费都拿不出，便是真的和许平秋去了永州，他岂能甘心一辈子做一庸庸小吏？而且，若真是如此，他今生便再与棠雪无缘了。如今情状，虽已明知不可能，他也要设法再次尽力一搏，最坏的状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许平秋犹豫道：“愚兄这里有一句话，若有不对之处，你别见怪。”
　　顾惜朝微笑道：“许兄有言直说便是。”

　　许平秋道：“我素来知道顾兄心有大志，也钦佩顾兄才学。只是，一个人不论多显贵，也不过是一日三餐，睡一张床，穿一身衣，名利浮华，不过过眼云烟，若是过于执着，只怕难有善果。顾兄若能放下这些虚名，本本分分，必能安乐一世。顾兄本聪明人，为何在这点上看不透？更何况，那些兵法韬略，封王拜相，名垂青史，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更是虚无缥缈的事，顾兄还是莫要好高鹜远的好。”他虽如此说，心中却是暗叹，顾惜朝自持才高，只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顾惜朝沉默半日。许平秋素来敬重于他，就连这次入狱，早已将人情冷暖尝尽的他，本以为再无人会相助，没想到许平秋却依然当他是朋友。但也正因如此，虽然明知对方是好意，这样的话由许平秋说出来，更让他伤怀数倍。
　　叹一声，依然昂首道：“丈夫处世，当立功名。顾影独存，愧矣。”
　　许平秋道：“若是道途多舛，功名不立呢。”
　　顾惜朝一字一顿，绝然道：“不死不休！”
　　许平秋知道再劝无用，只得道：“那，顾兄可有其他打算？”
　　“若无意外，我打算去北方投军。”

　　…………

　　“你打算投军？”莫棠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傍晚，天边紫靛色的云霞晕染，云霞下是开封层层叠叠的屋瓦，大街上行人络绎。
　　顾惜朝卖了大半天的字画，却一副也不曾卖出去，他如今身份，别人避之不及，还有几人会来买字画？也只有莫棠雪，一见他便巴巴粘上来。
　　顾惜朝点点头，“我反复思量，如今也只有这一条出路。”
　　如今虽然城中几乎每天都在流传马上就要打胜仗的传闻，却不见西军班师回朝，更有不少人半路北上投军的。历来战事，在这市井流言中最不可信，有时即使是败仗，也能被传成打了胜仗。

　　莫棠雪摸着下巴，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正是晚饭时分，四处人来人往，街边叫卖吆喝声不断，既有卖各种吃食的，也有各种玩意，鸟雀花草之类。
　　顾惜朝见她沉思不语，一时猜想她是否赞同自己的计划，又猜想她心中是不是对自己也有不舍，希望她能有不舍，又不忍心她伤心于别离，更想问她能否等自己一两年，却又明白，这种话，他现在根本没有资格和立场去问。当真心如双丝网，中有层层密密结难解，唯能一路小心护着她，让她别被行人碰到。

　　“哟~~，这不是莫大小姐么？”一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顾惜朝眉峰一皱，瞟向来人。
　　莫棠雪抬起头，见对面走来的，竟是几个月前在文庙晒书会上遇见的王士昌，顿时心头不悦。
　　“喝，原来探花郎也在啊。”王士昌幸灾乐祸，以前顾惜朝任翰林院编修时，曾是傅丞相身边的红人，他虽然早就看他不顺眼，却只敢背后说几句，不敢当面如何。如今顾惜朝这般下场，他还不是可以为所欲为？遂凉凉鄙夷道：“不过是个婊|子的儿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妄想攀高枝，丞相大人的女儿没攀上，现在又攀到刘捕神的外甥女身上了。”
　　顾惜朝出手如电，一把捏住王士昌咽喉，眼神狠厉，低柔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你敢再说一遍。”
　　王士昌被他盯得寒毛直竖，虽然顾惜朝要是敢动他，定然没有好下场，但万一这人发起疯来，他贱命一条不要紧，自己的命可还尊贵者呢。顿时吓得面色苍白，“你你，你好大的胆子，你不过是个贱民，竟敢……”

　　“惜朝！”莫棠雪连忙一把拽住顾惜朝，紧紧握住他手臂拉他，急道：“不过是个斗鸡走马的废物，你犯得着跟他计较！”莫棠雪心中气愤，但更怕顾惜朝惹出事来讨不了好去。《宋刑律》有规定，良犯贱从轻，贱犯良从重，更何况王士昌还是个官员的儿子。如果是刘宝林在这里，就算把人打个半死都没人会管，大家看在刘捕神的面子上，只道是纨绔子弟斗殴就糊弄过去了，但假如是顾惜朝打了他，只怕伤伤皮都会被抓到牢里去。
　　顾惜朝听她如此说，心中怒意已消了一半。这种侮辱的话，他早已听了千百遍，也忍了千百遍。只是今天这人提到棠雪，才怒不可抑，其中利害他怎会不知？又觉棠雪双手紧紧拉着自己，哪里不明白她用心的？顿时心中一时羞愤，一时灼暖，一时酸楚……

　　顾惜朝冷冷放开王士昌，冷笑一声，紧紧握住拳。
　　莫棠雪板起脸冷哼道：“王士昌，不要以为我表哥不在本小姐就治不了你，我告诉你，晚上走夜路最好小心点，姑娘我的手段，你还没见过。”
　　此时周围已经聚了不少行人。
　　王士昌被顾惜朝放开脖子，吓得不轻，见他终究不敢拿自己怎样，不免又猖獗起来，更不愿被个姑娘和一个贱民当众抹了面子。
　　“哼，莫棠雪，别怪本少爷没提醒你，你表哥刘宝林整天跟一群婊|子厮混不打紧，你一个女孩儿家……嘿嘿。”他眼神往顾惜朝身上一瞟，神情猥琐暧昧，显然暗有所指。顾惜朝极怒，莫棠雪却在衣袖下紧紧拽着他的手。

　　“王大公子，”莫棠雪不怒反笑，“狗嘴里可以吐不出象牙，但人嘴里可别说狗话，要不然，可是要遭天谴的哟。”说着俏目一转，忽然嘬了三声口哨。三声口哨短促清洌，声音不大，却盖过了闹市上的喧哗，直冲云霄。
　　顾惜朝一讶，这显然是用上了内力的，却不知这三声口哨是何意。
　　莫棠雪忽然拉起顾惜朝道：“走吧。”
　　顾惜朝微一挑眉，却见空中正有一排南归的大雁忽然俯冲下来，直扑王士昌而去。

　　王士昌开始时不明所以，忽然间一群大雁劈头盖脸扑来，吓得他哇哇大叫，手忙脚乱地赶大雁，但哪里又赶得过来？
　　雁喙爪子翅膀在他身上乱抓乱啄，吓得他连眼睛都不敢睁，生怕啄瞎了眼。
　　大街上一片鸡飞狗跳，王士昌抱头鼠窜，大雁扑腾着嘎嘎乱叫，雁毛飞得到处都是。

　　莫棠雪早已转过身，双肩轻颤，以手遮目，表示如此惨状，她实在不忍心亲眼目睹。
　　就连顾惜朝看了这滑稽狼狈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莫棠雪拉着顾惜朝快步奔到一小巷子里，然后捂着肚子拼命捶墙。
　　“哈哈，不行了，实在是要笑死我了。”莫棠雪笑了半日，喘气道：“唉，顾惜朝，你看我心地多善良，以德报怨。他骂我们，我还送他一群大雁。”

　　顾惜朝笑嗔道：“就你鬼主意多，我竟不知，你还有这本事。”
　　莫棠雪嘻嘻直笑，“刚才那一招啊，是我蓝三哥教我的。蓝三哥会驱鸟术，我不过学了个皮毛。”
　　顾惜朝道：“这种江湖奇术，我以前只听说过，这是第一次见，也算开了眼界了。”
　　莫棠雪道：“蓝三哥跟我说，江湖上有能人异士，会驱蛇、驱狼、驱蜂的都有，这驱鸟的，算是最没用的了，他觉得有趣，学来玩的。”
　　顾惜朝道：“若真有人驱赶狼群蛇群来攻击敌人的话，也是相当难对付的。”
　　“是啊。”莫棠雪点头道：“不过，这种技能有一个弱点，只要能破了这个弱点，那些蛇群啊狼群啊的，就都散了。”
　　“什么弱点？”
　　“就是声音。”莫棠雪道：“只要能压制住驱赶人的声音，就可以了。不过这个很耗内力，你必须内力比对方强才行。”
　　顾惜朝点头。

　　莫棠雪看看天色道：“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顾惜朝点头，忽然低声歉然道：“今天，却是连累你了。”
　　莫棠雪古怪地看他一眼，瞪他道：“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那个王士昌跟我早就不对付了，若不是因为我，他说不定也不会找上你。”
　　“可是，女孩子家的声誉……”顾惜朝没往后再说下去，他绝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人对莫棠雪说三道四。
　　“声誉啊……”莫棠雪很沮丧，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其实……我的名声一直都不是很好的。那个，因为我表哥的原因，开封城的纨绔子弟，我基本都认识。而且，我一直都当不来大家小姐。”说到最后，莫棠雪几近懊恼了，她真的很想成为大家闺秀，或者成为江湖女侠，天下第一女捕头什么的，都行，不过貌似一个也没成。

　　顾惜朝见她懊丧模样，忙安慰道：“你这样就很好。”
　　“是么，”莫棠雪很干脆地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顾惜朝：“……”
　　莫棠雪扑哧一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这句话说得顾惜朝更郁闷，他竟然被一个女孩子逗了么。
　　“倒是你啊，”莫棠雪拍他肩膀，豪情道：“你可别把这种小事放心上，韩信曾受胯下之辱，孙膑还装过疯子呢，你要是连这个都在意，我可要瞧不起你了。”

　　顾惜朝心下一凛，油然升起一股慷慨，“好，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以前也常常用勾践韩信自勉，但，这种话由朋友说出来，往往比自己鼓励自己要强上十倍百倍。更何况，说出这种话的，不仅是朋友，更是自己心爱的女孩子，他又怎能让她小瞧了他？
　　莫棠雪笑眯眯点头，似乎极是满意，她看向他的眼睛，在傍晚转暗的光线里，好像夜空闪烁的星。
　　不远处的街头依旧嘈杂，小巷里却好像隔绝世外。
　　顾惜朝有些痴了，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放手了。

　　“对了。”莫棠雪忽然道：“你刚才说你要去参军？”
　　顾惜朝点头，“我所学兵法韬略，行军布阵，也只有在军中才能用得上。我想，做出一番事业来。”他必须尽快做出一番事业来，越快越好，虽明知不能急功近利，但他怕……他怕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
　　“你打算投入谁的麾下？”
　　“就军中威望来说，种家世代将门，将才无数，应该是根基最深，势力最大的。目前北方战事未平，我打算北上，投入种鄂大将军帐下。”

　　莫棠雪听后没有说话，秀气的双眉间，透出明显的困惑和忧虑。
　　她在困惑什么？又在忧虑什么？
　　——可，是因为他？

　　“顾惜朝。”莫棠雪忽然道：“你可不可以暂时不要决定这件事？”
　　顾惜朝见她神色认真严肃，微愣，却听她接着道：“你等我三天，不，两天，两天之后，你在家里等我，可好？”
　　顾惜朝见她殷切看着自己，不假思索点头，“好。”
　　“那我两天后来找你！”莫棠雪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跑走了。
　　“唉……”顾惜朝刚想抬手叫住她，女孩的身影已经跑远，消失在街巷的拐角处。

　　傍晚的风，有些温柔，有些凉，轻轻绕在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