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世界调停师》古苔酌雨

7、泪眼

　　顾不上接着思考黎密的悲惨与否，苏映杭此刻只想知道许一千又看出了什么破绽。
　　他再次将手雷转动着把玩了两下，吓得村长和黎地等人接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一个不小心炸开波及到自己。

　　“很简单啊，刚才我假装打出去一个报警电话，其实只是想试一下村长的弹性，果不其然，他很慌张。”许一千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而你，黎密，你以为我和苏映杭的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没有发现你失落至极的表情吗？”

　　苏映杭越听越迷惑。
　　这又是什么意思？

　　“那怎么了？”黎密瞪着许一千，辩解道：“我不想去坐牢，有错吗？”
　　“当然错了，只是错的不是你的想法，而是——时间。”

　　许一千拔高声音：“在场众人，有很多人害怕那个电话打出去，我原本以为你也会是其中之一。可是很奇怪，你当时的表情好像很期待。你真正难过，竟然是得知报警电话打不出去之后。”
　　他顿了顿：“一个疑似杀人逃跑的嫌疑犯，居然会遗憾警察无法到来，黎密，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此言一出，整个院子一片哗然。

　　“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情绪外露这一方面还没办法做到滴水不漏。”许一千故作老成地感叹了起来。
　　苏映杭心中被震惊覆盖，头脑风暴一番之后，还是想不通黎密究竟有什么目的。
　　“杀人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黎密真的想让警察带走自己，直接待在原地投降或者去自首，说不定还能从轻处罚，为什么还要费力逃跑多此一举？”
　　苏映杭拉了拉许一千的衣袖，不解地问道。

　　“那也要警察来得了才行。”

　　原来如此——
　　黎家村位于沙漠深处，只有一条路能通到镇里，但这条路一直都被村长等人严格地把控着，黎密没办法出去。沙尘暴肆虐，信号完全被摧毁，这几天的黎家村，说是与世隔绝也不为过。
　　“可是，你都杀人了，为什么想要警察来啊。”
　　无关别的，苏映杭只是不理解这层逻辑。

　　黎密沉默良久，突然扭扭脖子，艰难地站了起来。
　　她的手上还有一把薄薄的刀片，应该是趁众人不备用刀片割开了束缚着她的绳子。
　　也不知道谁给她的，或许是刚才扑到她身旁的黎母。

　　不过这不重要，反正周围这么多人，即使黎密把绳子割断了，她也跑不了。
　　苏映杭唯一担心的，是她会把刀片架到自己脖子上寻短见。
　　“黎密，你冷静一点。”

　　“姓许的，你挺聪明啊。” 黎密冷冷一笑。
　　她完全没搭理关心她的苏映杭。

　　“谢谢，我当然很聪明，不过不太需要你来点评。”
　　许一千挑了挑眉：“让我再猜一猜，你的目的绝不是简单的想自己逃跑。照常理来讲，蓄意杀害的罪名不轻，警察对你来说也是重获自由的阻碍，你究竟为了什么才会期待他们的到来……”
　　他饶有兴致地接着道：“好好一个村落，偏偏不许人随意出入，从村长到村民，一个二个怕警察怕到那种程度。怎么，黎密你是他们背地里干过的丑恶勾当的受害者，指望着象征正义的警察可以来解救你吗？”

　　闻言，黎密眼皮微动。
　　许一千心下了然，又道：“可你生自黎家村，长在黎家村，能有什么事情比杀人的罪名更加可怕？”
　　苏映杭接话道：“一定是另一件有关于性命的事情。”

　　黎密已经出嫁，在落后闭塞的黎家村，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她的生活与娘家再没有关系了，就算黎地黎田父子俩对她再坏，都有了新的开始。
　　黎小溪也不是难相处的人，至少他立着一个知法守法孝顺懂事的好名声呢。
　　实在没什么必要闹到这种鱼死网破的地步。

　　忽然想通了什么，苏映杭猛地抬起头。
　　“我明白了！”
　　许一千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明白了就说给黎密听听，验证一下对不对，现在是陈情环节。”

　　苏映杭满眼复杂地看向黎密，一字一句地说起了自己的又一个猜想。

　　“黎密，我不知道你跟你父亲和哥哥到底有多大的矛盾，但从他们的处事方式和蛮横程度可以窥见一二。嫁到黎小溪家对你的确是解脱，可是，还有一个人，仍在水深火热之中。”
　　苏映杭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身后板凳上坐着的那个涕泗横流的女人。
　　“就是你的母亲。”

　　黎密攥着刀片的手微微握紧，即使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也仿若未觉。

　　许一千赞同地点点头，表情十分欣慰。
　　苏映杭接着猜道：“或许是家暴吧，你的出嫁，使得家中能帮助黎母的人又少了一个，所以，你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母亲救出来。可村长把持出村的唯一道路，又及其忌惮警察，不得已，你只能以自己为诱饵，出此下策。”

　　黎母已经呆在原地，扶着她的岑若谨听到这番话也愣愣地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四周响起了村民此起彼伏的话语声。

　　“你错了。”黎密直直地看着苏映杭：“不是帮她的人会少一个，而是唯一帮她的人将离开她的身边。”

　　许一千：“所以，救母亲的确是你的初衷。”
　　“是又怎样？”黎密将刀片握得更紧，却倔强得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她恨恨地望着苏映杭的方向。

　　苏映杭反应了一会，才发现黎密不是在恨她，而是在恨她身后又开始哭哭啼啼的黎母。

　　“这个女人是我的亲妈，她费尽全力才在我爸手上保住了我的性命，只因为我那狠心的爸，从来都不愿意养不带把儿的孩子。”
　　黎密突然冷笑一声：“你们能理解吗？我家的院子后面，埋了四个刚出生就病死的妹妹。”

　　苏映杭打了个冷战。
　　许一千默不作声。

　　黎地恼羞成怒，站在人群中破口大骂：“那怎么了，我家哪来的那么多钱养这些一点小病就要了命的赔钱货？老子我只恨当时听了那婆娘儿女凑成‘好’的说法留了你一命，否则轮得到你现在在这抱怨你老子的不是？”

　　黎密懒得理会，她只是痛苦地望着自己的母亲，继续道：“我爸和我哥都是一丘之貉，我哥从小见惯了我爸往死里打我妈，等到他也有些力气之后，就加入了殴打我妈的阵营，当然，打我也是顺手的事。你们不是找过陈医生吗，应该知道我妈的先兆流产是由外因引起的吧。”

　　苏映杭：“你的意思是，你爸在你妈怀孕的时候也打她？”
　　“是，他和我哥一起喝了酒，然后就开始发疯，我妈浑身疼了一整天，直到流出了很多血，才同意我去请医生。”

　　“她为什么不让你及时去请？”苏映杭不解。
　　黎密自嘲一笑：“我没说谎，我的确恨她，这应该就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被压迫折磨惯了，早就不懂反抗了。本来我也是不懂的，毕竟整个村子多的是这样的事，直到岑姐姐来，教了我读书明理，我才明白一切都是错的。”

　　岑若谨已泪流满面。
　　她从来都不知道黎密有这样悲惨的家庭，她早该看出来的。明明当时黎母送黎密来读书的时候，眼神中含着那么多的难以言说……

　　许一千叹了口气：“不止于此吧。”

　　黎密狐疑地看了许一千一眼，她原本以为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外姓人只是一个迷失在沙漠里不小心闯入黎家村的普通旅人罢了，没想到他倒是个懂的，什么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你说得没错，除了家暴的过往以外，我妈被贩来这儿，才是一切的原罪。”

　　真正的可怖罪行就这么被黎密三言两语轻飘飘地揭开，在场知情的不知情的人通通都是一脸菜色。
　　尤其是村长，他紧紧盯着黎密，目光里充满了怨毒。
　　黎地早就低下了头，他倒不是因为黎母的来处感到愧疚，只是害怕村长把黎密泄密怪在他身上，然后来找他清算而已。

　　苏映杭呆呆地望向许一千，在看到他的轻微点头后，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难怪……

　　难怪村长和黎地等人如此害怕警察的到来，难怪村子闭塞不许人随意出入，原来在这与世隔绝的沙漠绿洲之中，还隐藏着如此罪大恶极的产业。
　　实在是可怖之极。

　　作为当事人的黎母，此刻神色恍惚，看起来就像听到了什么关键词丢了魂儿一样。
　　黎密深呼吸一口，接着说道：“我妈原本应该是个城里人，因为我见过她有一枚金子做的长命锁，当然，那玩意儿在很多年前就被我爸抢走送给我哥了，说是等他以后娶媳妇儿的时候用。”
　　苏映杭没插话，谁知道这个“用”是指正大光明的用，还是指像黎地对待黎母一样，从那些没良心的人手里买回来一个媳妇儿。

　　黎密：“小的时候我不懂，我妈为什么总是摸摸我的头，然后一脸怪异地出门，过几个小时又被我爸五花大绑地带回家。后来我妈不走了，人也变得更呆滞了。十几年来，她被打的次数我早就已经数不清，可我能懂什么呢，我就像一个没有思想只知道吃喝的动物。读过书后，我才明白我妈究竟遭遇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望着许一千，咬牙切齿地道：“我必须要救我妈，不管她还有没有反抗的想法，我都要救她！”

　　苏映杭：“可你出不去村子，也没有手机，没办法通知警察来，所以才使计从受害人变成加害人，让有手机且懂点法的黎小溪替你报警。”
　　黎密点头：“本来我是有手机的，那是岑姐姐送给我的礼物。可我爸知道了这件事，他不仅收走了我的手机，还扔了岑姐姐的，你说这种人可不可恶？”
　　苏映杭无奈：“你爸确实很过分，我会把他交给警察，可我还有一个问题。”
　　黎密：“问。”
　　苏映杭：“你的计划并不完美，其中的不确定性实在太高。比如，你就不怕黎小溪像村里其他人一样，滥用私刑直接要了你的命吗？”

　　风渐渐停了。
　　沙尘暴正在退去，周遭景物慢慢变得清晰了许多。

　　“他才不会，道貌岸然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手上沾染血腥。”黎密不屑地笑了笑。
　　黎小溪在一边唯唯诺诺，倒也没辩驳什么。
　　即使他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只是被黎密利用的报警工具人，那也无所谓，反正黎密得进监狱，这事儿没跑。

　　懒得浪费时间继续演这出问罪黎密的戏，黎小溪从怀里掏出手机对准天空晃了晃。
　　试图跟微薄的信号建立连接。
　　在场一片寂静。

　　有人迫于手雷威胁只能伺机而动，有人满面悲伤泪眼朦胧，有人看戏指指点点，有人夙愿将达成难掩喜色。
　　每个人的心思都精彩得很。

　　苏映杭正准备跟许一千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处置办法，忽然听见黎小溪惊喜的声音。

　　“有信号了！”

作者有话说

　　尽量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