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血的玫瑰》南山无风

9、免单

　　赵之离来了后面洗头，便任由林芥收拾，让他坐他就坐，让他躺他就躺。

　　赵之离不是没自己来理发店剪过头发，还是知道流程的。

　　林芥给他围上毛巾，让他躺在洗头床上。

　　赵之离的紧张从他的动作上都能看出来，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双眼禁闭，安静的像具尸体——如果没有呼吸的话。

　　其实他之前很不喜欢剪发，因为他讨厌来理发店里洗头，每次洗头都要与别人接触，而他极不喜欢与陌生人接触，所以他之前一般都是洗好头发再来剪的，等到黑发遮眼才再来剪。

　　可是他在网上搜了，提前洗头有利于剪出想要的发型，也不容易剪残。

　　明明之前都不在意的事，可是现在却格外关心，许是想把自己更好的一面展示给吴樾的缘故，他时隔多年又再次在理发店里洗了头。

　　林芥看他似乎不太自在，边放水冲头边跟他聊天：“赵之离是吧？你跟阿樾怎么认识的？”

　　赵之离紧张的闭上眼后，意识有些放空，陡然听到林芥的话，脑子没转过来，疑惑开口：“阿樾？”

　　问完他就后悔了，林芥问的明显是吴樾，他还明知故问。

　　但林芥以为是自己那边的叫法有些奇怪，赵之离才不懂的，于是给他解释：“就是吴樾，跟你来的那个朋友。你俩怎么认识的？”

　　提及吴樾，赵之离不自觉放松了些许：“哦，我们是同学。”

　　赵之离有些私心，倒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虽然在别人看来没什么，但他不想跟别人说他俩怎么认识的。

　　他觉得他不说，这件事就会像是独属于他俩秘密一般，只有他俩知晓。

　　他觉得，似乎这么做了，他跟吴樾的关系就像是更近了一步。

　　但他的回答已经足够应付林芥了。

　　因为是同班同学，所以才认识的。

　　林芥问他问题本就是看他紧张，这会儿看他好一点了，又开始闲聊起来。

　　林芥揉着赵之离的头发，给他抹洗头膏，随意开口：“你发质挺好的，颜色也很漂亮，等会有什么中意的发型没？”

　　赵之离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没在意过发型，去理发店也都是理发师看着剪的，而他觉得剪什么样都无所谓，就像是一颗不被关注的小草，风把他往哪吹也没人在意，小草自己也不在意。

　　但此刻不一样了，他此刻有了在意的人，他要用风吹向他想去的方向。

　　赵之离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在网上见到过的造型，在脑海里想着如果自己剪那个发型会怎么样，但实在想不出来。

　　这种事其实问造型师是最好的，但是他不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他绞着手指，纠结了片刻，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鼓起勇气问了。

　　他略带紧张的开口，学着吴樾的叫法喊林芥：“林哥，你觉得我适合什么造型啊？”

　　林芥没看出来他的心理活动，边给他冲头发边回答：“你的脸型偏圆一点，估计很适合摩根碎盖。”

　　赵之离没听过摩根碎盖这个词，但是刚才问的那句已经把他的勇气用完了，所以他“哦”了一声不说话了，依旧保持着紧张扣手的状态。

　　水淅淅沥沥的顺发丝留下，此时狭小的空间里只余下水声和揉搓头发的声音，静谧的空气中透着一丝尴尬。

　　好在洗头也到了收尾工作，赵之离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林芥又拿了一条干毛巾把他的头发裹住。

　　林芥让他先出去，自己再收拾一下刚用过的东西，赵之离听话的来到前面剪发的地方，他一出来就看到吴樾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手机。

　　阳光倾斜而入，空调的风呼呼吹着，少年翘着二郎腿在看手机，玻璃瓷砖反射的光给他打上亮粉，在赵之离看来他仿若安静等候的天使。

　　吴樾余光瞥到他出来，抬头笑着与赵之离对视，问他：“洗好了？”

　　赵之离也不自觉的扬起嘴角：“嗯，洗好了。”

　　林芥跟在赵之离后面出来，让他坐在椅子上先等着，自己拿剪发围布给他围上，又拿起吹风机跟梳子开始理发。

　　他座位对面是一排镜子，今天天气很好，店里光线不错，以至于他可以毫不费力的看清对面椅子上的人在做什么。

　　他看到吴樾握着手机，似乎在和什么人聊天，手指不停的在屏幕上移动。

　　忽然，少年抬起了头，与镜中的他对视。

　　少年冲他笑了笑，在炎热的季节里，那笑像是清风拂面，带来丝丝凉爽。

　　他像是被发现偷窥一样，猛然低下了头，忽然感觉屋里的空调好像不怎么管用。

　　要不然他的脸怎么会这么热呢？

　　他一低头，吓了林芥一跳，还好只是在吹头发，还没下剪刀，要不然就他刚才那一下，发型必毁。

　　他把赵之离的头掰正，故意吓唬他：“你头要正，要不然等会剪成光头了。”

　　赵之离被迫抬头看向镜子，镜中的少年依旧在笑，但此时的笑倒是多了点揶揄的色彩。

　　赵之离还想低头，但是刚听林芥那么说，又吓的不敢动，于是只能被迫看着镜中的少年。

　　吴樾倒是没笑他多久，拿起手机挥了挥，示意他看手机。

　　赵之离感到口袋里手机传来的震动，以极慢的动作往外拿。

　　林芥看他这幅模样，索性停手，笑他：“你先拿手机吧，看你动作挺不舒服的。”

　　赵之离听到这话，赶忙拿出手机，说了声：“谢谢。”

　　他手里拿着手机，感觉脸更热了。

　　他打开聊天软件，看到吴樾发来的消息。

　　【等会儿想吃什么？】

　　赵之离没什么想吃的，他之前也没来过这里，不知道这里有什么特色。

　　他索性回了句：【随便。】

　　随便这个词应该是最万能的回答，但它也是最没用的回答。

　　吴樾看到这两个字就笑了，他想了想回复：【那等会儿去吃麻辣烫，行吗？】

　　赵之离对吃的没什么要求，便回复：【好。】

　　了却了吃饭这桩大事，吴樾愉悦的勾唇看着镜中的赵之离。

　　赵之离皮肤很白，发色却很黑，以至于黑发遮眼时，总不自觉加上了阴郁色彩。

　　使他整个人像是被灰暗笼罩一般，使人难以接近。

　　但此刻随着剪刀的起落，那些隔开他与人群的黑发被剪下，露出了那双小鹿一般纯洁的眼睛。

　　这一刻，他似乎才真正的归入了世间。

　　空调的冷风呼呼的吹着，门外的路人行色匆匆。烈日高悬，鸣蝉不息，人世间就是由这一幅幅图景拼凑而成，而他，也终归属于其中。

　　＊

　　男生的发型总归好做一点，吴樾他们刚聊完没多久，赵之离的剪发就进入了收尾阶段。

　　林芥拿吹风机吹落撒在围布上的碎发，又拿梳子给他梳理一下头发，便替他解下围布。

　　赵之离抬眸看向镜中的自己，额前的碎发微微扬起一些，一双眼睛露了出来，他薄唇微抿，似乎对镜中的自己有些不敢确认。

　　林芥拿过围巾，随口说：“看看怎么样？还有哪不满意，我再给你修修。”

　　没等赵之离开口，吴樾就凑了过来替他回答：“不用了，挺好的，林哥你技术还是那么好。”

　　林芥被他的彩虹屁捧到了，他边收拾边笑：“就你嘴甜。”

　　吴樾继续吹捧：“林哥技术好，还不让夸啊？”

　　林芥笑笑也不反驳他了。

　　他们说了什么，赵之离其实一句也没听进去。

　　吴樾的突然靠近打乱了他所有的思绪，他紧张的握着手机，一动不动的盯着镜子，眼神里却只有镜中的吴樾。

　　吴樾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扫在他耳侧，有些痒，引得他呼吸都急促起来。

　　吴樾看他一动不动的盯着镜子，以为他不满意，悄悄在他耳边问：“怎么了？不满意吗？”

　　其实吴樾都想好了，如果赵之离不满意，等会儿就带他再找一个理发店看看。

　　不过他觉得林哥剪的挺好的，这个发型既露出了赵之离那双好看的眼，也把他清纯的气质显了出来，一扫之前阴郁的感觉。

　　吴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的时候，赵之离整个人都是懵的，他看着镜中的他们。

　　距离近的像要亲上去。

　　赵之离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惊到了，连忙摇头，似乎急于解释，直接站了起来，声音都比往常大了一些：“没有，没有，我很满意！”

　　他起来的太猛，肩膀直接撞上了吴樾的下巴。

　　吴樾吃痛的“嘶”了声。

　　林芥也听到这边的动静，向他们看过来，打趣道：“知道了，知道了，满意就行，不用这么激动。”

　　吴樾揉着自己的下巴，也看向他，跟他开玩笑：“满意就好，就是下次别突然‘火箭发射’了。”

　　赵之离知道他这是形容自己刚才突然站起来的动作，羞愧的低下了头，嘴里小声念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吴樾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知道了，别老是低头，地上没钱。”

　　林芥看他正在“破坏”自己好不容易剪好的发型，出声：“你手拿开，刚剪好的发型，别给人家弄乱了。”

　　吴樾这才收了手，转身问林芥：“林哥，多少钱？”

　　林芥闻言摆摆手：“不收你钱，好不容易带朋友来一次，算我的。”

　　吴樾也不跟他客气：“那谢谢林哥了。”

　　赵之离第一次享受到“免单”，直接跟林芥鞠了一躬，语气十分认真：“谢谢。”

　　林芥算是被赵之离逗笑了，来了鞠一躬，走了再鞠一躬，这小子是懂有始有终的。

　　他摆摆手，继续看起了电脑：“走吧，该吃饭了，我这不是饭店，就不留你们了。”

　　吴樾跟林芥说了：“拜拜。”

　　林芥冲他摆摆手，算作回复。

　　吴樾拉着赵之离的手走了出去。

　　俩人没走多久，理发店里的播音器便响了起来：“支付宝到账十五元。”

　　林芥听到这声音愣了一下，随即笑开：“这小子。”

　　＊

　　到了外面，热浪又席卷而来，不得不说，夏天真的很不适合出门，什么都不做，站那都能出一身汗。

　　赵之离跟着吴樾在阴凉处游走，却依然出了一身汗，但他还沉浸在免单的快乐里，汗流了下来也不在意。

　　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了吴樾：“刚才真的免单了吗？”

　　吴樾看他满脸惊喜，也没戳破：“当然了，林哥不是都说了吗？”

　　赵之离又问：“为什么呀？我之前还没遇到过呢！”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欣喜。

　　吴樾看他因开心而闪闪发亮的眼睛，头上翘起的呆毛似乎都诉说着兴奋，鬼使神差的用了骗小孩的话：“可能是看你长得可爱吧。”

　　这下轮到赵之离愣了，他随即反应过来吴樾在夸他可爱，瞬间脸红到了耳根。

　　八月末的夏季，暑意不减，空气中涌动的热浪不断的拍打在路人身上，也拍打在了梨花小路街口少年的心里。

　　很久之后，少年才反应过来，原来心动早已起于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