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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豆叶黄 ...

  •   在从宫中回去的路上,周兰亭坐在翠盖珠缨八宝车上,方辽今日替了马车夫替周兰亭赶车。

      等车马从嘈杂的大路上拐进人烟罕至的小路上时,方辽才开了口:“公子今儿怎么去了这么久?往常至多不过一个时辰的,今儿倒还迟了快半个时辰。”

      周兰亭温和的声音从马车里面传来,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方辽听得清清楚楚:“今日出了些事情,饭后皇上又留了我一会儿。”

      方辽便问:“什么事?要不要紧呢?”

      周兰亭便把今日在席上发生的事情简单同方辽说了说,方辽听后直咋舌:“这英国公也太口无遮拦了些,明知道皇上喜欢公子送的鹦鹉,竟然也敢就这么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要,还叫皇上下不来台……虽然他确实得了许多功勋,但他不怕皇上记恨么?”

      周兰亭温和一笑:“段将和功高盖主,皇上早已经有所忌惮,这事他自己心中如何不知?
      “段氏一族中,适龄之人皆有个一官半职,宫中一位段姓娘娘也已经封至贵妃,幸好这位贵妃膝下无子,否则段将和自然不甘心只做大将军……如今他已经是位极人臣,宫中又无可指望的孩子,这样耗下去,只是叫皇上越来越防备罢了。”

      方辽一愣,然后更加奇怪的问:“既然如此,段将和又为何不赶紧小心翼翼行事,还敢如此招摇?”

      周兰亭道:“若是真想做个忠臣,那现在自然该小心翼翼。段将和……咳,他这般行事大概是想试探一下皇上的底线吧。若是皇上退了,他便逐步索要更多,一次退次次退,皇上总有受不了的时候,这个时候呢,便是他造反最好的契机。”

      这次方辽愣了好半晌才说话:“那……那公子这意思……段将和确有造反之心了?”

      周兰亭没立刻回答什么,沉默片刻才又说:“如今局势不好,从前太平盛世时,段将和便是有这心也只敢忍着,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四面楚歌,内忧外患。段将和看准了时机,知道这次不反,之后便不会再有机会了。所以他试探着,能叫钦明帝当场翻脸最好,即便是不能,往后日子还长呢,钦明帝总有受不了的时候。

      周兰亭掀起眼皮,他的表情是怜悯的,还带着微不可察的叹息之色,似乎是为天耀今后的情况惋惜,可是那双眼睛却带着温柔的笑意,仿佛浑然不在意这件事情。

      他漫不经心的想,这件事他倒没有料到,不过想来在其中稍作手段也是能帮到他的。

      想毕,周兰亭合上眼睛,不再理会这件事。

      第二日,周兰亭早上洗漱时,方辽满头大汗的站在他身后将自己的听闻说给周兰亭听:“段将军要来的那鹦鹉死了,不到一日的功夫便暴毙而亡,听说死后那尸身直接扔外面喂猫了。”

      周兰亭微微笑了笑,他接过方辽递过来的毛巾擦干净脸:“这事可传到宫中了?”

      方辽说:“皇上已经知道了。”

      周兰亭放下手巾,便没再说什么了。

      过后的日子依然照旧,周兰亭大多数时候在家里逗弄鸟雀,偶尔去宫中同太后皇上说说话。

      虽然他远离朝堂纷争,但是近来发生的事情他倒是都知道。

      段将和果然又做了许多看似不痛不痒但实则能叫钦明帝不痛快的事情,他如周兰亭所想,在一次次试探钦明帝的底线。

      这件事情不大好解决,钦明帝如今还无法离开段将和,因为北边的磐函一族虎视眈眈,全靠段将和派兵镇守,才勉强压制住了这股蠢蠢欲动的态势。若是段将和一走,新官上任难免慌乱些,保不准磐函就会趁机而入。

      再说了,现在重兵在握的是段将和,就是钦明帝一时真不顾其他下旨调走了段将和,段将和怎么可能甘心交出这重权。
      万一到时候激的段将和要挣个鱼死网破,在这个当口哪里还能再能叫这样的事情发生呢。原本就已经外患严重,如今再加上内忧的话,怕是根本应付不来了。

      但是若是放任不管,段将和步步紧逼,总有所有人都受不了的这天。这时候钦明帝同样需要做个抉择。

      如今看来,倘若事情照这样发展下去的话,是不会再有什么转机了。

      段将和之所以敢这么做,无非是仗着现在世道不好,钦明帝无暇管罢了。若是出在太平盛世,出在天耀鼎盛的时候,段将和哪里敢生出大逆不道之心呢。

      如今两方互相试探,但好歹没到最后兵戈相见的一幕。

      微妙的平衡短暂的维持了几日,没想到首先打破的竟是太学的学生。

      摸约是段将和做的太过火以至于惹得天怒人怨,钦明帝为了大局着想不得不隐忍不发,可是太学的那帮学生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他们没有钦明帝的顾虑,于是纷纷将矛头对准了段将和。

      于是一干学子“揭竿而起”,先由国子监起头,紧接着各个地方的学生纷纷应和。一场声势浩大的“讨伐”就此起来。

      这些学生所求的无非一个——

      叫段将和交出兵权,惩处他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罪责。

      不过也不怪这些学生群情激愤,这些日子以来段将和的行事作风确实张扬了些。段氏族人自段将和来了盛京之后可谓是呼风唤雨目空一切,如今竟是无人能奈何的了他们。

      段氏族中有几个刚加冠不久的小辈,一个个皆是些酒肉纨绔游手好闲之人,每次这些人上街吃酒,那些酒家无一不怕的,因为这些人自恃京中无人奈何得了他们,是以每次都点最好最贵的菜,可是吃完之后却不付分文。

      而且路过店家,若是看见了什么喜欢的那更是不得了,不由分说就叫身边的小厮去拿,店家也不敢有什么怨言,还得陪着笑送走这位活佛。

      光是这些人就罢了,可是这些人的狐朋狗友也来凑热闹。一些和段氏有点关系的人便仗着这点关系和他们一样不给钱就拿东西,那些店主一旦不认这些人的账,那他们马上就告诉段氏族人让他们为自己“讨回公道”。

      段氏的几个纨绔子弟最喜欢插手这些能仗势欺人的小事,再加上这些人会奉承,于是也会甘愿为他们解决这些举手之劳的小事。久而久之,但凡和段家沾点关系的都开始纷纷效仿段氏子弟行事了,老板们一时间是怨声载道。

      然后渐渐的,除了这些卖东西的老板小厮,那些官职不大的小官也不被段氏一族放在眼里,更别说那些还无权无势的国子监学生了。

      长久的积怨之下,必定会有忍受不了的一日。怨念一旦爆发,那必定十分激烈。

      学生们起了头之后,那些被段氏一族欺辱过的人也紧随其后,报官的报官,击鼓伸冤的击鼓。总之这件事很快就闹得沸沸扬扬起来,钦明帝再想坐视不理都不行了。

      在国子监学生有一次以绝食相逼时,谢景明忧心忡忡的来找了周兰亭。

      这两日周兰亭一点儿不曾得闲,太后和钦明帝轮番派人来请,周兰亭去宫中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今日好容易得了空闲,谢景明自然是立刻赶到了周兰亭的家中。

      外面出了这样大的事,可是周兰亭周身却不见丝毫的慌张担忧之色。谢景明去的时候,周兰亭正坐在院子里的湖边闲适的喂湖中的锦鲤。

      下午的光线正好,落在周兰亭身上的时候,给他镀上了一圈毛茸茸似的金边。

      见谢景明过来,周兰亭才将手中的鱼饵全部撒下,又拿帕子擦干净了手指,然后才笑眯眯的转向谢景明说:“殿下来了,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谢景明倒也没在意周兰亭这虚应的话,问了问周兰亭的身子,见他这几日吃的倒也还好之后才又问了段将和的事:“我父皇此番叫你进宫,可是为了段将和?”

      周兰亭好似并不意外谢景明会问这个:“没错,陛下问我破局之法。”

      谢景明停顿了一下才问:“是什么?”

      周兰亭却没立刻回答,而是看着谢景明温和的笑了笑:“怎么,殿下这么相信我,觉得我肯定有应对的办法么?”

      谢景明倒也没隐瞒,照实说:“我确实这么想。这倒不是奉承的话,只不过我觉得不论是什么事情在你这里都可以迎刃而解。”

      周兰亭笑意更甚:“殿下这是太高看我了,于我而言,求之不得的时候才是多数。”

      顿了顿,又道:“这次不过是侥幸,勉强想出了一个可以解决的办法。虽然不大好,但事发突然,眼下我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周兰亭没说办法是什么,反而先问谢景明:“殿下,你觉得国子监的学生忽然发难是谁的原因?”

      谢景明原本险些脱出而出“自然是因为段将和荒谬无道致使人民激愤”,可是话还未说出口,脑子先转了个弯——

      若真是这样表面的答案,那周兰亭不会再专门问他一句的。刚刚周兰亭说国子监的学生……

      谢景明道:“如今学生将事情捅到明面上,父皇和段将和之间就必须做出一个了断。若是父皇胜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父皇不胜……若是父皇不胜也便宜不了谁。太师是怀疑太子?但是太子这样做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周兰亭怀疑的当然不是太子,不过他也没有明说,只是将这件事从头到尾的刨开来:“这人挑唆国子监的学生,真是再聪明不过。”

      谢景明挑起一边的眉毛:“怎么说?”

      周兰亭沐浴着阳光轻笑:“国子监创立之初是为了教习百姓,叫他们成为朝堂上的中流砥柱。
      “刚开始时这个主意固然不错,若是能按照初心一直做下去也没什么,但是自宣德帝首开纳粟纳马之后,国子监便已经失去了最初时的意义。
      “到现在,未曾在各州各县也可以凭借拿银拿钱在国子监中挂名——殿下可知,此举已然是完全叫国子监不复当年。”

      周兰亭说着,又转头看向谢景明,脸上的笑意未渐半分:“可是这里面也并不全是那些有钱人家的子弟,除了这些挂名的学生之外,也有一部分是真正想学习,想通过科考来博得自己大好前程的学生。
      “这些学生一般都是家境贫寒之人,但未曾被沾染过,所以一心向着天耀,虽说读书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但心中也是一片澄澈的报国之志。

      “可是他们与那些靠捐钱进来的学生一起,如能能不攀比多想?别人成日里吃喝玩乐,将来照样能做上官。而他们疲劳半生,到头来或许过得还不如他们,这叫这些家境贫寒的学生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这件事若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发泄还好,若是一旦有了发泄的地方,那势必声势浩大。这样既稚嫩又还不太懂得变通的学生正是最好用的刀。

      “挑拨这些学生不需要太费力,只消在他们前面说说段氏一族如何为虎作伥祸害百姓,再说说这些达官贵人如何靠着钱财叫自己的儿孙官运亨通,那无需再说别的,这些年纪轻轻的学生便会被热血冲昏了头,不顾其他的也会替人冲锋陷阵做了一柄利刃。”

      谢景明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周兰亭停了停,然后说:“这背后之人用招可谓是凶狠,方才殿下说不是太子——这我自然相信。不过我只相信太子本意不是想要倾覆天耀,但是不是出自他手就不得而知了。”

      谢景明听后当即明白了周兰亭的意思。

      想与不想和做与不做是两码事,怎么想的和怎么做的又是两码事。太子未必是想要这个结果,或许是谋求很多。
      虽然眼下看来确实对太子不利,但他们又怎么知道或许这步棋只是为接下来做铺垫呢?所以或许太子的本意并非如此,但这件事未必就不是他做的。

      谢景明犹自思索了片刻,然后才抬起头问周兰亭:“方才你说想到了破局之法,是什么办法呢?”

      周兰亭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一片温和之色,若是在别的场景之下,谢景明几乎都要觉得周兰亭下一刻就会笑着问他要不要靠近些,可是他当然不会这么说,他只是平静又温柔的回答谢景明刚刚的问题:“倒也简单——悄悄杀掉段将和,这件事情便迎刃而解。”

      刚刚的温和氛围在周兰亭说出这句话之后似乎就立刻荡然无存,周遭的风似乎也一并安静下来。

      谢景明望着周兰亭,周兰亭同样温柔的回望谢景明。

      有那么片刻的时候,谢景明恍惚的想,刚刚旖旎的幻想果然是空梦一场。

      他似乎总是会被周兰亭的表象欺瞒过去,即使在见了那么多次周兰亭杀伐果决的时候。虽然每一次他恍惚以为周兰亭就是他所表现的那样的时候,周兰亭都会残忍又温柔的打破他的幻想。

      他怎么能忘了呢,周兰亭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温柔冷漠,残忍无情。看似和煦明媚,实则是最狠心不过的人。

      周兰亭从未在谢景明面前隐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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