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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平地一声雷 ...

  •   自从有了意识,魏乙宁再没有在公共澡堂洗澡。高中条件一般,没有澡堂,夏天晚上,撑蚊帐喷花露水,有些人偷偷买小电扇,大部分学生铺有凉席,水池边总排满人。即使时间紧张,大家回家头一件事也是洗澡。初中经常跟张毅恒一起打篮球,上了高中,看着操场上打篮球的男同学,再也不敢打了。
      家里用煤火烧的热水,温度远远不及大澡堂,冬天特别冷。孔灵灵带着孔雯锦一起去大澡堂,每次都试着喊老大,可惜没有例外。孔灵灵不理解为什么女儿宁愿冻感冒也不愿去澡堂。
      这次国庆放假回家的第一件事依然是洗澡。魏乙宁在房间换衣服,见孔雯锦目不转睛,动作停止:“转过去。”
      孔雯锦瞪着圆圆的小眼睛:“为什么呀?”
      “不喜欢被人看换衣服。”
      孔雯锦晃了晃扎着的小辫子:“我们都是女生啊,妈妈带我在澡堂里大家都没有穿衣服的。”
      魏乙宁拎了她后领,开门把人赶出去。再开门忽略她的不满,进卫生间锁门。
      洗完澡神清气爽出来,坐床上招手:“过来。”
      孔雯锦坐在书桌前气鼓鼓的,大声“哼”了一声,没搭理。
      魏乙宁慢悠悠地说:“我托大伯母买了一套芭比娃娃。”发现孔雯锦表情开始松懈,继续说,“明天打算取回那套玩具,然后再带某个小家伙吃麦当劳。”
      孔雯锦跳到床上张牙舞爪:“你坏你坏!”
      “嗯?在大人面前那么乖巧可爱,在我面前就成小疯子了?”
      “我不是!你坏!”
      魏乙宁扶了她的小肩膀,那个小肩膀还没有自己的手宽:“在学校开不开心?有没有同学欺负你?”
      孔雯锦盘腿:“开心!没有人欺负我,他们都可喜欢我了。”
      “这么厉害?为什么呢?”
      “我学习好又长得漂亮啊!他们都太笨了,哦!还有一个蠢的,一直追着我问孔子和我是什么关系。好傻啊!身上一股辣条味还臭臭的,长得难看又不好好学习。”
      魏乙宁被逗笑:“有道理,长得丑应该好好学习。但,再丑的人也是他们自己人生里的主角。外貌是父母给的,不能因为自己好看就嘲笑别人。”
      “我知道的,我没有当面嘲笑他。”
      “背后也不可以。”
      “没有!我只跟你说了。”
      “对。尽量不要在外面评价别人的外貌。我们长得好是我们幸运,好看可以算长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那些你觉得不好看的人也有他们的长处。”
      “知道啦!你好啰嗦。”
      “我丑不丑?”
      孔雯锦眨眨眼:“你不丑,你好看。但你头发短短的。好多奶奶婆婆才留短头发。叫姐姐感觉怪怪的,叫哥哥又不对。”
      “你不是天天叫我名字么,叫名字就行。”
      “妈妈说这样没礼貌。”
      “嗯,如果妈妈不舒服的话确实不太好,那就叫姐姐吧。”
      “可是……”
      “没有可是,你叫不叫?”
      孔雯锦磨磨蹭蹭:“姐姐。”
      “乖。”魏乙宁揉着她的头。
      孔雯锦忽然起了使坏的心思,猛地去捉魏乙宁的痒痒,然而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反应,四目相对。
      魏乙宁笑:“我要还手了。”
      孔雯锦赶紧钻她怀里撒娇:“不要不要!我怕痒!你为什么不怕?”
      “好人都不怕痒,坏人才怕。”
      “你骗人!你又骗人!妈妈也怕痒!”孔雯锦捶了一下她的腹部,“咦?你的肚子没有妈妈的软哎。”
      “那是因为。”魏乙宁向上撩了一半衣服,“我有腹肌。”
      孔雯锦用手指戳了戳:“腹肌?这个叫腹肌吗?为什么我们没有?”
      “这个需要做运动,练习很久才能有,大部分女生只练得出马甲线,比这个肌肉少一点,也容易一些。”
      “那,会痛吗?”
      “不痛。但会累。”
      “为什么要练这个?”
      “做运动,身体强壮,才能好好照顾保护妈妈,保护你。”魏乙宁把她搂在怀里,“你的出现,让我们整个家都有了改变,我们都要快快乐乐的,蒸蒸日上。”
      去博物馆,遇到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吵得没完没了。旁边大人提醒小声,效果微乎其微。孔雯锦厌烦地瞪着他们。
      等这群人离开,又来了个稍微大一些的小朋友和妈妈牵着手。听魏乙宁在讲解,小朋友松开妈妈的手也凑近听。孔雯锦嘟嘴,却没说话。
      逐渐,变成魏乙宁耐心跟小朋友交流、解释。孔雯锦拉衣角:“你为什么要对他那么温柔讲那么多?还有翻译。”
      “他是小孩子,大白话都听不懂,不翻译不是更不懂么。”
      “我也小啊!你怎么不跟我讲?”
      魏乙宁示意她看离开的小朋友:“看到了吗?他妈妈牵着他在走。”
      “对呀。”
      “我们两个刚才怎么进来的?你牵着我。所以我觉得,他出门可能会被拐,你出门可能会拐别人。”
      孔雯锦跺脚:“你!”
      魏乙宁笑:“你瞧,对比明显,跟你一样大的没你懂事,比你稍微大的又没你聪明。我说什么你都能明白。”
      孔雯锦别过头:“我没听懂!我还小,不知道!反正不是夸我的。你以前对我特别好,现在都不喜欢我了。”
      “那你要不要试试对我温柔、耐心些,完全像个大人一样带带我?”
      “你好幼稚!”
      起先魏乙宁把孔雯锦当小孩子对待,后来发现,好像没必要啊……
      高一生活还算轻松,高二节奏加快,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中间有一次某省地震波及这里。回宿舍看到手机几个未接来电,打了回去。孔雯锦的声音嘤嘤嘤传来。
      孔雯锦以全级第一的好成绩升到三年级。老师说她做四年级的题都已经属于中等学生,连英语也入了门,完全可以继续跳级。魏高明显比魏远高兴。
      考虑到适应问题,魏高亲自来问愿不愿意直接上四年级。孔雯锦顽皮地叉了小腰:“愿意!”
      家里从没出过这么优秀的,虽然魏高当年也名列前茅,但远不及孔雯锦稳定。别说跳级,当初大儿子魏甲宁因为老师怀疑智商有问题被学校劝退,托关系好说歹说留了级,总算还有学上,极其用功读了个专科。正上初中的魏丙宁经常调皮捣蛋被叫家长,成绩中下游,似乎也没什么希望。侄女魏乙宁呢,喜怒无常,成绩好坏看心情。只有孔雯锦,听话懂事,聪明上进,未来可期。魏高梦想魏家出个清华北大的学生,他觉得目前孔雯锦极有可能实现他的愿望,旁敲侧击了弟妹想给孔雯锦改姓,却被毫不犹豫驳回。
      原本魏高和弟弟魏远之前联系不多,自从确认收养的孔雯锦有潜力,两家关系变得密切。
      孔雯锦顺利跳到四年级。刚开始略有吃力,月考没进年级前一百,第二次月考直接进了前三十。
      高二的魏乙宁回家,属实被家里最近发生的事震惊到了。
      晚饭时,一家四口坐在餐桌前,孔雯锦想要吃龙虾,魏乙宁剥好给她,玩笑:“这个跳级速度会跟我一起大学毕业吗?”
      孔灵灵放了筷子:“不能再跳了,年龄在这儿呢。和同级比着瘦小,万一有大孩子欺负她……”
      魏远头也没抬:“哪有那么多霸凌,老方家小子就五岁上一年级,八岁四年级。大哥说六年级的知识雯锦已经会了。前两年有个10岁考上大学的神童张什么炀,雯锦不比他差。”
      “你们家别拔苗助长。神童怎么样,我只想让她慢慢成长做个普通人。”
      孔雯锦嘴角沾了一粒米,咯咯笑:“没事的,妈妈,我想快点长大,长得跟姐姐一样高。”说着指了魏乙宁。
      孔灵灵爱怜地给她擦了嘴角的米:“好好好。你们长大,妈妈也老了。”
      听到这话,孔雯锦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那不要长大了,我不想让妈妈变老。妈妈要一直年轻漂亮。”
      孔灵灵感动:“妈妈这辈子能有你们两个,知足了。”
      “你也吃!”孔雯锦拿了一只剥好的虾举到魏乙宁面前,“啊,张嘴。”
      魏乙宁配合张嘴,莞尔:“谢谢。你多吃。”
      “不要。”孔雯锦扒了两口米,“吃太多会变肥猪,像丙宁哥哥!丙宁哥哥好胖,他好能吃!爸爸才吃两碗米饭,伯伯也是,丙宁哥哥吃四碗,像猪一样。”
      孔灵灵笑着捏了捏她的耳朵:“不能这样说话。丙宁哥哥正长身体,你也是,要多吃点。你这小猫胃口吃不胖。”
      小区灯火星星,多家其乐融融。
      因为品学兼优,被选做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第一次在全校面前发言,孔雯锦很紧张。她双休日就告诉了家里自己要发言,但大家都没有时间。然而刚走上主席台,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站在最后一排和老师一起,在许多个子不高的小学生中十分显眼。
      她微笑和自己对视,竖起大拇指。孔雯锦怦怦乱跳的心平静下来,仿佛置身在只有自己和魏乙宁的世界,有了信心和勇气,大大方方接过主持递过来的话筒,向全校行少先队礼,而后侃侃而谈。
      升旗仪式结束。孔雯锦立刻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不想错过这个有纪念意义的时刻。”魏乙宁把相机递给她,又说,“我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该走了。”
      尽管恋恋不舍,孔雯锦还是抓了魏乙宁的衣角:“双休日一定要回家。”
      “小傻瓜,我哪次双休日没回家?好了,走了,好好学习。”
      望着魏乙宁远去的背影,孔雯锦重重点头:“嗯!”
      五年级,报名小学奥数比赛,毫无悬念的第一名。这时她突发奇想,在元旦晚会上看到有同学拉二胡,也想学一门乐器。
      上天给人打开一扇门时可能会关闭一扇窗。谁都没想到,从民族乐器到西洋乐器,孔雯锦都没学好。
      之前学校的音乐老师说:“雯锦唱歌跑调很厉害。”
      现在机构的乐器老师说:“我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音痴的学生。”
      当孔雯锦委屈巴巴抱住高三更难得回家一次的魏乙宁,把全家逗笑了。
      “感觉学习现在怎么样?”孔灵灵端饭菜放到桌子上,给每人发了筷子。
      洗过澡擦着头,魏乙宁坐餐桌前:“还行。”
      “本科能上吗?”
      魏远夹菜:“现在问什么,还有半年,努努力有什么上不了的。”
      孔雯锦嘴里含着筷子抬头:“本科是什么?跟专科一样吗?”
      孔灵灵:“对,都是学历,本科比专科难考一些,所以本科比专科好,比专科学历高。再往上是硕士,再往上是博士。博士是目前我国的最高学位。”
      孔雯锦握了拳头举过头顶:“我要当博士!还要长得比姐姐高!”
      “没有那么容易,你要努力。多吃饭才能慢慢超过姐姐。”孔灵灵给孔雯锦夹了好几筷子的菜,给魏乙宁夹了一筷子。
      魏乙宁低头吃着,手机响了,小小的屏幕上赫然跳动着“魏甲宁”的名字。
      孔灵灵问:“谁呀?”
      “甲宁哥。”魏乙宁接电话听了两句,示意家人自己要离席,走进房间关门。
      餐桌的孔雯锦羡慕:“我想要手机。”
      “姐姐在高中上学,需要手机联系我们。你还小,天天回来,等你长大妈妈再给你买。”孔灵灵又给她夹了菜。这次,魏远也给她夹菜。
      餐厅,大家正吃饭,魏乙宁到鞋柜旁穿鞋:“我出去一趟,刚张毅恒联系我说回来了想见一见。”
      魏远嘴里嚼着菜:“不许谈恋爱,有个女孩子的样子,跟男同学注意保持距离。听见了吗?”
      “听见了!我也要去!”孔雯锦跳下凳子。
      孔灵灵拉住她:“先吃饭,你吃完妈妈带你出去。”
      “我想跟姐姐出去,想多跟姐姐待一块。”
      “这孩子,这么依赖姐姐。你姐姐现在有事情……”
      “没事妈,我带着她。”魏乙宁蹲下捏了捏孔雯锦的鼻子,“这么想我啊?待会儿跟着我得听话。咱们可能没那么快回来,再吃两口菜,我等你。”
      魏远说:“别给妹妹造成不好的影响。”
      魏乙宁一愣,轻轻笑:“好。”
      小区游乐区,高一点的秋千上,魏甲宁心神不定,正坐着晃晃悠悠。叹气间,发现魏乙宁牵了孔雯锦的手走来,发愁:“把雯锦也带来了?”
      孔雯锦上前扑到魏甲宁怀里:“我要跟着姐姐下来的,我好想大哥哥。”
      橘红色的一束夕阳光打在一旁的魏乙宁身上:“她能听吗?”
      魏甲宁看了看身高已经到自己胸口处的孔雯锦:“她本来就比普通孩子聪明早熟。我怕她能听懂。”
      没等发号施令,孔雯锦撅嘴:“你们合起伙骗人,我就知道!还说毅恒哥哥找,算了,不让我听就不听。我去那边玩,你们看好我别让我丢了。”
      魏甲宁拍着她的小肩膀:“乖,哥哥带你吃麦当劳。”
      “不要。有激素。”孔雯锦扮了个鬼脸,潇洒转身。留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她个子比起同学还是太小。只能顺其自然。”魏乙宁抱臂站着。
      离秋千不远的水池旁,孔雯锦捡了小石子随手扔水里,一边悄悄观察。
      那边,魏甲宁坐了秋千:“世界上有感同身受吗?”
      “没有。”
      “为什么这么肯定?”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衣服鞋子穿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合不合身。”
      魏甲宁笑着叹气:“不错的比喻。酸甜苦辣的程度只有自己感受得到。有人不怕酸,有人不怕辣。再一样的人,也不一样。小乙,如果我想得不错,咱们两个应该是同类。”
      另外的秋千有别的小朋友玩,魏乙宁坐了大石头,警惕:“什么意思?”
      魏甲宁讪讪:“你没留过长发,平时打扮像男孩子,我大学有个女同学和你很像,她喜欢女生。”
      “这么直白?”
      “不知道家里基因出了什么问题……长这么大,除了大学那个女同学,我没见过喜欢同性的人,不可思议,甚至不像话。老天喜欢捉弄人,我讨厌这种事,最后让我这个当事人却喜欢上同性。好讽刺。”
      “你来找我不只要倾诉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从头给你说吧。我的他,叫姚世平,是我大学导师,比我大三岁,我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他很温柔乐观,爱干净,说话幽默风趣,做事认真。也许他该在未来有个好妻子。但我,莫名其妙喜欢他。
      我智商低,反应慢,他维护我,照顾我,鼓励我,没有他,我可能毕不了业。我可能被鬼附身了,毕业那天跟他告白了。
      那天晚上他带着全班聚会,他喝多了,同学一直敬他酒,我去扶他,直到聚餐结束。有个同学要来帮忙,我没让,我自己扶着不清醒的他在路上走着,然后,告白了。他说,他说他有女朋友了,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步,怎么可以那么倒霉被自己的学生喜欢上,搞狗屁同性师生恋!不说男女,只一个师生恋,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我们之前从来没有听过他说脏话。可我,依然横冲直撞。他推开我,站路边等出租车。他摇摇晃晃的,我又扶他,我不介意他生气,如果要下地狱,让我下吧。他把我拉到宾馆开了一间房,把衣服全脱了让我看,说我们两个身体长得一样,跟照镜子有什么区别。我哭了。我没想哭,但我哭了。”说到这里,魏甲宁又哽咽。
      从口袋摸到纸,魏乙宁递出去。
      魏甲宁道谢,平复着心情,接着说:“他见我哭了,他也哭了。一个一米八几的汉子,因为我哭了。我以为他醉了,他没醉,他亲了我。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在宾馆住了一晚,我,给了他……懂吧?我最后这句话的意思。”
      魏乙宁面不改色:“然后呢?”
      “然后啊,我以前,连话都说不明白不连贯,现在逻辑清晰,感情丰富。托他的福。他这个人啊,心眼多得很,防不胜防呢。我以为他和他女朋友分手了。我和他在一起这半年,他脚踏两条船,一边跟我上床,一边跟他女朋友卿卿我我。恶心,恶心透了。我跟他大闹一场,不让他再碰我,他说好,不让他碰我,我可以碰他,他愿意给我,愿意跟家里闹掰不结婚。他都做到了。所以,他家里知道了,就在昨天。他父母要来找我爸妈。世平说,他们的火车快到了。”
      晚霞完全沉淀于地平线之下。昏暗的路灯亮了,一片杨树的树叶在灯光下摇摇晃晃,飘落到滑梯上。
      几声吵闹,吃过饭的老人带着孙子孙女来小区里玩。
      两个人全神贯注交流,根本没有发现身后有人悄悄躲在那里听着。等听见吵闹声,水池旁的孔雯锦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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