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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迟来的告白 ...

  •   江岸最终停课一周,他回到寝室简单收拾了衣物,跟着陈婷和江耀祖坐上四面漏风的三轮车,一路往陆海市边缘驶去。

      在看到上湖村的界碑时,他们下了车。

      村子大多是土瓦房,没有清晰的路标,好在他们的房子在村子边缘。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只有一颗萧条的枯树,还有破落的土房。

      陈婷说:“家里没有你的房间,暂时跟我们一个房间睡,我忙着工作,没空管你,你先将就着呆,遇到陌生人敲门,你就装作不在家。”

      见江岸不说话,陈婷说,“听到没有?”

      江岸点头,江耀祖则懒得看他。他鼻子出气,背着双手,往房间走去,脱下那双发皱掉漆的皮鞋,他拿起来敲掉沾染的黄土泥巴,随后一个翻身躺到床上,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他拿出故事会,一手枕在脑后,悠哉闲适的模样在翻阅。

      倒显得江岸是个客人似的,尴尬地站在原地。

      陈婷把家里的钥匙递给江岸,嘱咐道,“要是饿了,头天的剩饭还在冰箱里,你热一下吃。”

      望着陈婷离去的背影,江岸放下行李,没有打开。他环顾了一下室内环境,一个连厨房的客厅,紧凑而逼仄,还可以看到灶台墙面上一大片黑色的烟渍,里屋则只容得下一张床,狭窄的过道被陈婷又多放了一张单人折叠床,房门歪斜着,不甚牢靠。

      江耀祖将故事会垫在枕头下,弓起身坐起来,他鬼鬼祟祟地往外张望,不确定地问,“你妈走了?”

      “嗯。”江岸回他。

      江耀祖扯开微笑纹,“行,你家里待着,我出去一下。”

      “去干嘛。”江岸皱眉问。

      江耀祖套上那双破旧皮鞋,头也不抬地说,“少管老子,我爱去哪去哪。”

      他站起来,踩着粗粝的水泥地面,走路时还带有沙石碾磨的沙沙声。

      江岸也不是要管江耀祖,只是这个家很明显是陈婷在养着,而江耀祖总是不着家,村子没有麻将馆,又都是不认识的村民,他能去哪里。

      江岸不动声色地跟上去,在绕过几座相似的土房后,他似乎来到了村落的中心,那里有一铁皮屋小卖部,门口聚集了不少年纪偏大的男人,里三层席地而坐,外三层或半蹲或站地围成一个圈。

      他们嬉闹着,吆喝着,喊着:“葫芦!葫芦!”

      “嗒嗒嗒”骰子晃动的声音,随着开盅结果揭晓。江耀祖叹气摇头,他搂着旁边的老兄,说,“差一点,哎。”

      江岸第一次看到这种游戏,他还不明所以。直到看见江耀祖从口袋掏出皱巴巴的五十块递给了摇骰的人,他看懂了,这是赌博游戏。

      这是另一种“麻将”,一种叫金钱葫芦鸡虾鱼螃蟹的传统赌博游戏。离开陆海市的江耀祖似乎找到另一种逃避责任,麻痹自我的方式。

      江岸感觉自己的拳头在发抖,他的母亲在受苦受累,江耀祖换了个环境,却还是那个老样子。

      他冲上前,抓起江耀祖的衣领,“跟我回家。”

      “你谁啊,做什么......”江耀祖回神过来,“小岸?你来这里做什么,滚回家去。”

      “跟我回家。”江岸重复道。

      江耀祖推开他,“你犯什么神经病,老子做什么你都要管!”

      “我可以听你们的话,但是你也要为了妈着想。爸,你找份工作吧,无论家里多困难,我相信只要我们一起同心协力,咬咬牙就能挺过去,你不要走入歧途。”江岸恳求道。

      江耀祖笑了,“听话?你要是听话,就不会是个让我江家断子绝孙的变态。”

      他转头又扎进赌局中,嘴里说着,“反正都这样了,我是还不起了,你要是孝顺点,就去给我搞点钱花花。我压双色!”

      江岸被气笑了,他摇了摇头。转身往身边的田地走去。

      他挑了一块称手的石头,拿在手上掂了掂,随后他看向那聚集的热闹。

      江岸使了力气,用他瘦弱的手臂往前掷去,石头“嘣嘎”地砸在铺着压宝的地面上,乱了局,惊了场。

      “谁啊!他奶奶的!谁他妈扔石头!”

      参与赌局的人迅速散开,摇盅的庄家叼着烟抬起头,一边眉毛挑起看向始作俑者,说话含糊不清,“谁家的孩子!他妈的,来捣乱的是不是!”

      围观的人迅速指认外来的江耀祖,庄家将烟从嘴巴拿走别在耳朵上,烟雾一缕地往上冒,看起来不怒自威,他说,“你家的?”

      江耀祖赶忙赔笑,“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我去教训他。”说着朝江岸走去。

      “慢着!”庄家叫住他,“你还是跟你儿子走吧,咱这也不缺你那三瓜两枣。”说着便喊着周围的人继续,一点都不给江耀祖面子。

      江耀祖恼羞成怒,转而骂江岸,“你说你在学校好好呆着不行,非闹得回家,还来坏我的好事。真是上辈子造孽了,才摊上你这么个玩意儿。”

      他扯着江岸的衣角,江岸被扯的踉跄,江耀祖喊,“还不滚回家!不嫌丢脸啊!”

      一路上江耀祖碎碎念,“我命苦啊,从天上到地下,自从发现你是个不要脸的同性恋,咱家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福气都被你败坏了,老爷不保佑我了......”

      “违背天理啊,老天把我财运都收走.....”

      江耀祖将他的失败联系到江岸身上,每一句话都像钉子一样扎进江岸的心里。

      回到家,江岸看着江耀祖回到屋子,将那歪斜的房门一扣,抖落一股尘灰来,父子俩被一扇薄约十公分的木门隔开,又仿佛不止一扇门的距离,谁也不肯说话。

      江岸叹了口气,他搬了把竹椅,到庭院坐着,看着那毫无生气的枯树,他只感觉自己的生命也如这般形容枯槁,飞快流逝。

      在他发呆不知几个时辰的时候,昏昏沉沉间,屋外传来狗吠声,嗓音洪亮,熟悉。

      江岸想,这叫声怪像狗崽子的,他忽而笑了,只是这笑里带了几分苦涩。

      直到有清晰的爪子挠门声音,“嚓沙”“嚓沙”急切地传来。江岸才如梦初醒般,拖着无力的身躯去推开院门。

      狗崽子噌地一下窜进院落里,扑到江岸的腿上,耷拉着舌头,兴奋地舞动着尾巴。

      “你怎么在这里?”江岸蹲下来,抚摸狗崽子,又探头往外看去。

      远远地看到林海浩孤单的身影,江岸喃喃道,“他送你来做什么?”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讨论的,如果高考后离开这里,狗崽子跟谁,但以目前的关系来看,恐怕非得跟闹离婚一样打场官司,做好切割才行。

      可狗崽子是一个生命,他不能。况且以他的经济能力,暂时也无法给它好的生活。

      陪着狗崽子玩闹过后,江岸牵着它出了门。

      他走到林海浩面前,将牵引绳递给他,“狗崽子,你带走吧。”

      “什么意思?”林海浩没有接。

      “以后由你养吧。”江岸说。

      “你是不想跟我有关系?”林海浩皱着眉说。

      江岸轻轻摇了头,垂眸道:“也许之前有,但现在我们只是普通同学。”

      林海浩向前走一步,咄咄逼人道:“普通同学?不是好兄弟,不是好朋友,普通同学就要从此不跟我讲话,不理我,连狗崽子都可以割席,连看我都不看我一眼?”

      江岸:“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相信你.....”

      毕竟那些话是他亲耳听到的,那种从心底的厌恶是装不出来的,江岸怕极了,这让他的喜欢也变成垃圾一样,是遭人唾弃的,是穷追不舍的挥之不去的,谁会喜欢被一个变态喜欢。

      何况是林海浩说有本事让他们闹得人尽皆知的,之后便爆出江岸的病案,还在全校师生面前让他被迫出柜。如果他不知情,未免让人不能信服。

      建立起信任也许很容易,一次示好、一次举手之劳、几场交谈便可以让人轻易交付真心,但是信任一旦崩塌,便很难再重建,就如那神经细胞不可再生。

      何况,何况他还跟许静谈恋爱了,说他也喜欢男的,这话听起来就颇为不真诚。

      林海浩抓住他的双臂,激动道,“江岸,我从来没有觉得同性恋恶心,我只是.....我只是害怕.....”

      江岸推开他,“害怕什么?你是不是也知道我喜欢你了?”

      林海浩嘴唇动了动,片刻才道,“知道,猴子告诉我了。”

      “所以你在害怕?你害怕被我这样的同性恋染上,急切地与我撇清关系,急切地证明自己不是同性恋。”江岸说,“我不知道说同性恋恶心的你是怎么说出你喜欢男的。”

      林海浩快速说:“不是的,江岸。你听我说,我只是没见过没听说过,我真的喜欢男的,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

      江岸:“......”

      林海浩说,“我觉得自己够异类了,当李鬼问我是不是同性恋,是不是喜欢你,我多么害怕把你拖入深渊,怕我一承认,你远离我,怕我一承认,他们利用我跟你的照片造谣,让你沦落成跟我一样的异类。”

      “龙恩中学的人会怎么嚼舌根,陆海市的人会怎么传,我比你了解!”他说。

      江岸问,“那病案的事呢?猴子是你兄弟,他姑姑是我的主治医生,李鬼他们是如何拿到病案的,如果你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泄露出来了呢,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对你的心思,这些不是胡琴亲近的人都做不出来,难道你要说是猴子背叛了你?”

      江岸在找各种让他不要相信林海浩的理由,他或许可以自弃自卑自嘲地骂自己一声变态,但当最亲近最信赖的父母骂他,他会奔溃会自责。而被喜欢的人说变态,那更是一种自尊的践踏。

      他已经被近期的一系列变故冲昏了头脑,根本不想再听林海浩辩驳。

      林海浩缄默,他当然不会相信是猴子背叛他,只是他还找不到这其中的联系,他没有证据。连他都不知道江岸的事,李鬼他们又是如何得知的。

      林海浩沉默的回答,让江岸明白,他编不出谎话了。

      最后,江岸问,“癞子说你们做了交易,所以......是拿我的秘密交换吗?”

      林海浩瞪大眼睛,“你全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如果你要我相信别人拿一张照片就可以试探你威胁你,我不相信。”江岸别过头问,“是什么交易?”

      是什么交易能让他将自己出卖,龙恩中学年级第一是个变态的同性恋,这个消息确实够劲爆,或许值得李鬼和癞子们兴风作浪,毕竟他们浪荡惯了,也乐于见到市重点高中的学霸跌落神坛,让处处与他们作对的龙恩中学学子们名声扫地,何况这个消息有足够多的资料佐证。

      看他们先前勾肩搭背,堪比世纪友好建交的姿势,牺牲一个不足轻重的江岸,来换取彼此的合作无间,互相换取利益,确实值当。

      江岸耐心等着林海浩解释,他想如果他愿意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便会心软。

      林海浩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那件事压在心里,也该埋进土里,他不能说。

      江岸明白了,他将牵引绳塞进林海浩的手里,转身离开。

      “如果.....如果我说那照片是我和你。是我偷亲你的照片......”林海浩紧握牵引绳,手心冒了汗,他盯着江岸的背影,道,“我喜欢你,江岸。”

      江岸顿住了,很快他觉得可笑,他怎么会喜欢自己。如果喜欢一个人便要以伤害的形式去戳破,那他宁愿不要。

      他没有回头,近乎冷漠的背影代替了他的回答。

      江岸回到院子,背靠着大门,内心悲凉而苦楚,说是毫无波澜不可能的,只是他弄不明白,怎么会刚好他也喜欢男的,并且也喜欢他,又偏偏喜欢上他,在这种他不再渴求的时候回应他。

      造化弄人罢,江岸大抵是不相信自己是这样幸运的人,他悲观,自我认同低,隐隐都开始相信江耀祖的指责——他是江家的灾星,是一切堕落的源头。

      林海浩一人,一狗,站定在村口,久久凝望。

      两条身影在土黄的泥沙路上、界碑旁、土瓦屋边,显得无比渺小,比之也更颓败苍凉。

      他用手狠狠抓了抓头发,烦躁涌了上来。

      心脏扯着痛,怒火让他恨不能扇自己两巴掌。他被李鬼和癞子戏弄了,他势必要弄个明白。

      林海浩盯着那扇紧闭的院门,眼底如墨般幽深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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