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0、闯事 ...
-
金光四撒,撒在那木梯上的,一袭白衣。
业是从归珍阁出来路过,见博文楼的门扉虚掩着,这才进了门,瞧见了一位他从未见过的神。
那位神侧着身子,目光始终落在书简上。博文楼里只有她,四下金光,一片沉寂。
业一个激灵回了神,连连往书架后躲去。很快,便有一道声音,随着脚步声,回响在沉寂的博文楼。
“你果然藏在这儿啊。我还想着,你会食言呢。”
见扶奂来,单琼合起书简,浅浅地笑了笑,道:“我可是应了师尊之命,来此整理书简的。”
“博文楼又不是没有神看管,你整理哪门子书简?!”扶奂不依不饶,“不过这法子不错,下次归我用了。”
单琼的笑里带上了些许的无奈。她将手里的书简放回,随后翩翩然地落了下来。
“你来此,又是做什么?”
扶奂从书架上捞起一卷书简,举了举,义正言辞道:“借阅。”
单琼受教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筑高看着谁也不让谁的两个小上仙,看着越围越多的神,开口冲着厉锋道:“厉锋师弟,差不多了,让你的弟子收手吧!”
厉锋为难道:“师兄啊,让师弟的弟子收手,不是什么难事。可师弟担忧,师弟的弟子收了手,扶奂上神的弟子追着打来……这,若是伤了磕了,又该如何论是非啊?还是等扶奂上神来了,再让两位弟子,一起收手罢。”
围观的神纷纷议论起来,传着是阿嬗挑起的纷争,一言一语皆是阿嬗的不对。
筑高说不过,筑高不敢再说下去。再说下去,怕是那张嘴,能论到扶奂的师尊,谛君的头上。
待扶奂和单琼,顺着热闹来的时候,正瞧见逐渐处在了下风的阿嬗,和又使了一记阴招的锐。
“都是那个嬗挑起的,锐给她两下子,教训教训她,也无可厚非。”
“是啊!锐那样的上仙,多年难得,平日也是豁达不羁。想来是那嬗太过刁蛮,才惹了他动手。”
单琼看了看身边的扶奂。扶奂默着听着,脸上却无一丝波澜。
单琼和扶奂站在最末,那些还在津津嚼舌根的神还未瞧见他们。若是瞧见了,大抵会觉得扶奂对那弟子冷淡到了骨子里,对那弟子还不如单琼。可单琼知道,他是真的气了。
阿嬗后跌几步,筑高扶住了她的后背。扶奂拍了拍手,津津还未回过味的众神这才发现了他。
扶奂一边拍着手,一边越过了纷纷避让的众神和筑高,目光却始终落在厉锋和锐的身上。
这手拍得有那么一点久。在众神还品着那拍手的意味时,一向少言寡语的扶奂却开了口。
“厉锋上神这苦求天帝又苦求谛君,才好不容易苦求来的弟子,确是不错。”
厉锋正要抬手谦揖,扶奂侧了侧身,目光又落到了阿嬗身上。
阿嬗将低垂的头再低了低。她捏了捏手里两半的木簪,随后怏怏地靠了过去。
“打输了?”
“……嗯。”
语气听起来是不服气的。
“不服气?”
“嗯。”
语气听起来是极不服气的。
这场比试,扶奂确是只看了个结尾,但对方招式如何,却都清楚了。他教阿嬗做神要正派,前山的兽对她也是毕恭毕敬,她没见过什么阴招,败了也正常。
“厉锋上神,我的弟子想再比试一场,你没意见吧?”扶奂虽是问了,可没等对方的答复,便把阿嬗推了出去,“嬗,锐在武学上天赋极高,当年是差点成了你师兄的神,你对他啊,大可不必手下留情。”
此话一出,方才阿嬗输了的事情,倒是成了给对方留情面了。
“是,师尊。”
没了木剑的阿嬗拔下头上另一把白玉簪子。只见一把箫又化成了剑,气势更盛。
锐见状,也不同她客气。长戟一划,便往阿嬗的方向踏去。
扶奂往后退了退,退到一侧亭子里,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唤出了长吟。
在扶奂的手指抚在琴弦上的那一际,围观的众神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三记招式。锐觉得阿嬗出招要比方才更果断狠绝些,但还不是自己的对手,便在心里暗暗嗤笑起来。
十记招式。锐竟觉得越发吃力起来,可阿嬗却步步紧逼,绝不轻饶的架势。
至于那琴声,像是清风细雨,像是涓涓溪流,空灵悠远,又尽在耳边。
招式还是那些个招式,可压迫越来越甚。
阿嬗轻巧地躲过所有的攻击,像是一只蝶,在他眼前的只有衣摆翩跹。红的金的相继拂过眼前,致幻一般……
锐越发焦躁,出手也越发地狠起来。长戟砍坏了院墙,吓退了一众围观的神。
在他终于要斩断那只蝶的蝶翼时,他又瞧见,那蝶又落在了长戟之上。
锐奋力一抬。他不甘,也屈辱,顾不得形象地要将阿嬗丢出去。而在阿嬗在半空腾身,往自己身后落去的时候,他重新挥去了长戟。
这一次,是他更快。
可不知为何,那蝶落得慢了,重新踏在了长戟之上。
一步上前。那把剑,便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琴止,阿嬗的剑却还架着。
“我说怎么冷清了,原来都在这里热闹呢。”
“天帝,谛君。”
众神纷纷作礼。天帝和谛君摆了摆手,众神才起了身。
“扶奂,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
“禀师尊,两个小辈约了场比试,弟子怕大家觉得无趣,便弹了一曲。扰了天帝与师尊的宴席,还请天帝、师尊恕罪。”
“什么助兴,分明是……”
“住嘴!”
被厉锋低声吼住的锐不甘心地住了嘴。
锐听不出来,厉锋却知道,扶奂的琴技千般玄妙,可这一次确是只助了个兴。
“比试啊?这第九重天,多年没有过比试了。那最后,是哪位弟子赢了啊?”
筑高抬手抢着替不擅争名利的扶奂应道:“禀谛君,是扶奂上神的弟子赢了。”
谛君点了点头,夸赞道:“扶奂教导有心了。”
不擅争名利的扶奂重新揖手,淡淡应道:“都是弟子应做的。”
谛君又是点了点头,道:“既是比试,总要有个彩头。扶奂,领你的弟子去归珍阁,挑份喜欢的。”
扶奂张了张嘴,改口道:“是,师尊。”
天帝和谛君这就要走了,众神也就跟着要散了。锐看着也准备离开的扶奂和阿嬗,捏了捏长戟,终是抬手刺了上去。
扶奂一把将阿嬗拽到一侧,但面纱还是掉了,阿嬗的脸上,也现出一道血痕。
阿嬗捂着脸上的血痕,又见众神的目光重新落在自己的身上。她连忙把脸贴上扶奂的后背,拉着扶奂的衣裳,想要挡住。
可周围已经看见了,已经议论了。
这些年新诞的神,虽然资质一个惨过一个,但相貌却没有一个像这般平泛的。相貌已是如此,那资质呢,品行呢,又会惨到哪里去?!
一时各种各样的声音嘈杂在阿嬗的耳边,阿嬗忍不住再缩了缩。
她给扶奂丢脸面了,扶奂会对她失望的……
“恕我直言,扶奂上神的弟子,资质平庸、仪态不端,便是做个打杂的仙侍,也是远远不够的。虽说武学上有些造诣,但终究……”
“天帝、师尊,弟子近些年来喜诗词,不喜刀剑。而嬗在剑术上有些天赋,弟子得她,是为称心。不过弟子也没忘记师尊的教诲,事事都不能懈怠,真若有需要弟子出手的一日,弟子也是责无旁贷的。”
扶奂看向了方才直言的神,随即又扫过周遭众神,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锐的身上。
锐半步一顿。
他竟觉得扶奂那目光不像是来看他的,而是来杀他的。
“锐上仙资质不错,可惜为神还差了些。这也不怪锐上仙,毕竟哪般师尊哪般弟子,弟子万般的不是,到底都是师尊的过错。”
“扶奂……”是她不够好,不是扶奂……
悠悠众口不止,只是有所顾忌地放低了声。天帝默着,谛君开了口,还是让众神就此离开。
“扶奂,你过来。还有业。”
藏在众神后面又后面的业硬着头皮,过去了。
扶奂看了一眼阿嬗,和给阿嬗的伤口结了层薄冰的单琼。筑高点头示意扶奂放心去,扶奂再看了一眼阿嬗,才转身离开。
业在谛君跟前听了什么令后,随即朝着一个方向赶去。阿嬗看着扶奂跟着天帝和谛君离开的身影,垂了垂头。
手上有白绒绒的爪子探来。阿嬗一喜,是讹兽。
阿嬗才摸了一下,往四周张望了一圈的筑高又将那讹兽往怀里藏去。
“这会儿他们啊,只当它跑了。咱们也赶紧跑,免得他们寻来。”
筑高紧张兮兮地压着声音,阿嬗紧张兮兮地点了点头。只有单琼,不紧不慢又自然地跟在后面。
阿嬗随筑高到了筑高的神殿。
筑高的神殿中央,栽着一棵又粗又高的树,像是一个巨大的结界。围着屋墙的,是两层回廊,显然是给那棵巨树腾地的。
听到动静的渝从二层探了个脑袋出来。阿嬗一喜,举着手朝着渝卖力地挥了挥。
把讹兽托给阿嬗的筑高,又把阿嬗托给了渝。
“我去找找百露水和药草。单琼上神……”
单琼上神道:“我懂一点药理,可以帮忙。”
“感激不尽!”
单琼这便跟着筑高离开了。阿嬗和渝趴在栏台上,眼巴巴地望着两位上神下楼的背影。
“那位就是单琼上神呀?传闻她只飞升时上过第九重天,其余年月都在单琼山闭关修习……好美啊……”
阿嬗连连点头。她虽见了许多貌美的神,可单琼一出现,旁的,都算不上什么了。
再反观自己……阿嬗摸了摸脸上还被薄冰冻着的伤。正如龙所说的,她怕真的是,最丑的神了……
“阿嬗!”
阿嬗回了神,眼前的巨树上,出现了一条巨大的兽,盘在树枝上,吐着信子,躯体越盘越高。
渝怀里的讹兽又是恐惧地瞪着腿往怀里藏去,渝惊恐着却又觉得全身僵硬,艰难地才仰着头退去了半步。在一层的筑高连忙赶来,而那兽仍是缓缓地朝着阿嬗而去。
眼看着一口吞的距离,那兽又低去了身子,伏在了阿嬗摊出的双手上。
筑高狠狠松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还好还好,差一点,自己就要断送在扶奂的剑下了。
见筑高拿了百露水和药草来,那兽起了起身子,吐了吐信子。在筑高要靠近阿嬗时,它猛地朝着筑高张了大盆般的大口去。
筑高撑着屋墙,勉强算是站住了。
见筑高站着不动了,那兽才重新将身子扭向了阿嬗,舔了舔她脸上的薄冰。
阿嬗猛地注意到,那尾巴不知何时卷起了一把剑,差点要往鳞片砍去。
“相柳,别……我、我没事,别砍,别砍……”阿嬗见那尾巴犹豫着还是将剑丢出去后,才放心道,“这蛇鳞遇光粼粼,堪比龙鳞,少一片,都是可惜的。”
听到“龙鳞”,相柳撇了撇头,吐了吐信子,一副厌恶的神情。
“龙常有提起你,说姜午的兽,若有第二只化形为人的,定会是你。”
相柳扭了扭身子,又是吐了吐信子,勉强受用。
受用的相柳在注意到还杵在原地的筑高时,登时又不悦起来。
筑高小心地将自己的视线挪开,再将百露水和药草放在了台阶上,识趣地退去了半步。
“哎呀单琼上神,扶奂上神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我这心里,甚是不安呐!”筑高又倾来身子,压下声道,“阿嬗呐,我和单琼上神这就去看看扶奂上神那儿怎么样了。这个伤,你记得处理一下。”
筑高说罢,便在不耐烦的相柳缓慢地靠近之前,喊着身后的单琼,逃也似地溜了。
相柳用尾巴将百露水和药草递给阿嬗。阿嬗道了句谢,便准备去一旁的案几处理伤口。
渝还在害怕。但她一边安抚着怀里的讹兽,一边也坐下帮着阿嬗处理起来。
“这是谁伤的呀?”
相柳从树枝上,盘了一圈下来,脑袋伏上了阿嬗的肩。渝后怕地瞥去一眼,见相柳又没了动作后,才小心地接着手里的处理。
而在渝帮忙处理伤口的时候,阿嬗捞起缩在角落埋着头的讹兽,也给它处理起伤口来。
“是筑高上神的师弟的弟子。我同那名弟子比试,要走的时候,被他暗算了一下。”
“没记错的话,这讹兽是厉锋上神的。那伤你的,就是锐上仙了?”见阿嬗点了点头,渝又问道,“那这只讹兽,又是怎么回事?”
阿嬗撇向还在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渝,低了低头,道:“我、我见他们伤讹兽伤得厉害,实在没忍心,这才比试上的……”
“这讹兽的伤,都是厉锋上神和锐上仙伤的?”见阿嬗又点了点头,渝有些愤愤道,“这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阿嬗随即激动道:“是呀是呀!而且那个锐,只会耍阴谋手段,可气得很!”
相柳远远的尾巴偷偷拍了拍,阿嬗忽而转身朝向它。
“不用报仇不用报仇!那师徒俩嘴巴厉害得很,你若去报仇,那他们定会连筑高上神一并声讨的。”
相柳的尾巴再拍了拍,是根本不在意筑高会不会被声讨了去。但它没有要再报仇的意思,而是垂了垂头,目光缓缓地向渝挪去。
渝一惊,后又发觉它这是往包扎好了伤口后就又藏回到了角落里的讹兽挪的。
渝不解,阿嬗向渝再解释道:“讹兽诓骗在先,惹恼了那师徒俩。虽说诓骗是它的天性,但它诓骗也是为了那师徒俩能放过它,少受些苦。相柳也是呀,为了不被神讨了什么去,才藏在壳里的。”
相柳理亏。它不仅是躲那些神,还躲同为神的筑高。
虽然筑高任由自己藏在壳里,从未从自己身上讨去过什么,还将自己在姜午最喜欢的树讨来搬到了天上,可它依旧厌恶。
神厌恶人、滥杀兽,兽同样厌恶神、憎恨神。
相柳再看了看处理好的伤口,缓缓地动了动,绕着阿嬗,幻成了她脖颈边的一条项圈。
渝新奇地看着那项圈。在第九重天,神与兽相处得并不融洽,更别提有什么兽主动幻成什么项圈呆在什么神的脖颈边。
“渝为什么在筑高上神这儿?筑高上神在宴席上还同我说,你在池婴上神那儿帮忙呢。”
渝低了低头,小声道:“池婴上神找来了两位仙侍,暂且忙得过来了。筑高上神先前也让我来帮过忙,拼、拼这些……我是想着,还没拼好,便从池婴上神那儿离开后,擅自来了这儿……”
筑高的神殿是筑高准渝想来就来的,所谓的帮忙也是筑高担心她会呆得不自在,要她拼着玩的。
阿嬗顺着渝的目光看去,瞧见了散在案几上的各式各样的木头。
渝见她对着还没拼凑好的神殿形模饶有兴趣,再拿过一卷书简,指了指上面的图,道:“照着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