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诸东方》归鹤山

29、终将拨开迷雾

　　百里遥到了乌城，径直走向柳青青的房间。此时天还未亮，她试探性的轻轻敲响柳青青的房门。

　　门开了。

　　柳青青藏在黑暗里，颇为惊讶的说道：“百里大人？！”

　　“是我。”

　　柳青青开门让她们进来，不冷不热的说了声：“坐。”，自己则在暗色中翻找火折子。

　　“别找了。”百里遥指尖划过烛芯，房间瞬间亮了起来。

　　柳青青坐在百里遥对面，手指攥着衣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忐忑的问道：“大人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走后，乌城到底发生了什么？”百里遥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请跟我来。”柳青青端起烛台，向门外走去。

　　百里遥和息蕴紧跟其后。

　　乌云将月遮住了，天色很暗。夜晚的凉风吹来，衣摆微动，百里遥觉得有些冷。

　　三人走在路上，脚步声显得分外清晰。

　　柳青青停在一户院门前，举起烛台，不带任何情绪的说道：“这是李屠户家，伏尸鬼来时，李屠户为了掩护老婆孩子，拿着屠刀和伏尸鬼死拼。老婆孩子都活了下来。李屠户却死了。”

　　百里遥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柳青青继续向前走着，没走几步，又停下，一脸平静的说道：“这是张姨家，她家原先有三口人，唯一的男丁去了边城，剩下的两个被伏尸鬼杀死在床上，昨天边城来消息了，张姨的儿子为了保护边城的妇孺，也死了。”

　　柳青青带着百里遥走到了阿婶家，“你还记得阿叔吗？在乌城时，你最常去的就是他家。”柳青青眼神空洞的看着百里遥，道：“阿絮为掩护百姓逃跑，散尽灵力。阿叔，为了保护她们，用身体把阿婶阿絮护在身下。阿叔的身体，被伏尸鬼撕扯，活活疼死在林子里。”

　　柳青青带着百里遥，继续往里走去，她们脚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每一声，都拍得百里遥心里一震。

　　柳青青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百里遥，问道：“记得仰阿莎吗？”

　　半晌，少女的喉咙里滚出来一个字，“嗯。”

　　“鼓藏节前的晚上，她一夜没睡，用自己的寿元混着月光，给你织了月光裳。你应该不知道吧，她有个爱人，叫阿阳，是个鼓师。明天开春，他们就要结婚了。”顿了顿，又说道：“可是他们两个都被那场灾难带走了。”

　　不等百里遥回答，柳青青继续往前走着，她带着百里遥绕着乌城，每经过一户人家，就跟她讲述这家的伤亡情况。

　　快走到芦笙场了，柳青青仰着头，停在这里，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你没见过葱聋吧，它是来乌城吃长桌宴的。我们找到它的时候，身体丢了，只剩一个头。”

　　柳青青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带着她们，来到了芦笙场。

　　她放下烛台，看着空荡荡的芦笙场，那晚的场景历历在目。她永远忘不了，那时有多绝望。她转过身，不看百里遥，“你知道这场灾难是怎么平息的吗？”

　　柳青青的身体颤抖着，“黄龙，他们的师尊，把自己融进八方御伞，灵魂肉身化做甘霖，这才把伏尸鬼全部杀死。”

　　柳青青忽的转过身来，冲百里遥吼道：“你为什么没回来！”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不住的哽咽，“如果，如果你去别的城救人了，你说你顾不过来。”柳青青的眼里噙满泪水，“我可以理解。”

　　柳青青近乎发狂的抓着自己的头发，眼泪划过脸颊，大声吼道：“可是！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没回来！”她的声音哑了，撕裂着，像老旧的织布机。

　　她近乎哀求，声音凄楚而悲凉，“你知道整个南境受了多大的难吗！”

　　息蕴一脸平静的拦在了百里遥身前，冷静的说道：“这场灾难带走的，并不只有你的亲人。我的哥哥息尘，是第一个被杀死的，连尸体都没留下。知道遥姐为什么没来吗。你们传去的消息，被人半路截胡了。等遥姐收到消息，已经晚了，她快马加鞭赶回来在南境除鬼。杀鬼杀到神力耗尽倒在别人家门口，这你怎么不说？死了这么多人，你以为我们不难过吗！我们神族天生就该耗尽全部来保护你们吗？！”

　　息蕴强忍着怒气，继续说道：“你给我站起来！不要这么要死不活的。好好修复乌城，不要让我觉得，我哥死得不值。”

　　从小在神界长大的神，是共情不了他们失去亲人的痛苦的。听了、看了这么多，百里遥只是觉得，好像有点难过。

　　金华猫跟她们跟了一路，他忍不住站了出来，扶起蹲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柳青青。安慰她道：“别哭了。”掏出手帕递给她。而后对百里遥说道：“其实青青姐也不是要怪你。只是死的人太多了，她一时接受不了罢了。等天亮了，我会和百姓们解释，非你不来，而是奸人作祟。”

　　金华猫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走吧，早日找到凶手。夫诸，靠你们了。”

　　百里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怔怔地，走了。息蕴瞪了他一眼，跟在百里遥身后，走了。

　　少女茫然的走向那个挂着两千多具木棺的悬崖。这果然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白日里若是出了太阳，必定暖和，尸体放在这里不容易腐坏。百里遥跳下悬崖，衣摆随风而舞，冰冷的风刮痛着她的肌肤。她悬于水面，抬头望着密密麻麻的棺木，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入水面，溅起小小的水花。风停了，少女感到不冷了。许是他们理解了她，在为她挡风呢。

　　息蕴站在少女背后的岸边，望着眼前堪称木棺墙的悬崖，鼻子一酸，弯下腰，深深的鞠了一躬。

　　百里遥想起了归终说的话，夫诸会死很多人，她也会死。她知道归终没有骗她。但，这真的无法改变吗？她望着黑夜，上空繁星点点。天地辽阔，方法百种，她不信命，纵使前路黑暗，那又如何？她偏要与之对抗，让这既定的命运消弭。

　　夜色悄然褪去，乌城笼罩在薄雾里，红日冉冉升起，光照云海，五彩纷披，雾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