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番外-夏油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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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夏雨霏霏芳草径。
飞蓬正茂盛。
逼仄的屋檐下，黑发青年伸手，接住飘摇的雨丝。
小小车站里，时钟表盘滴滴答答。
差两分钟到六点。
2、
自封为挚友的某人被城东新开的甜品店攫去了理智，绂除完咒灵，“帐”都还没来得及收便消失在远处。“消耗了好多能量老子要去吃大福，杰你留在此地不要走动……”风里送来五条悟的声音。
“谁会等你这家伙……”夏油杰埋怨着，却依言走进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坐下。
风里带着些湿润的水汽，要下雨了。
微笑，不要生气。
他想。
五条悟还是有些用处的，特别是在没带伞的雨季里。
3、
一辆接一辆的公交车经过，又离开。
一波接一波的乘客，上车又下车。
车站寂寥。
雨落下来了。
黑发青年决定不再等待。
4、
“所以，杰是被五条同学放了鸽子？”
女子的声音传来。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夏油杰停下脚步，润湿的刘海与睫毛下，有些空茫的目光慢慢偏转向身边——
落花纷飞春光尽，雨落人间润红妆。
他的脑海里忽而极快地滑过一组俳句，张了张嘴，却是疑问。
“老师，您怎么——”
“出差，碰巧。”你往他手中塞了样东西，“拿着。”
是一把撑开的雨伞，在阴暗的天幕下像朵盛开的虞美人。
5、
“你自己打好，”
不知第几次，你停下脚步，握住他的手，掰正，“说了很多次了，不用管我。”
老师不怕淋雨，因为老师淋不到雨。
夏油杰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他依旧执拗地想用伞禁锢住她。
“老师不进来的话，我也不打伞了。”
他无奈地笑笑，
“哪有让女士走在雨中，而自己却独自待在伞下的道理呢？”
“如果被不知情的路人看见了，估计是要在心底唾弃我的吧。”
6、
“杰，很在意旁人的看法吗？”
你试探道。
“唔，毕竟人类是社会性动物嘛，”他轻笑，“像五条悟那样自大到人神共愤的存在，几百年都不一定有一个吧。”
……几十公里外，五条悟莫名打了个喷嚏。
“但是，我也不会因为顾忌旁人的看法而轻易改变自己。”黑发青年唤出咒灵，随手解决掉路人肩上的蝇头，“即便一直以来，我受到的教育都是如此——为社会奉献、泯灭自我。”
“杰的家人，也会这样教育杰吗？”
“家人吗，”夏油杰回忆着“父亲大人希望我能够功成名就，母亲大人希望我谦逊……日常生活中偶尔也会耳提面命，很让人头疼呢。”
他想起来些什么，忽而笑起来，“当然，在他们面前我一直表现得很好啦，为了家人稍稍伪装一下，遮掩一下自己本来的面貌——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呢。毕竟——”
夏油杰顿了顿，不容置喙道，
“我爱他们。”
7、
对十几岁的高中生而言，公然说“爱”需要十足勇气的，即便做了很久心理建设，真正说出来时耳廓脸颊也不免要染上些许羞赧的红。
但夏油杰没有。
他坦然又大方地说着爱，目光澄澈。
没有人会怀疑其言语的真实性。
除了你。
“你爱他们？”
“是。”
“那么，杰作为咒术师，可要守护好自己的家人哦，”你一字一字，轻声却严肃道，“父亲、母亲、未来的妻子儿女……他们的存在，是杰生身为人，在此世的灵魂锚点哦。”
“啊，当然，”夏油杰笑眯了眼，开玩笑道，“老师这样说，好像我下一秒就要变成十恶不赦的罪犯，准备抛弃父母亡命天涯了一样。”
可现实比想象中更恶劣啊。
你附和着笑，心中却百味杂陈。
如果自己的金手指能更有用些就好了——至少给些咒力，可以忽悠着夏油同学定个咒缚。
可惜没有如果，你只能一遍遍通过语言进行暗示，江湖人称——
“话疗”。
8、
“杰……”
“嘘——”黑发青年立食指于唇边，“老师您听。”
当然，你什么也听不到。只能跟着夏油杰快步拐进一旁的小巷里。
巷子里，头戴小黄帽的小男孩背抵着墙面，双手抱头，战栗着。
在夏油杰的视野中，小男孩的身前，一道黑影黏腻缓慢地流淌着，发出不知名的呓语。
原来是一只三级咒灵。
……
你同黑发青年隐匿在黑影里，目送哭哭啼啼的小男孩被焦急寻来的大人带走。
“果然啊，快到夏天了，咒灵的活动也愈发频繁了呢。”夏油杰叹口气，将咒灵球推入喉咙。
异物刺激着喉咙，喉结上下滚动着，眼角也沁出些生理性的泪水。
黑发青年压抑住呻吟，抬起眼，自睫毛下看向你。
他不愿在人前展露出不从容的一面，但不知为何，在你面前却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引起你的注意。
就好像此时故意暴露出来的脆弱。
“老师，”他喑哑地笑起来，“这东西，真的好难吃哦。”
狐狸眼微微睁大，湿漉漉的，好像在寻求主人安慰的小兽。
9、
最好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你的脑海里莫名冒出这样的一句话。
10、
对夏油杰，你从不曾真正将他看作一个高中生。
也许是对他在既定故事中的残忍手段印象过深，你在心底依旧是戒备且提防着的。
因而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所谓的能“大幅增加好感度”的正确选项。
比如此时。
“老师这样的表情，是在同情我吗？”
11、
不是哦。
你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
杰，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12、
夏油杰在进入高专前，一直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一名世俗意义上的好人。
如同所有中二期少年那样，他常常将自己带入课本中所描述的那些舍生取义的历史人物，并认定倘若自己有一天也遇到类似情况，他将做得更好、牺牲得更为壮烈。
这个想法，连同充满幻想的青春期，共同终结于他在初级中学读书的第二年。
终结于他与友人探险时碰到二级咒灵的那个夏季。
昏暗，逼仄，闷热，无名的恶臭充斥四周。尖叫，哭泣，颤抖，慌不择路的逃跑。
什么友谊、幻想、壮烈、高尚的品德，都在刹那让位于生死之间的大恐惧。
于是他将一切抛在身后，只是向前跑、跑、跑……
死胡同。
跌倒，闭眼。
他因而没有意识到体内骤然爆发的咒力，让咒灵的动作迟缓下来。
……
接下来就像所有烂俗小说的情节一样，身穿黑衣的夜蛾正道救下了他，确认了他身上的咒力，并很遗憾地告知他友人的死亡。
……
穿着藤衣站在友人黑白照片前，他依旧浑噩。名为羞愧的情绪像带刺的藤蔓，缠绕住他的身躯，让他一呼一吸间都感受到疼痛。
认识或不认识的大人们围绕着他与友人，哭泣着，安慰着。
他听到司仪谈论起两人的友谊，感受到友人的母亲用曾经递给他红豆汤而如今却被泪水泡得发皱的手抚摸自己。
所有人都在同情他，同情他直面恶性事件，同情他因友人之死受到的难以估量的心灵伤害。
无人知道，他曾有很大可能救下友人，只要他回转过头，勇敢些。
那么，请一直一直，同情我吧。
夏油杰抚上胸口，鞠躬。
同情我受到的伤害，同情我遭受的苦难。
这样，我就不必为该死的道德枷锁所束缚，从而感到愧疚了……我的品质依旧高洁，我的情操依旧无可挑剔……
而后，他进入高专，他结交挚友，他在博取同情方面做得愈发得心应手，愈发难以察觉。
直到最喜爱的老师告诉他，夏油杰，你不需要同情。
13、
我怎么会不需要同情呢？他想。
夏油杰禁不住嗤笑——没人同情，就好像扯去了他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逼迫着他看清自己的内在，看清理想与现实的差距，看清……曾经正直的、善良的、乐于奉献敢于牺牲的夏油杰已经死在夏日里的事实。
14、
老师又用那种眼神看我了。
那种带着些伤感、带着些无奈、带着些怜悯的眼神。
“杰，”她慢慢拉起我的左手，打开。不知何时，手心中多出四个鲜红色的月牙。
“人们不应该同情你。”
是夜蛾告诉她的吗？告诉她我的过去，告诉她那个夏日、那场冒险、那个男孩……
是了，老师总是敏锐的，她一定发现了吧，发现我的虚伪，发现我的懦弱……那，她会说出去吗，广而告之？当做谈资？还是视为教学生涯中遇到的绝佳案例？
不，绝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老师……”我放软语气，做出最卑微的姿态祈求。
看在我那么喜欢她的份上，先礼后兵吧。
“求您——”
15、
你的手指虚虚竖在他的嘴唇上，打断他的话。
“杰，人们不应该同情你，人们应该赞扬你。”
16、
赞……扬？
黑发青年愣了。
“为了提高实力更好保护大家，杰选择了自己承受痛苦，”你轻轻按揉着他的掌心，满意地看着鲜红色逐渐褪去，“这应该受到敬仰和称赞，而不是同情。”
五指忽而合拢，力气大到让人挣脱不开。
你叹口气，罕见地没有使用金手指，而是踮起脚。
“干得好，夏油杰。”
你用空闲的右手揉了揉他的头，“我为你骄傲。”
17、
啪——雨伞掉在了地上，却没有人去捡。
雨歇，风止。
天的尽头，晚霞辉煌。
18、
所以，夏油杰为什么在某一刻会流漏出杀意呢？
晚上复盘时，你百思不得其解。
仅仅因为我说人们不应该同情他吗？那也太小心眼了吧！
你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长叹三声——
唉唉唉，改造五讲四美好少年的征程，依旧是任重而道远啊！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番外-夏油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