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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回忆 ...

  •   叶允承看着面前一脸算计的两人,轻笑了起来。

      没有什么事儿是比打碎一个恶人的美梦更有意思的了。

      “恐怕要让二位失望了,”叶允承缓缓说道,“皇上是赐了婚,但不是安宁下嫁,而是谢然入赘。”

      末尾两个字简直就像一声惊雷,在这房间里突然炸响,美梦破碎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哗啦啦碎了一地。

      “入赘?”谢易之和温巧兰同时惊叫出声。

      怎么会是入赘?入赘的男子地位低下且完全归属于妻族,不仅事事要听妻子的,而且还断了自身的香火传承,就算是乡野村夫,只要日子过得下去,也是没人愿意入赘的。

      谢然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怎么就要入赘了?

      两人同时想到,这里面难道有什么隐情?

      谢易之疑心是皇上的意思,小心问道,“这怎么会是入赘呢,王爷可否告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允承一想到谢易之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那么狠心,现在居然还妄想叶安宁嫁进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有心把话说得明白些,好叫面前这两人看清现实。

      “谢老爷好像没什么自知之明,那不如由本王来告诉你,”叶允承眼神凌厉,“安宁是大梁的郡主,我素来疼爱她,谢家不过是没落的士族,凭什么娶我的女儿,不是入赘难道还要我的女儿嫁到这种地方吗?”

      这种地方?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一丝情面都不留,此刻谢易之和温巧兰直感觉被人泼了一盆冰水,冷气浸到了骨头里。

      谢家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就算没落了,也不至于让人如此羞辱,谢易之一口气堵到了嗓子里,他有心反驳几句,刚要开口,温巧兰按住了他的胳膊,微微对他摇了摇头。

      这一打岔,谢易之渐渐冷静了下来,对方是王爷,而他们无官无职无权无势,惹怒了对方到头来还是他们自己吃亏,倒不如忍一忍算了,况且这是皇上赐婚,他们不忍又能如何呢。

      叶允承看谢易之脸色几次变幻,还以为他是个有骨气的,会反驳几句,但最后竟是彻底放弃认了输,瞬间又将他看扁了几分。

      “既然已是板上钉钉,那草民也无话可说,”谢易之有些意兴阑珊,“不知王爷还有什么要说的?”

      叶允承也没了周旋的心思,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安宁的意思是希望早日完婚,日子定下来我会派人通知你们,还有聘礼过几天我会着人送来,其余的事情我会派人同谢然商量,你们就不必管了。”

      大梁习俗,男子入赘如同女子嫁人,女方要给入赘的男子送聘礼,男方家里视家中情况给男子带嫁妆,因入赘的男子家中情况通常不好,所以很少有男子带着嫁妆的。

      叶允承也没指望他们能给谢然准备什么,所以关于成婚的事情,他只要跟谢然商量就可以了。

      谢易之敢怒不敢言,只好答应了下来。

      儿子要成亲,反而没他这个当爹的什么事儿。

      — —

      坤宁宫,叶轩坐在椅子上,正百无聊赖地剥一颗橘子,橘皮沁出汁水,带出丝丝缕缕橘子香气。

      两侧的宫女全都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叶轩剥好了橘子,沾了一手黄色的汁水,他将橘子拿了起来,朝近处一个宫女笑笑,“来,赏你的。”

      那宫女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又很快惊慌地低下头去,颤抖着说道,“奴婢不敢。”

      “给你你就拿着,”叶轩用视线将她的身形描摹了一遍,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嘴唇,半晌后问了一句,“我怎么没见过你,以前哪个宫里伺候的?”

      宫女膝盖一软当场跪了下来,想到其他宫女给她的忠告,她抖着颤音说道,“奴婢,奴婢刚......”

      话音未落,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轩儿,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是皇子,别总惦记几个身份低微的宫女。”

      “母后多虑了,我哪儿敢啊,”叶轩笑嘻嘻地说道,“几日不见,您的气色瞧着像是又年轻了几岁。”

      这张嘴惯说好听的,崔新柔瞪了他一眼,坐下拿起茶杯说道,“说正事儿。”

      今日朝堂上议了昨日谢然提的那番建议,听说整个大殿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众朝臣吵得不可开交。

      叶轩就是来告知崔新柔事情结果的。

      叶轩拿帕子擦干净了手,得意道,“这朝堂上都是我们的人,只要我们想让这事儿办不成那就肯定办不成。”

      朝堂上倒也有人支持谢然的互市之法,只是双拳难敌四手,说破天了也没用。

      崔新柔早料到会是这样,一张脸神色都没变过。

      她和叶轩有如今的荣宠,全仰赖崔牧在边关抗敌的功劳,只要崔牧的地位稳固一日,那他们就有一日的富贵。

      若这互市的法子真被采纳了,那崔家对大梁也就不再重要了,就如同叶禛要守着边关这道底线,崔新柔也要为崔家守着这道底线。

      好在谢然说的法子虽新奇但破绽也很多,叶禛在朝堂上遇了阻,短时间内是不会再重提这事儿了。

      崔家虽势大,但凡事过犹不及,荣宠太盛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崔新柔见识了太多后宫的浮浮沉沉,她心知叶轩是个没经历过风浪的,于是细细叮嘱道,“轩儿,凡事不可太过,要懂得收敛才能走得长远。”

      叶轩只当她是杞人忧天,浑不在意地笑笑,“母后太过谨慎了,那谢然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六品主事,就算有了王府做靠山,他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谢然既在叶禛面前说出了那样一番话,就是在跟崔家作对,叶轩默默将这笔账记在了心里,只等下次找个机会从他那里讨回来。

      西市,车马喧嚣,人声鼎沸。

      挑着担子的货郎穿梭在人群中,老农坐在牛车上,抬手甩了一鞭子,黄牛发出哞哞的叫声,前方的行人急忙避让。

      街边有杂耍艺人,有进城卖菜的乡民,也有各色的早点铺子茶摊子,路边躺着几个灰头土脸的乞丐,面前摆着一个空碗,不停地朝路边的行人磕头。

      谢然一路往前走着,身后跟着钟信。

      这附近有一家名叫书香阁的小店,里面的纸笔实惠又好用,谢然是那里的常客,现在他们正要去店里买一方砚台。

      路边的茶摊上,几个懒汉正围坐在一起喝茶论道。

      “你们知道吗,安宁郡主又要嫁人了。”

      “不是嫁人,是招赘,我听珍宝斋的人说,那个叫谢然的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我听说他痴情得很,宁愿入赘也要把自己嫁进王府。”

      “入赘?就算给我一箩筐金银财宝我也不入赘,入赘的男人比猪狗都不如。”

      “我看他说不定都是装出来的,肯定是贪图王府的权势。”

      “我愿意入赘,要是这样的好事儿落我头上,我也能痴情。”

      周围响起了哄笑声。

      谢然走过茶摊,目不斜视,似乎没听见他们的话。

      钟信气不过,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那几人一眼。

      这些市井闲汉说话也太难听了,什么叫装出来的,那明明是少爷对郡主的一片真心,真的不能再真了,少爷又怎么可能因为贪图王府的权势就把自己卖出去。

      这些人就是嫉妒,吃不着葡萄吃葡萄酸。

      再往前走拐过一个街角就到书香阁了。

      前面路边跪着一个小女孩,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旧衣服,头上插着一根草,一张圆脸上蹭了几片黑灰,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眼神清澈得一尘不染,期盼地看着来往路过的人。

      在她身后有一张破席子,席子中间夹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女人,一只纤细发青的手臂从席子里伸了出来,那手腕上还带着一只草编的手环,手环上缀着几朵小白花。

      插标卖首,卖身葬母,这样的事情西市并不少见。

      这里多是贩夫走卒,辛苦一天也就挣几个辛苦钱,来买东西的也都是普通人家,是以,路过的人虽面露同情,却也帮不上女孩什么忙。

      也不知她在这里跪了多久,一张脸晒得通红,嘴唇干裂发白,像是随时会晕过去。

      谢然本无意为女孩驻足,但当他无意间扫到那手腕上的草环时,周身一怔,瞳孔瞬间放大。

      他被钉在那里,无法移动分毫。

      曾经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手环戴在另一个女子的手上。

      夏日蝉鸣阵阵,屋外热浪扑面。

      一个男孩跑进了屋里,大汗淋漓浑身冒着热气,他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满满一杯,一仰头咕嘟咕嘟将杯中的水喝了个干净。

      他放下了水杯,抬眼看见屋里的青衣女子正弯腰忙着收拾东西,女子身材婀娜,柳眉弯弯细腰盈盈,行走间衣摆上下翻飞。

      灰底白纹的布巾摊在床上,上面放了几件女子的衣裳和两只金簪子,青衣女子从妆匣里翻出几块碎银子放在了衣服上,随后将布巾四角系了起来。

      她伸手颠了颠包袱的重量,又放回了床上,转身看到倚在桌边望着她发愣的男孩。

      女子走到男孩面前蹲下身,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神凄婉又哀怨,她用视线描摹着男孩的五官,似乎想把这张脸刻进心里,看着看着眼中渐渐蓄起了泪。

      “娘,你怎么了?”男孩怯怯地问,他抬手将女子脸颊的一滴泪擦掉了。

      男孩看了一眼床上的包袱,小心翼翼地问,“你要去哪儿?”

      女子眼中的泪似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落了下来,她伸手擦干脸颊上的水痕,两只手抓住了男孩的肩膀,哽咽道,“娘没事,娘有话跟你说。”

      男孩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痛意,他微微偏头,看到女子手腕上带着的一串草环,草环上开着几朵小白花,淡淡的香味涌入鼻腔。

      这是她今早起来编的,自她昨日回来后心情就一直很好,不仅对他软声细语地说话,还给他买了一套新衣服。

      只是男孩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哭了。

      “娘现在必须要去一个地方,去见一个人,”女子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一缕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像给她戴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

      “去见谁,什么时候回来?”男孩奶声奶气地问。

      女子摸着男孩的脸,眼中半蓄着泪,尽是疼惜,“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等我见到了就回来接你,好不好?”

      男孩也笑了起来,乖得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好,那娘一定要回来接我,我在这里等娘回来。”

      女子眼中又落下泪来,她伸手将男孩抱在怀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仔细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娘对不起你,但娘是爱你的,然儿,娘的然儿。”

      “我要去见那个人了,这么多年,我都快把他忘了。”

      “然儿,你要等娘回来。”

      “然儿,你要乖。”

      男孩乖巧地伸出小手圈住了母亲的背,轻轻地在她背后拍了几下,像是在哄她一般。

      片刻后,女子站了起来,走到床边拿起了包袱,背在身上,朝男孩看了两眼,之后转身出了屋子,头也不回的朝门口走去。

      男孩追出了院子,扶着门口的一棵树,看着女主慢慢走远,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了巨大的恐慌,像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男孩往前追了两步。

      女子背着包袱走得很快,快到门口了。

      这时,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木门磕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将院子里的两人吓了一跳。

      一个男人带着几个下人迈步进了院子,男人脸上带着怒气,下人手中都带着棍棒,杀气腾腾。

      女子抓紧了手中的包袱,转头让男孩快点回屋里去。

      男孩似乎被吓到了,愣愣地站着,不说话也不动。

      男人死死地盯着女子手里的包袱,眼神如刀,声音也似淬了毒,“柔儿,你这是去哪儿啊?”

      女子摇头,说不出话来。

      男人缓缓逼近,面容扭曲,似那阎罗殿里的鬼差,“你不仅私下见了别的男人,还准备跟他走,是吗?”

      虽是问句,但男人的语气是笃定的。

      女子握紧了手里的包袱,浑身发着抖,她步步后退,惊恐地看着男子,缓缓摇头,“不是,我没有。”

      “没有?”男人冷笑,“那你背着包袱是要去哪儿啊?”

      女子答不上来,浑身抖得更厉害了,她看男人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头吃人的猛兽。

      “我将你接回来好吃好喝的供着,我对你不好吗?”男人步步逼近,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竟连孩子都不要了,就这么跟一个野男人走了,你把我当什么了?”

      女子后背抵在一棵树上,退无可退,她痛苦地摇着头,眼神中带着乞求。

      男人神色癫狂,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凶狠地说道,“既然你不想留在谢府,那我就送你离开。”

      女子呼吸不畅,脸色青紫,她拼命地摇着头,试图将男人的手扯开,但那手铁钳似的,紧紧的勒着她的脖子,无法撼动分毫。

      片刻后,男人松开了手,女子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嗬嗬声,随后她弯着腰剧烈咳了起来。

      正当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男人一句话将她打入了地狱。

      男人背对着女子,留下一句,“动手”,随后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女子霎时间面色灰败,瘫倒在地,浑身的力气都被这两个字抽走了。

      手拿棍棒的下人渐渐逼近,接着是女子撕心裂肺的叫喊,棍棒打在皮肉上的闷响,晕开的血色,垂落的手臂和一双空洞冰冷的眼。

      从始至终,男孩一直都站在那里,他像被钉子钉死了,无法移动分毫。

      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耳朵里发出蜂鸣声,继而什么都听不见了,像被人突然抛入了水中,与现实世界隔了一层屏障。

      所有人和四周景物通通化作沙土,一阵风似的消散了。

      世界漆黑空寂,只剩他自己,和一条垂落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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