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神》刹那_木槿

6、第六章 阴影

　　神隐历九百九十年。大衍国，沌明之巅。霄明神州这片大陆上有五个主要大国——北方有帝西氏统治的翱之国、中部是胥氏所在的大衍国、大衍以西雷古森林以东是木虢氏治下的巨芒国、南方则是彭芝氏的咸照国、东方是池女氏的祈桑国。普通凡人若是自西方的雷古森林想要进入霄明神州到达东方的祈桑国乃至东海，顺利幸运的话也要花上个三载。加之如今世道纷乱，牛鬼蛇神精怪恶灵肆虐，各国之间不睦，奉神大权在握的巫祝一族内斗又起，更显行道之难。

　　巫祝史书上有载，九百多年前的神厄之后，神隐时代开启，在巫祝一族的主持之下数个大国相互间结为初代盟国，皆在各自的国都选建圣山楼阁，用以奉神。而所谓沌明之巅，并不是一个固定的所在，每一代人神皆出自各国皇族血统之间的联姻，由大巫祝占神卜算后选定。人神于父族所在的国度里接受侍奉，而在那一代人神的整个时期内该国的圣山便被称作沌明之巅，每一代人神及其爱侣、子女后代们，则被世人尊称为天之族。

　　神厄之前的事，有所记载的典籍很多已经散佚，相传神厄前六百年，真神之间有一场天地为之震荡的大战。当时霄明神州的天地此间有四位真神——真神虚离主创造，掌管万物之始；真神虚合主存续，掌管万物之生生不息；真神戮殅主灭，掌管万灵死后之幽冥地府；真神鲆乌主乱，掌管一切包括动物植物的灵智未开之物。在那场真神之间的大战后，真神虚合与真神虚离兄妹联手将真神戮殅和真神鲆乌赶出了霄明神州，真神戮殅逃走时也一并斩断了霄明神州之上人间去往地府的通路，致使死灵一族后来于霄明神州崛起。在真神大战之后，真神虚合虚离兄妹俩继续庇佑着霄明神州，直至神厄的到来。神厄的那年，被称作神隐元年。

　　在神厄后的头几百年，五大国、巫祝一族、以及精于辅佐帝王之术的共川一族这几大势力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盟友关系，他们与统领兽灵一族的兽灵王、统领鸟灵一族的凤族时有纷争，与极北之地的龙族、大衍东北面数万里之外的海魔一族、雷古森林的木灵一族与赤雷一族、还有混居于咸照国南端的梦朔一族则长期处于敌对状态，而鱼族乃海魔一族的附庸，虫族实力太弱各行其是，两族皆不被其他各族放在眼里。神隐历六百二十八年时，巫祝、共川、大衍、巨芒以及祈桑在伏龙天堑秘密结成了伏龙之盟，意在垄断奉神的权力。在这之后，伏龙之盟内外的勾心斗角与大小纷争愈演愈烈，不过巫祝一族仍然牢牢占据着人神脚边最近的位置。

　　素江原姓昭，父亲是大衍八皇子昭睿，母亲是祈桑的一位公主，名叫八池青雨，数年前下落不明，有传言说她已被暗杀。素江一直不愿相信母亲已不在人世，她对自己母亲的种种往事非常着迷，然而每每向父王提及关于母亲的问题，昭睿总一言不发，脸上浮现出压抑不住的苦痛，不但没有回答，甚至无法给女儿一个安慰的眼神。素江小小年纪也懂得心疼亲人，日子久了便不再于父亲面前多问。她暗自发誓，终有一日自己要找到答案。若母亲真的已不在了，她也要知晓母亲的一生，知晓母亲有没有机会亲手抱过小小的自己，亲吻过自己皱巴巴的眼睛鼻子。更要知晓母亲离开父亲与自己的原因。因此，当两年之前，素江被奉为人神时，她狂喜过，不仅仅因为父亲、小叔带着自己东躲西藏的流离生活结束了，不仅仅因为她要做一位像神之曲商那般伟大的人神，重塑一个太平人间，还因为她看到了找回真相的希望，关于母亲的真相。而如今，神智迟迟不开，一股焦躁与愤怒又在神之素江的身体里星星点点地刺痛她。

　　此时的素江并不知道，陪伴在她身边的柳并不希望看见她开启神智，真正成为人神的那天。

　　眼下，在大衍的沌明之巅的后山禁地中，一座峭壁上的岩洞里，有一个男人已经被关了六年。他的双眼已被药瞎，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男子身量高大，手脚都被寒铁锁链缚住，铁索上若隐若现闪着微蓝幽光的是巫祝一族独有的缚灵咒文，在这之下破碎的衣服裸露出大片皮肤，因为洞里常年光线暗淡而显得惨白，衬得那些挤挤挨挨的被咒术切割的伤痕刺人的眼。他名叫舞皓渊，几年前还是巫祝一族最风光的的长老之一。

　　舞皓渊的耳朵微微一动，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沙哑的声音慢慢道：“我这里很久没来过会说话的活物了。”“因为大家都不需要废人。”柳站在这个狼狈男人的面前，垂着蛇眼打量他。舞皓渊抬起满是血污的脸，低笑道：“这么说，你来找我，是为了证明我还不是废人了？”“自然。是不是你心里比我清楚。我来确实是有求于你。”“好，我答应你的所求了。”“？”柳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的话，蛇眼一动不动。舞皓渊非常不耐烦地道：“来点东西吃。几年里嘴里都是血味儿。不，血味儿都没什么滋味了。”他脏兮兮的脸上浮现出一些回忆过去的神色。柳道：“你怎么不问我所求何事？”“你不用多说。无非就是你帮我出去东山再起，我还你一个人情。这交易甚好，我已经同意了，至于你的原因是什么，等我出去吃高兴了再说吧。”“。。。”柳一时竟无法反驳，他向旁轻咳了一声，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嫌弃婆妈的一日，接着，柳左手手腕翻转，握紧自己的那把冰冷大刀，向下一削，世人口中相传连兽灵王都难逃的缚灵禁咒刚刚触及刀刃，便如将死之人呼出的最后气息，虚弱地消散了。舞皓渊终得脱出牢笼，此时心情不错，道：“你这是把好刀，我以前就觊觎很久了。可有名字吗？”“没有。上古神器，名字不可考了。”柳收回刀，将之重新虚虚靠在左肩上，长长的刀柄上什么花纹也无，只雕了一个字——斩，字的上方系着一个灵蛇模样的小玩偶。

　　要从大巫祝手中救人，还是禁地中救人，敢想敢做而且能够如此轻易成功的，在这霄明神州上绝对不超五人。而柳，又为巫祝一族信任了数百年，谁也料想不到是他带走了舞皓渊。此刻，舞皓渊正坐在小酒馆里吃一只桂花醉鸡。他已换上了干净衣衫，长发束起，面目清瘦俊朗，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他的脸侧有惊人的伤痕，反倒添了些说不清的神秘感和诱惑力。舞皓渊对着一桌子菜，吃得又多又快，动作却自然好看，让看的人也有了动筷的食欲。其实高阶修灵者们一般不太馋食物，平日服用灵果即可，但舞皓渊被关太久，对人间烟火甚是想念。

　　柳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之时开口道：“你怎么还不问我救你所为何事？”“人在享受珍馐的时候是没什么好奇心的。”大概是边吃边说吃进了空气，话音刚落，舞皓渊便轻声打了一个优雅的饱嗝。“。。。”像是知道柳此刻的表情，舞皓渊已盲的双目中显出一点笑意，停箸道：“好了不闹你了。我猜，你是不打算继续跟着舞游那死老头子吃香喝辣了？这对你没什么好处，又凶险得很，毕竟我是他的手下败将，胜算不大。请问，神之坐骑柳对现今生活有何不满？值得你把我这个废了几年的人从洞里挖出来？”柳一时沉默，脸上浮出一层渺渺流云散的迷茫，但转瞬即逝，他稳稳道：“我要救人。”舞皓渊看他一眼，不说话，重新拿起筷子去夹一条鸭舌头，他虽然看不见，奇怪的是行动起来却若流风回雪般自然顺畅。柳道：“两年前，他们把人神接回来了，你知道的吧。”舞皓渊不语，只是用力咀嚼鸭舌头，发出轻微的又脆又柔软的声音。“她很依赖我，我不想以后看着她是那种死法。”舞皓渊抿了一口热茶，点点头评价道：“一种为人父的心情。突然出现在一只冷漠地活了九百年的妖怪身上。罕见。不过在下很感谢你的这种心情。不然也吃不上一顿饱饭。我现在倒是有力气好奇了，新的人神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听说是个小姑娘？”“她是个单纯的女娃娃，之前流亡在外的胥氏八皇子昭睿的女儿。现在你还不能上山去见她，太危险了。舞游大长老随时可能回来。”“自然。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柳大人。我现在要去找我的人了，不知道那帮小子们是不是已经树倒猢狲散了。不过至少我的几个兄弟定是在等着我的。相信过不多时，我们会再见的。”舞皓渊微笑起来，干裂的嘴唇上闪着亮晶晶的猪油光泽，如同黑暗洞穴中曾经那么不真实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