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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Chapter 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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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基本上就是在暗示彼此立场的选择了。
凯兰崔尔此前并未有明显的表示,一直保持沉默,将自己的心思藏的很深。她其实比她的哥哥们,堂兄弟们,芬威家族的任何一个其他直系血亲都要性情冷酷,沉得住气。她不想表态的时候,谁也别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来。
而直到此时,瑟兰迪尔才从她的言语中感觉到,原来她已对“艾戈拉斯”怀疑至深。
而今再一想,自从恶龙袭击一事以后,她似乎就有意无意地疏远他们。这种悄无声息的疏离已经是一种态度上的表决——她不会与艾戈拉斯志同道合。
至于瑟兰迪尔,聪明人之间原本讲究的就是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如果道路不同,自然也无法维持同舟共济的关系了。
凯兰崔尔是诺多王族中少数头脑比较清醒的人,她知道自己家族未来的命运,知道自己可能会面对的未来的险恶路途,她来到中土,孤军奋战自然是不行的,她需要盟友。毫无疑问,瑟兰迪尔的出类拔萃是她首选考虑的结盟对象。
可惜这个神一样的队友身边,近来却多了一个不稳定的因素。
凯兰崔尔凭直觉认为艾戈拉斯是引起一系列祸事的源头。
既然是危险的源头,一颗定时炸弹,又怎么能留在自己阵营中?
凯兰崔尔高瞻远瞩,看待事物透彻清晰,决断冷静谨慎,作为艾尔达的王族,见得多了,经历得多了,眼界和中土的黑暗精灵很不一样。
瑟兰迪尔本来很欣赏她这一点,但有时候又觉得她未免太黑白分明,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格劳龙是意外离开安格班,闯入荡国斯贝谷的,又意外好巧不巧地撞上在林中狩猎的他们,导致凯勒鹏公爵到目前仍生死未卜。
这些不能全怪索伦。
瑟兰迪尔惋叹之余,猛然错愕地一愣。
原来自己已开始袒护起索伦了吗?
——不得不说,他们家族护短的毛病再度体现了出来。瑟兰迪尔现在已经把索伦当自己人,既然收容在了自己的麾下,自然就使得他产生了一种对自己所有物庇护的欲望。
瑟兰迪尔认识凯兰崔尔有很多年了,从太阳纪75年“荣耀之战”后,她就一直定居在眀霓国斯。
这么多年下来的了解和孰知,他知道临时编一套谎言是很难蒙混过关的,只会招来凯兰崔尔更多的猜疑。
可是告诉她实情,她又能接受多少?
这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女精灵,能宽恕索伦,对他的过去既往不咎,对他的身份保持缄默?
不,这显然不可能。
索伦和诺多族有更多的深仇大恨,他一旦被诺多族逮到,诺多族背弃了维拉们,他们恐怕不会将他送去维林诺,而是会就地正法。
瑟兰迪尔想到这一点,心有余悸地迟疑起来,额头上冒出了更多冷汗,脸色也似乎更灰白了。
凯兰崔尔见他一直不答,便道:“看来你的确有很多事隐瞒着,艾戈拉斯也的确有可疑之处,让你无法对我坦言?”
“我不是想瞒你,我也并不觉得这件事羞于启齿,只是认为大部分人无法正确看待和接受,并且凭主观臆断,去恶意的误解它,这是我无法容忍的。”
瑟兰迪尔终于心里有了决定,声音波澜不惊地道,“外面早已有传言散布,而且你也肯定察觉到了,原本戴在艾戈拉斯手上的戒指现在戴在了我的手上,没错,我把它套在了佩戴婚戒的手指上,这是无论艾尔达精灵还是辛达精灵都有的习俗。”
“既然我已和他成婚,那么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我的爱人在人品上没有问题,你应该消除对他的怀疑。”
他这话语气专横又霸道,同时,也适当地避重就轻,引开了凯兰崔尔关注的重点。
“每个人都可能有一段不愿向他人提起的过去,艾戈拉斯曾遭受过你们无法想象的迫害,我不想对旁人提起他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以免他再次受到伤害,相信你之前在眀霓国斯应该也听说过一些。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非要去揭别人的疮疤,这合适吗?”
瑟兰迪尔一贯言辞犀利起来让人无话可说,并且他很好地将重点放在了他们隐秘的未公开的关系上,而避免去深入谈及索伦的过去。
凯兰崔尔神色微微一变,也被他的话弄得不知该怎么接才好。
瑟兰迪尔紧接着又扔了一颗深水炸弹,直接把凯兰崔尔的注意力从索伦身上转移开:“杀害图尔巩的凶手是魔苟斯派来的奸细。”
“什么?”凯兰崔尔吃了一惊。
“我和艾戈拉斯追逐凶手至东面的城墙边,和他发生交战。艾戈拉斯先被打伤,我继续追逐那人离开了王宫,在南山森林里被他打伤昏迷了过去。直到两天后,乌瑞尔医生的仆人找到我,把我救醒。然后我们正打算返回王宫,谁知要进城的时候,碰上贡多林之王特刚。你的这位堂兄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上来就将我五花大绑抓我回王宫说要让我俯首认罪,我当时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尽管瑟兰迪尔隐瞒了部分事实,但这些话仍然信息量庞大。
尤其还和魔苟斯有关!
凯兰崔尔想起了在提理安城,费诺和芬国昐就是因魔苟斯散布的谣言反目成仇,她一言不发地苦苦思索着,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和不知所措。
“那么,艾戈拉斯的确认识那个凶手?”
“他并不确定,也不愿和我多说,但我想,那人就是曾经害过他的人。”瑟兰迪尔照搬出索伦曾经拿来搪塞他的那番谎言,勉强给他圆了过去。
他心里不禁也有些感慨,所谓同流合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后他恐怕还要因为索伦说更多的谎话。
凯兰崔尔不知是何意味地婉然一叹,她在并不宽敞,且充满了霉味腥膻味的地牢里来回踱步了很久,并不在意身周肮脏的环境弄脏裙子,这是她与别的女性很不同的地方。
她也没有再针对魔苟斯的那个奸细刨根问底下去,反顺着瑟兰迪尔的意图,也避重就轻地审视起他和艾戈拉斯木已成舟的关系。
她深深地想要看透瑟兰迪尔的眼睛一般,无稽地笑了一笑:“欧罗费尔领主还不知道你们的事吧?”
虽然瑟兰迪尔如今容貌损毁,常被辛达女精灵们拿来津津乐道的一头漂亮金发也剪成了短发,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但凯兰崔尔倒是认为,在多瑞亚斯,想要嫁给他的女性恐怕依然能排起一字长龙。
不说别的,欧罗费尔领主十分会做生意,他们家聚宝敛财,为多瑞亚斯第一首富。就是冲着那些财富,也多得是金贵的小姐梦寐以求着成为瑟兰迪尔太太。
可惜,瑟兰迪尔却做了最不明智的选择。
凯兰崔尔重新考量着瑟兰迪尔以往对待艾戈拉斯的那些特别“关照”的举动,一切迎刃而解,一个明明不善交友,喜爱独来独往的人,却唯独对一人关爱有加,将之养在身边,成为亲信。
而自己竟也曾推波助澜过。
她惆怅地叹道:“你恐怕没有办法让欧罗费尔领主原谅你这件事。”
凯兰崔尔不光了解瑟兰迪尔,对红发领主的脾气也有着很准确的判断。她很有深意地看着昏暗中狼狈不堪的瑟兰迪尔,目光充满女性的怜悯,“这件事可能会让你们父子间的矛盾更深,让你在多瑞亚斯身败名裂,染上污名,而你却不惜一切代价选择了这么做。”
“瑟兰迪尔,我理解你袒护爱人的心情,但作为朋友,我还是想最后送你一句忠言,爱会蒙蔽我们的双眼,但愿你会永远保持清醒的头脑,不会因爱而迷失。”
凯兰崔尔话到此处,不再多说,提上风灯匆匆离开了地牢。
瑟兰迪尔在黑暗中努力仰起头来,他好几天没有好好进食过,这两天更是断水断食,身体早已到了极限,每一寸皮肤都疲惫虚脱得酸麻刺痛,让他生不如死。
但越是在这种时候,他越是想骄傲地抬起头来。
这可能是他身上诸多缺点中最大的一个毛病,所谓寡不敌众,可是瑟兰迪尔却一直漠视着这条准则。
他小时候独自一人骑着独角兽穿越原野和黑夜,去寻找他失踪的祖父祖母;后来他加入骑士团,也总是孤身拼搏,埋头奋进,很少向同伴寻求支援;他成为辛达军队的统帅后,更是习惯了一个人屹立在顶端。
这些经历让他养成了一种习惯,独自战斗是他的常态,不论眼前的黑暗有多深,他已决定要孤身走上这条永远在黑夜里的路,即便以后会亲人离散断子绝孙,越来越孤独。
第二日开庭审讯,诺多族仿照维林诺维拉们“判决之环”的形式,法庭的坐席呈一个环状的阶梯形,高处是旁听的诺多贵族精灵们,依次下来是王宫里的重臣要官,越往中央是越与本案关系密切的出庭证人及被害人的亲属们,最下方的半圈坐着主审的几位审判官、参议院各位长老,以及芬国昐国王和诺多王第一顺位王储芬巩王子。
芬巩在座位上坐得很不自在,监视他的两名侍卫寸步不离跟随在他左右,仿佛他才是庭审的被告人。梅斯罗斯走过去想私下跟他说几句话,却被两名侍卫拦在几米开外,芬巩只能无奈地冲他摆摆手笑笑。
中央是一个三面有围栏的高亭,全副武装的骑士一左一右分立在亭子“缺口”的两边,宛若门神。等本次庭审的主角瑟兰迪尔被押送到亭子里以后,裁判长起身向国王致意,接着咚咚敲了两下法槌,审讯便开始了,各审判官埋头执起羽毛笔洋洋洒洒准备做好记录工作。
庭审分三个步骤:一、证人出庭陈述与案件有关的供词,在此期间,瑟兰迪尔还要相应回答审判官的问题,为自己陈述辩词;二、被告人做总结性的发言,认罪或不认罪,如果认罪,最后一个步骤就省了;三、众判官及裁判长投票表决,半数通过,即宣判被告人有罪。此外,芬国昐和芬巩王子也有权投票。审判团加上裁判长是单数,不可弃权,因此不会发生平票的情况。
那天第一个发现图尔巩在花园里被害,狂奔进宴会大厅通知大家的卫兵首先被传到中央。
待他表述完毕,裁判长,兼希斯隆的宫廷宰相大臣便向瑟兰迪尔问道:“能说明一下,在图尔巩殿下被害前后,你在做什么吗?”
瑟兰迪尔简略地说明了当日自己离开宴会厅到图尔巩被杀期间的经过,其中有意地略过了一些和索伦有关的细节,这是潜意识的行为,他不希望将大家的注意力引到索伦身上。
芬国昐和审判官们早已先入为主,表情明显有点怀疑这是他构思多日以后编造出来的一套说辞。
裁判长又面无表情地道:“能否将当中的细节再说得详细一些?”他们显然是想逐字逐句地挑出其中的错处。
瑟兰迪尔想到每个证人只要说一段即可,而他却要依次应付接下来的每一轮答辩,简直是一场精神、体力、以及唇舌的折磨。他们有没有想过他已经两日滴水未进了?
他扯着嘶哑到阵阵刺痛的嗓子,为满足各位审判官咬文嚼字的变态要求,又把过程——详细地——复述了一遍,裁判长这才放过了他。
第二位出庭的是特刚,他将案发两日后在南山捕获瑟兰迪尔的情形概述了一遍。
他可以概述,但瑟兰迪尔不行。
裁判长又刁难起来:“你认为他的叙述中可有与实事不符的地方?”
瑟兰迪尔险些嗓子发不出声,艰难地挤出一个音节:“有。”
“那么请你把过程也详细表述一遍。”
瑟兰迪尔吐血瞪着裁判长,这是故意要折磨到他丧失发声能力吧!
裁判长立即皱起了眉头。芬巩这时起身,高声道:“父王,我想特刚的陈词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我们可以听听看瑟兰迪尔的补充或者是解释。”
他这时出声的时机非常好,不然很有可能因为冷场,芬国昐就直接命裁判长略过去了。
而且他说的话也比较中肯,并没有明显偏向哪一方。
瑟兰迪尔总算避免了嗓子进一步遭受摧残的折磨,简单地道:“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已被怀疑,碰上特刚殿下,忽然遭到攻击,我自然会做出自保的举动,也有点恼火。可惜后来,我一直没有机会为自己辩解,澄清事实。”
特刚冷冷道:“如果你没有做贼心虚,为什么命乌瑞尔医生的仆人趁乱逃走呢?”
“是啊,为什么是让他逃走,而不是我自己逃跑呢?如果我是凶手,应该第一时间自己先逃跑。”瑟兰迪尔反唇相讥,“我让乌瑞尔的仆人逃走,是不想他受到牵连,难道我应该看着他也被你们抓起来,和我一样遭受酷刑的待遇?”
特刚语塞。
瑟兰迪尔趁此机会,终于得以说出自己原本返回希斯隆的原因:“我本想来通知你们,希斯隆王宫中可能还潜伏着奸细,必须提高警觉免得落入圈套,结果你们却辜负了我的一片好心,反把我当杀人凶手关了起来。”
裁判长道:“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说的话是实情?”
瑟兰迪尔反问:“如果这一切是谎言,那么请问,王宫东面宝殿里的那些打斗痕迹是怎么回事?你们一定检查过吧,我可以一一叙述那些痕迹是怎么留下的,你们可以将我的陈词与现场的情况对照查证。”
裁判长道:“也许你早已在这两日内想出了完美应对这些证据的谎言?你有足够的时间在地牢里思考说辞。”
瑟兰迪尔反驳:“如果我不是出于一片好心,如果我打算畏罪潜逃,我又何必在逃出王宫以后,在附近森林里徘徊两日之久?如果这不足以成为有利的证据,那么谁又亲眼看见我杀人了?你们又凭什么因为一把佩剑就怀疑到我?有谁看到我在希斯隆王宫里带着那把佩剑吗?那把剑,我在与恶龙交战时遗失了,谁都可能捡到它,包括魔苟斯的人。”
裁判长一听,脸色即刻难看起来,转向芬国昐国王茫然请示。
在审判过程中,比较好的一点就是,不论证人还是被告人要陈述什么,都能有条有理不紧不慢地说完,而旁人也能耐心地听完陈词。此时不同于当日在大殿上气氛火爆场面失控,芬国昐寻思间面上露出些微疑色,他也不是没头脑的人,有些细节自己可能一下子想不到,但经人一提,再稍加深思熟虑,也就发现了问题。
于是他挥挥手,示意这一轮先过。
接着第三、四位出庭的证人是矮人塔尔查和他师父加米尔。
随后,第五位出庭的是凯兰崔尔。
她双眼直视着芬国昐国王,道:“我相信瑟兰迪尔无罪,凶手另有其人,但当时夜色太黑,我没有看清楚是谁。我和瑟兰迪尔站在一起,只看到有人忽然从黑暗里走出来,掏出一把剑杀死了图尔巩,紧接着逃逸而去。凶器的来历正如伊缀尔公主所言,确为瑟兰迪尔之物。但是,芬国昐陛下,剑的主人只有一位,但持剑杀人者却可以是任何人,您应该仔细调查王宫里的所有人,每一个都可能有嫌疑。所有进入宴会厅的人,身上的佩剑利器都会被收走,也就是说此剑原本藏于别处,那么任何能够进入希斯隆王宫的人,都有机会取得那把剑,用它来杀人。现在,并没有证据证明,那把剑就是瑟兰迪尔带进王宫的。”
凯兰崔尔目光悄无声息地移向一旁国王亲卫队队长,她的话引起了审判席上一片议论声。
几位审判官面面相觑激烈争论,芬国昐神情严肃,起身亲自问道:“凯兰崔尔,既然你确定瑟兰迪尔不是凶手,为何之前不说?”
议论声因为国王的发言而静了下去。
凯兰崔尔道:“我只想在我认为合适的时机,说出我认为应说的话。如果这番话是在庭外说的,以我和瑟兰迪尔从前的关系,或许只会被当做是袒护瑟兰迪尔的行为。”
芬国昐听出她话里有嘲讽之意,愠怒道:“你是在暗指,我不会听你的陈言?”
凯兰崔尔淡淡一笑:“我没有这样的意思,芬国昐陛下,我只是想在法庭上陈述我所看到的事实罢了。”
庭审忽然出现了意料之外的逆转,坐席上又掀起一片热议,几位审判官也开始摇摆不定起来。芬国昐没有做声,凯兰崔尔的证词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只让他感到顿时黑白颠倒,是非逆转,一切都和原先想的不一样。
凯兰崔尔做得很聪明,如果她之前已有过类似的陈言,芬国昐此刻第二次听她叙述,就不会比初次听来的更有震撼力了,更直击心灵。她的话也不会如此刻那么受到重视。
说话原本就很讲究时机,不同的情况,同一番话,会产生不同的效果。她向瑟兰迪尔寻问艾戈拉斯的事,时机选得很刁钻,如果是平常,瑟兰迪尔绝对可以避而不谈。此刻也同样,这番话只有在法庭上才显得很有分量,足以扭转庭审的方向。
芬国昐在坐席上痛苦地思索着,摆手示意审判官们噤声,冷冷看向瑟兰迪尔:“你对此,有什么额外的解释?”
瑟兰迪尔这时却微微颔首,放低姿态道:“诺多王陛下请明鉴,凯兰崔尔所述,与我之前陈述的事实相吻合。我之所以愿忍受你们施加在我身上的酷刑和侮辱,身居大牢数日,就是想等待时机向您禀明实情,希望您能冷静地听我一言。对于当日在大殿上的冒犯,我深表歉意,但我的确是冤枉的。”
芬国昐不以为然道:“可你之前曾试图越狱!”
“我没有想过要越狱。”瑟兰迪尔道,“我的双臂一直处于脱卸的状态,请问我如何越狱?”
芬国昐一愣,定睛看向瑟兰迪尔的双肩,某些他此前忽略的问题这时终于浮出水面。
“我有没有做过手脚,有没有再接上过手臂,可以请宫廷御医查实。”瑟兰迪尔恳切地请求道。
瑟兰迪尔自己也无法面对自己此刻的模样,蓬头垢面,潦倒落魄。他毕生以来锦衣玉食,自身也很懂得享受奢侈,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恐怕就连他父亲见到他此时的模样,都要吓得认不出他来。
然而他甘愿忍受这份刑罚之苦多日,等的就是这一刻,保持一切原封不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做事狠绝果断,有时候对自己也狠到极致。
那日晚上,当索伦要给他接骨时,他忽然想到,忍辱负重,可能是唯一证明自己清白的办法。
索伦的身份本来就很可疑,经不起诺多族的盘查,他要先确保索伦安全,才能集中精力步步为营地应付诺多族。
于是一条危险而疯狂的计划就在那时被他提了出来,索伦听完后,也不禁色变。
“等到最终的审判那天,他们应该也会让你出庭作证,要你将前几日提审时说的话再复述一遍。他们想要以公正之名裁决我,就不会漏过你这些重要的证词。到时,你被带出地牢后,就想办法逃走。”
“你要我逃走?”
“索伦,你明白你自己的案底,你经不起他们的调查。你在这里,我就要担心你的身份会不会暴露,只要你离开希斯隆,我就安心多了。不过你逃也逃得像个精灵的样子点,不准伤害别的精灵,不准使用具有强大破坏力的法术!”
“我反对这个计划!”
“你刚对我发誓,以后什么都听我的,我说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你你你、你使诈!”
瑟兰迪尔无视索伦的抗议,坚持己见道:“你先随便找个地方躲一躲,千万不要回多瑞亚斯,说不定我父亲会拿你做我的替罪羊,交换给芬国昐。”
其实他很怀疑,这条嘱咐可能是多余的,索伦单独一个人恐怕根本走不回多瑞亚斯,他能走出希斯隆就谢天谢地了!
于是他补充道:“我会想办法安排一个辛达族的人,在城外接应你。”
索伦心疼着急得要哭了:“……你要一个人留下应付他们的审判?”
瑟兰迪尔很明白怎么软化索伦的防线,让他彻底服帖。他温和地笑了一笑,故意狡猾地贴在索伦耳朵边,低低哑哑说:“如果我无法自己脱身,等行刑那日,你总会有办法来救我吧?你不行,还有你家小乌。”
索伦:“能救你的只有我,小乌那个猪队友不靠谱!”
瑟兰迪尔歪头微笑:“为了以防万一,你可以嘱咐他也做好准备,以维拉的能力,应付一些突发状况应该不难吧。你看,你要我相信你,我现在不就是正在相信你么?”
索伦被耳边暖烘烘的气息一哄,立刻骨头酥软得没辙了:“好吧。那么你说说,你准备怎么在庭审时翻案,我有权知道细节!”
瑟兰迪尔无意隐瞒,反倒认为索伦在此方面的确是无人能及的专家,便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征询他的意见,“ 我会让芬国昐相信,如果我是凶手,我就不会心甘情愿忍受这样的酷刑,不会在这地牢里安安分分的呆着。”
其实后来魔苟斯造访地牢,反给了瑟兰迪尔可利用的佐证,也坚定了他要坚持到出庭受审的决心。
魔苟斯可能也没料到他们会一直按兵不动,以他们俩的综合能力,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合常规的事,瑟兰迪尔身份尊贵,心性骄傲,根本就不可能甘心忍受牢狱之苦。
可瑟兰迪尔却是忍了下来。
芬国昐随即便唤来一名宫廷御医。
在御医诊断之时,芬巩终于有了机会,在父亲面前说上几句私话:“父王,我和梅斯罗斯调查过,那天图尔巩被害当晚,出来指证瑟兰迪尔杀人的那个侍卫您还记得吗?王宫里查无此人,您不觉得,这整件事有很多离奇的疑点吗?”
芬国昐道:“当夜天太黑,我们都没看清那个侍卫的长相,也没有问一问他的名字,当然无法再查证。”
芬巩:“如此重要的目击证人,之后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本身就很可疑。”
芬国昐沉着脸色,不语。
芬巩再道:“如果不是瑟兰迪尔干的,我们不能冤枉他,而应找出真凶。而且那个真凶设计陷害瑟兰迪尔,挑拨我们和辛达族的矛盾,此事非同小可。父王,冤死瑟兰迪尔再加上和辛达族从此结下仇恨,您想让诺多族背负上这样的命运吗?”
遗憾的是,芬巩还没有和梅斯罗斯理出头绪就被父亲监视起来了,此时他也不敢草率断言,以免行将就错,适得其反。
御医检查过瑟兰迪尔的伤势恶化程度后,呈报的情况让芬国昐面色更加沉重起来。
“他的双臂的确维持脱臼状态有好几天了,没有重新接上过的痕迹。如果是在短期内有二次脱臼,骨骼和肌肉血管会再次损伤,淤肿应该会更严重。”
芬国昐不暇思索,挥退了御医,立刻目光灼灼地投向一旁,“亲卫队队长,请你再将那天晚上地牢里的情况陈述一遍!”
国王气愤地又坐了下去,刚刚荣升为亲卫队队长不久的男人走出来,他一身骑士装打扮,身材高大,脸颊却有些削瘦,头盔下一双深陷的眼睛,透出锐利的精光来。
瑟兰迪尔关在牢里,并不清楚外面的人事变动,第一眼并没有认出这个男人。
男人摘下头盔,露出高高束起的黑色长发和一对较为修长的精灵耳朵,道:“禀陛下,那天我巡逻时,不知怎么,觉得地牢里有异动,本想进去问问狱卒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哪知所有的狱卒都倒下了。我知道情况不对,就急忙冲进去,寻着闪烁的火光来到关押瑟兰迪尔亲王的地方,结果就看见伊缀尔公主也倒在地上,牢门大开,看起来里面的人正准备逃走。于是我就——”
“等等!”芬国昐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这番话和他几日前听到的一模一样,但有些话反复听几遍,逐句斟酌,又会觉得意思不同。当时,他还不知道瑟兰迪尔和他的亲信关在一起,此时重听一遍,却发觉了其中的问题。
侍卫其实并没有指名道姓说是谁要逃狱。
芬国昐愕然惊醒,当即大声高喝:“来人!去地牢,把艾戈拉斯带过来!”
瑟兰迪尔心口一缩,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脏仿佛被什么瞬间扼住,窒息一般的作痛起来。
他忐忑不安地将视线下意识移向庭审会场的入口处,发白的嘴唇紧抿着,如果有人细心一点,就会发现他的双唇在不住颤抖,微微嗫嚅低语着什么,像是极度害怕看到什么一样。
只要索伦顺利逃走,他就能更放心大胆地与诺多族周旋。
庭审入口,一片刺目的白光里依稀现出一个高挑的轮廓,金发、深红长袍、苍白而俊美的面目,瑟兰迪尔为之一怔,接着万念俱灰地瞪大眼睛,呼吸和心跳似乎都骤然停止了。
“不……不!”他发出一声疾呼,猝然转向芬国昐,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随后不久,索伦当着众审判官和裁判长的面,说道:“没错,之前你们审问我的时候,我的供词是有问题。既然已瞒不住,我也只能实话招了。有人指使我,将罪名诬陷给瑟兰迪尔亲王,为了此次的计划,我在他身边潜伏已久。”
瑟兰迪尔蓦然感到眼前天昏地暗。他再定睛瞧去,只觉索伦双目放空,神情呆板,就像一具提线木偶,笔挺僵硬地立在那里,仰头看过来的眼神空洞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