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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伤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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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左左冈给的是她家的座机号码,你问她在哪干嘛!”
电话那头传来了彩子的怒骂,在一阵嘈杂声后,话筒似乎被接管了,随后,彩子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苍崎?你还好吗?伤口怎么样?有去过医院吗?”
“已经处理好了,”即使疑惑着他们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受伤,但苍崎放下了手里的笔,老实地回复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问题。”
电话亭前,被夺走话筒的流川枫显得有些愣,樱木凑在玻璃上努力去听电话那边苍崎的声音。三井拽着樱木小声地问着怎么样了。
“那个出血量真的没问题吗,你缝针了吗?缝了多少?”彩子的问句紧追不舍。
“四五针吧……”苍崎掀起t恤下摆,拿着手边的镜子一照,数了数,然后纠正了自己的发言:“六针。”
彩子深吸了一口气,拿眼神狠狠瞪了一遍三井和樱木,然后说:“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已经听那两个问题儿童说了,除了这里,其他的伤呢?怎么样?”
苍崎凛觉得自己像个被上课抽答的学生,她正襟危坐地回答从国中开始就是她同校学姐的彩子,强调着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大碍。
最后,姑且放下心来的彩子开始数落她受了这样的伤不应该放任伤口流血然后飙车送他们来比赛,苍崎凛乖乖地点头应是,当她以为这通电话终于可以结束的时候,那边的话筒似乎又被轮换到了别人的手里。
“你家在哪?”流川枫问她。
“在我脚下。”苍崎凛回答得很快。
“……白痴。”
“我在模仿刚刚打着座机问我在哪的大白痴。”
话筒那边沉默了,苍崎凛耳尖地听出了樱木在催他讲话,而流川转过头骂了他一句闭嘴吧白痴。
她笑了,她觉得樱木此时遭受的是无妄之灾。
“在你挑的那个野球场往北两条街的小独栋,”她最后回答了那个问题,然后说,“但我真的没事,你们如果跑来找我,那就是小题大做。”
对方没有对她的这番言论发出任何评价,他只是突兀地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不痛?”
苍崎凛的睫毛颤了颤。
“是,”她还是回答了,“我的痛觉很迟钝。”
“从国二开始?”
“嗯。”
这不是个好兆头。苍崎凛心想。因为流川枫把他用在球场上的绝佳分析能力辐射到了她的身上,以至于他已经能够发现自己在痛觉上的问题。
“所以每次打架都发疯?”他又问了一句,“因为感觉不到,所以不在乎?”
苍崎凛硬着头皮回答他:“你是来跟我吵架的吗?”
对面的人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那边发出了话筒掉落在什么东西上的撞击声。等到再有人声进来的时候,已经又是彩子的声音了。
她们道过别之后,苍崎挂断了电话。她的手长久地停留在座机电话上,在愣神期间,她意识到了刚刚的流川枫,就好像是生气了一样。
而且,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湘北和翔阳的比赛究竟是什么结果。
这场胜利其实不需要他人的转述,因为在第二天刚踏进湘北之后,苍崎就从满天乱飞的传单里看见了赛况号外。湘北打赢了翔阳,记者洋洋洒洒地称赞着湘北是匹黑马,获胜配图选了樱木灌篮的照片。
“这小子终于开始上道了吗,”她喃喃着,“不枉我放着鬼头不揍送他们去比赛。”
“啊,这话可不能让流川听见。”
三井寿的声音从她身边传了过来,他正探过头,看苍崎凛手里的那张传单。
苍崎拧了拧眉毛,还没等她问出为什么,三井已经笑着自己把话说完了:“不然他肯定还会继续生气。”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苍崎凛嘟囔着。
“痛觉可是身体的保护机制,”三井寿说,“而且你确实很疯——上次我就想说了,你打架根本不看人数的吗?”
苍崎凛把那张传单塞进口袋,和三井一起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她说痛觉钝化之后,这就变成了她打架的一种手段,这句话使得三井免不得侧目她,他说就是因为你是这种想法,流川才会生气。
在话题的结尾,三井寿说你别语气糟糕地和流川讲话了,尖刺扎在单纯的小狐狸身上,小狐狸是会疼的。
苍崎凛对此不予回答,却在左左冈智慰问她的伤势又说起昨天的比赛时,表现出了些许的心不在焉。
在午休的天台上,流川枫打开门进来,他扫了一眼苍崎凛,然后一言不发地躺下合眼,苍崎知道他入睡很快,所以立刻放下手里的菠萝包,蹲去了他的面前。
但她蹲在哪面,流川枫就翻身去另一面,如此反复几次,苍崎凛叹了口气,她戳了戳流川的后背,问他要不要去兜风。
对方凝滞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来,他的黑发垂在眼睫上,瞳仁微微向下,直直地看着苍崎凛。
睫毛真长,苍崎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举起手来,对他说“医生缝针技术一流,而且过十二小时就会结痂,骑机车不会怎样。”
但是,即使坐上了苍崎凛的机车后座,他也一句话都没有讲。
他没问去哪,也没问为什么要让他出来兜风,他带着那种让苍崎凛惶恐的沉默安静地坐在后面,以至于几次停下等红灯时,苍崎都要回头看一眼来确认他是不是睡着了。
红灯的秒数在从十开始倒数,在列车轰隆经行而过之后,大海在他们的面前展露出了自己的姿态,夹杂着腥味的海风扑上了他们的脸颊。
在五月末潮湿而温热的风里,她把车停在了沙滩边上,流川枫率先下了车,他沿着海滩走了两步,然后突然停住,抬起左脚抖了抖,试图把沙子从那双AJ5里面抖落出来。
苍崎凛的长靴没有这样的烦恼,她小跑过去站定在流川枫的边上,而后者抖沙无果后,带着点赌气直接坐下了。
于是她也只好坐在了他的边上,海浪起伏几次之后,他们都没有讲话,直到苍崎凛忍不住问了他:“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跟我讲啊?”
身侧的少年微微斜头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了带着点冷意的声音。
“因为我开口,你就觉得我要和你吵架。”
“……没那回事,”她说,“抱歉,是我反应过激。”
“为什么?”
为什么要反应过激?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是太明显了。
苍崎凛思考了很久合适的说法,最后她觉得没必要在这家伙面前再多加什么修饰或者掩盖自己的真心了,于是她真诚地回答了他。
“因为没有人发现过我痛觉迟钝,但你就像抓住球场上对手的弱点一样,突然说了出来。”
听她讲完这句话,流川枫突然侧过了身。他一把握住了苍崎凛那只带着白色护腕的手腕,然后看向她的眼睛。
单纯的小狐狸就是这样,不会恐惧与任何人对视,但苍崎凛被他的目光灼得低下头去,将视线停留在了脚边的沙砾上。
“这不是弱点,”在片刻的凝视之后,他说,“这是伤疤。”
这次,苍崎凛没有下意识地甩开他的手,流川的手掌温度隔着护腕微微传导到了她的皮肤上,而她因此浑身僵硬。
他们都知道这个护腕下藏着横七竖八的疤痕,即使过去一年半的时间,那些疤痕也已经在逐渐淡化,呈现出些微的色泽差异,但毫无疑问,它们就是无法抹去的伤疤。
流川枫抽回手,重新将目光放到了起伏而来的海浪上。
“应该来看日落的,正午好热。”她轻声说。
意识到她想扯开话题的流川枫不想继续搭理她,苍崎凛回头看了他一眼,发出了微弱的叹息声。
“那我该怎么办呢?”她问,“流川,我就是会在看见他们那些渣滓的时候想要动手,我就是没有痛觉,我就是在被过去的噩梦纠缠,我就是在日日夜夜面对这些伤疤。”
“我很努力了,我想要打球,所以我竭力让自己去球场边上坐着克服恐惧,我想要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开心地生活,所以我练琴、写曲子、骑车。”
“你觉得我还应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她就像是对命运发出无奈的询问,说完这些话,苍崎凛摘下手上的那个护腕,然后把它翻面,露出了nike标和那些红褐色的血渍。
“怕死一点,”边上的人说出了一句奇怪的话来,注意到苍崎凛带着古怪的眼神看向他,他补了一句,“怕受伤一点,打架前看人数,少发疯。”
闻言,苍崎凛愣了愣,她支支吾吾地问:“我看起来像是不怕死吗?”
“第一次以为你是自信,后来发现你是不在乎。”他说。
“不在乎?”这是苍崎凛第一次没法把流川枫的话自动补全,她疑惑地眨着眼,向他发出了自己没能理解的信号。
“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受伤。”他说。
这句话出乎了苍崎凛的意料,在她低下头开始自我反省的时候,流川枫意识到,这个女巫对身边的人们有着敏锐的嗅觉,但对她自己却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