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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十二月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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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一轮再次请求会见正在接受失职惩罚的晨星,却再一次被驳回了。
胡一轮知道导致嘉定疗养院怪兽袭击的事件的罪魁祸首是自己,但部门根本不听他的解释,仅让他别再来找晨星。垂头丧气的他开着他的破电瓶车回家,途中瞥见一家花店时,陡然一个急刹车。
闭门停止营业了三个月的爱语花店,居然重新开张了。
胡一轮神使鬼差地下了车,僵尸一般地踱进店内。听闻挂在店门口的铃铛响起,花怜人知道来客人了,立即迎了上去,但见对方是胡一轮,不由得登时脚步一顿、笑容一凝。
胡一轮察觉到了她的表情变化,不露声色地看着她。花怜人目光闪烁,怯怯地问:“请问要买什么花?”
胡一轮瞥了瞥她那戴着五彩珠链的左手腕和空荡荡的右手腕,眼神略带刺地说:“我想买一束花送给我女友。我做错了一件事,想向她道歉。”
“好、好的。”花怜人面色难看,“请问有什么要求,或是她有任何偏爱吗?”
胡一轮扫视了一圈店内的缤纷花朵,视线停在了不远处玲珑细致、松松散散地簇拥在一起的五彩小花上,“那是满天星吧?”
“是的。”
“那就来一束满天星好了。她的名字里有一个‘星’字,感觉很适合她。”
“好的。”花怜人逃也似的跑去为其准备花束。
胡一轮装作漫不经心地客套道:“你家店开在这儿,也有些时日了吧?前段时间怎么不见你开门营业?”
“在老家的母亲忽然病了,需要人照顾。”
“啊,原来如此。”
花怜人看似在埋头准备束花,实则一直在警惕胡一轮,唯恐他像上次在植物园一样滔滔不绝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束好满天星后,她一瞥缓缓走近的胡一轮,再一望橱窗外的行人,不安地把手伸进口袋,压在手机上面。胡一轮并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一手拿起花束,另一手掏出了一张一百。花怜人匆匆找了零钱,然后看他骑上电瓶车离去,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是做贼心虚么?”
话音刚落,花怜人就被抓着脑袋狠狠往柜台上一砸。她听出了那是胡一轮的声音,然而她不明白,自己明明目睹他离开了,他为什么还在店内?胡一轮细心地背对橱窗,挡住了花怜人倒下的身影,这样外头的行人便很难看出里面的猫腻了。他知道花怜人口袋里有东西,否则她方才不会一直插着兜,于是第一时间丢了她的手机,然后掐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细语道:“回老家照顾母亲?呵,我看你是从部门手里逃出来了吧?杀了那么多人,还敢光明正大地回来,你可真是心宽啊。不过也好,抓了你,我也算戴罪立功,或许他们心情一好,就把晨星放出来了。”
花怜人慢慢停止了挣扎,呜咽声也渐渐低下,就在她双眼彻底失神的前一秒,一声冷到彻骨的“你在干什么”令胡一轮猛然颤动了一下。他木讷地抬起头,见是沈连寂,眼瞳不由得骤然一缩。下一秒,他又像是触摸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似的松开花怜人,从她身上跳了起来。
涌入肺部的空气使花怜人剧烈咳嗽起来。胡一轮垂着左右手,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很想为自己方才的行为辩解,却如鲠在喉,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这时,一通好比及时雨的电话顿时将他从对方那几乎要让他窒息的冰冷气场中解救了出来。他忙不迭按下按下接听键,随即,鲍齐的声音从听筒喷了出来:“卢那!你小子干得不错嘛!我本来还担心就凭你这呆头傻脑劲,肯定做不好调查专员的工作,但没想到意外的能干啊!”
胡一轮对这一番褒奖轰炸得莫名其妙茫然不解:“……老板?”
“臭小子,刚才你同事来给你做背景调查了。搞不好,你要升官发财啦!”
“……背景调查?升官?老板,你在说什么啊?”
“也对也对,毕竟现在还是在审查阶段,不能高兴得太早。但不管怎么说,臭小子,万一飞黄腾达了,可不能忘了我哦。”
胡一轮却觉得自己要日暮途穷了,“老板,来给我做背景调查的同事是……”
“啊,他们……”鲍齐抓耳挠腮,一拍脑袋,想不起来,“哎呀,他们的名字,我给忘了。不过姓还记得,一个姓甯,另一个好像是史来着……”
胡一轮语气顿时一沉:“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哎呀,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老鲍我身体是老了,可脑子还是和当年一样灵光,除了说你好,还能说你什么呢?不过,小许也和他们说了几句,似乎还提到了小曹……”讲到这儿,鲍齐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诶等等,明明是你的晋升审查,关小曹什么事?”
胡一轮没有回答,面上染了一层可怕阴骇。他挂掉电话,咬紧牙关,身体微微颤抖。而当他发现沈连寂一直在注视自己时,眼中的愤怒凶狠霍然熄灭,不知所措的尴尬取而代之。他犹豫片刻,握了握拳,快速跑走了。沈连寂瞄了眼站在花店落地窗外、恨不得将胡一轮千刀万剐的楼莲,冷漠离去。
潘颖最终在镇定剂的作用下沉沉地睡去了。胡一轮通过门上的玻璃远远看了她一眼,谈笑似的道:“那位的精神状态似乎非常不稳定,上次我误入病房,她似乎把我当成了以前的仇人,一个劲地掐我脖子,差点把我给吓死。说起来,她是你们两个中谁的长辈?”
“呵,你这个问题教我如何回答好呢?”史佩均眼带讥诮地说:“毕竟你提供的选择内,没有一个是正确答案啊。”
胡一轮纯粹听取了字面意思,“这么说,你们和她不是亲属关系了?”
史佩均鄙夷地笑了笑,“那你呢?看你这样子,似乎是急匆匆赶过来的。”
“来看我妈。”胡一轮不假思索地回道。
“来看你妈。”史佩均将这四字细细玩味了一番,略含笑意的审视目光在对方身上来回游走,看得对方皮肤止不住发痒,仿佛被鸡毛掸子拂过一样,“你妈也在这里?”
“嗯,阿尔茨海默病。”
“既是老年痴呆,住在这么寒碜的地方没问题么?”
“没办法,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家一样有钱。”
史佩均厌烦地一“啧”,觉得对话下去也是浪费时间,索性问出了真正想要问的问题:“你觉得我们甯副组长有说错吗?”
胡一轮奇怪地反问:“什么有错没错?”
“关于你想做个人的推论。”
胡一轮一愣,他实在想不到对方居然如此直接。一旁的甯安也被惊到了,正想叫前者无需理会这个问题,却听他微笑着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是吗,那就算了。”史佩均面无表情地拉过甯安,也不知会一声,便径自带着他大步离去。甯安险些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摔着,略微为难地道:“史佩均……”
“甯副组长,不是我不想赞同你的观点。”史佩均直视前方,任由后方之人的直勾勾视线糊在自己背上,“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动摇,也足以代表他仍有救的价值。只可惜……他方才的回答,你也听到了——或许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是真心想作为一个人活下去吧。但他现在已经彻底陷进去了,他害怕他人发现他的真正面目,也更宁愿戴着面具活下去——这种人就好比装睡的人,所以我才讨厌。你也还是省点心,别吃力不讨好了。”
甯安迟疑顷刻,回头望了望胡一轮,然后转回头,忧郁地垂下眼眸。
回到家后,胡一轮缩在角落,紧张不安地抠着指甲思考起来。
史佩均对他的厌恶,他心知肚明,所以这一天的到来并非无妄之灾。但唯独甯安,他不管怎么想都想不透。
胡一轮自认为在甯安面前表现良好,应该没露出什么马脚才对。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会和史佩均“同流合污”?背地里窥探他人的隐私,根本不符合他的为人品性。
难道是史佩均教唆了他?
嗯,这极有可能。不,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一想到这儿,胡一轮就下意识地握紧起拳头,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史佩均……看来必须做点什么了。
次日一早,胡一轮开着电瓶车,来到了邵田小区。
昨晚整整一夜,他都在琢磨究竟该如何处理史佩均。单凭如今的“卢那”,自是无法将其奈何。何况他俩属于同一组,尽管现在的交流不多,但日后定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因此很有打好关系的必要。
此时七点不到,每天清晨必在小区花园内打太极拳的老大爷们已经散去了,喜欢摆弄老年器材的中年阿婆和结伴同去菜市场买菜的家庭主妇们轮番上阵。偶尔可见几个背着书包赶往学校的初中生,不知道起这么早是出于勤奋的好学精神,还只是单纯为了补作业。胡一轮捎了两个包子,挑了张木椅坐下,压低帽檐,窥视起不远处的104室来。
104室的窗户半开,窗帘也只拉了一半,屋内的状况依稀可见。高中的自修一般在七点开始,算时间,和玉笙也快出门了。果不其然,三分钟后,和玉笙一手拎着他的手提包,一手推开电子门,跨过门槛,出现在了胡一轮的视线之中。他仰头感受了下清冷的空气,行将朝车库走去,却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向随后出来的史佩均。
史佩均仅穿了件单薄的睡衣,领口微敞,看样子是才起床。他开口向和玉笙说了什么,接着伸出手,递去了一个手机。和玉笙不好意思地接来手机,正要去上班,却被对方拉住了手,又因他的一句话而羞涩地眼神闪烁,摇着头的样子仿佛在拒绝什么。后来,他大概终是对眼前人的死缠烂打没辙了吧,悄悄瞟了眼四周,忽然抬过头,轻轻亲了他一下。
史佩均对这蜻蜓点水般的亲吻颇为不满,欲亲身教学,让对方见识一下何为成人之间的吻别,却由于一阵凉飕飕刮过的冷风而打了个猝不及防的大喷嚏。和玉笙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让他赶快回屋,把他往住宅楼里推。史佩均一下摇头,一下甩手,好比一个不听话的任性孩子,见撒娇卖萌没用,便索性采取强硬手段,在和玉笙打开电子门的瞬间将其拉进楼内,好半天后才放他出来。
和玉笙一边整理衣服和头发,一边加速往车库跑去,还时不时地挡脸捂额,生怕被人看到他的狼狈模样。史佩均靠着门栏,舔着残留着心上人的香味和余温的嘴唇,回味着他那羞红诱人的脸颊,目送着他离开后,突然猛地转头,锋利而高度警戒的视线直射向了胡一轮所在的方向。胡一轮赶忙一个低头弯下身,等悄咪咪抬眼一看时,史佩均已经不见了。
“小年轻,咋个了?”
坐在胡一轮身旁的一个大爷看他俯身半天不起来,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便关心了一句。胡一轮谢过他的好意,抬起头,冷不丁被一个悄无声息地站在身边的人影吓了一跳。史佩均冷笑一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包子,随手往边上的垃圾桶一丢,“偷窥,有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