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迟心动》空落雨

6、小麦果汁

　　回忆如同毛线团，揪住了小尾巴，便扯个没完。
　　林杳杳嘴里含着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盛夏的午后，甜味散去，只剩下酸涩与时隔多年想起还会委屈的难言。

　　十五岁的林杳杳是个被所有人喜欢的小公主，会仰首挺胸，用好听的声音代表新生发言，理所应当的收获掌声。然后迈着高傲的步子下台，从不低头。
　　那时，她刚从母亲离世的阴霾中走出，不久后又跌进另外的深渊，渐渐变了模样。

　　十六岁生日那天，陌生的家门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站在熟悉的楼道里，听着不太隔音的门内传来温馨热闹的对话。

　　“老公，你说杳杳会喜欢吗？我第一次做，不知道合不合她胃口。”
　　“喜欢，杳杳不挑食，你忙了这么久休息会吧，这孩子怎么还没回来，雅悦都到家了。”
　　“她一惯慌着下课，现在中午回家吃饭，可高兴了。”
　　“下午还赶着上课，不然让雅悦先吃吧。”
　　“还是等着杳杳一起吧。”
　　“妈，我饿……”

　　林杳杳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从没跑得那么快过，只想早一些离开那里。
　　等她停下脚步，周遭的场景早已变成了空荡荡地学校操场。

　　书包里的手机不停震动，爸爸两个字扎眼极了。

　　那是她第一次出现无法控制的病理反应。
　　胃里刀绞，呼吸急促，脑海中全是病床上的母亲，还有一旁站着的那个女人和她的父亲。她扶着乒乓球台缓缓蹲下身子，烈日炎炎，满头虚汗。

　　“杳杳，你冷吗？怎么在发抖？”

　　关切的声音将林杳杳拉回现实。
　　她闻声望去，秦昭半蹲在她面前，目光炙热真切。

　　面前的人与那日的他身影重叠。
　　林杳杳用舌尖拨弄了一下糖果，脸颊鼓鼓的。

　　糖的味道没有变。
　　秦昭好像也没有变。
　　可她却不再是那个被所有人都喜欢着的小公主了。

　　颐源居满座，客人们高谈阔论喝酒吃肉好不热闹。
　　二楼两个相邻的包厢撩起中间遮挡的门帘成了男排校队的聚餐场所。
　　这里的老板曾经也是排球选手，每次来都会打折，实惠划算，敞亮大方。队长跟老板打了招呼，确定好菜单，这才最后落座跟大家聊天。

　　林杳杳饿的厉害，用筷子夹了糖蒜蘸芝麻酱吃，缩成一团，像只觅食的仓鼠。她看起来情绪不高，虽然小动作很多，可目光却时不时的停留在某一处发呆，可以看出心思并不在这顿饭上。

　　高璇悄悄在桌下伸手戳她，小声问着：“杳杳你不舒服吗？”

　　林杳杳摇头：“就是起早了，有点犯困。”

　　最近她住在录制的别墅，确实不用像住宿舍的高璇一样早起赶路。高璇听了也没怀疑什么，只当她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记曾经一起赶地铁的艰苦岁月了。直呼，人就是不能过得太舒服。

　　点的菜很快上了桌，大家都饿了，风卷残云，倒显得林杳杳吃相矜持。
　　她明明很饿，可吃了几口胃就火烧一般，难受的厉害，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这样过了。
　　林杳杳用筷子夹了肉吃的慢条斯理，不愿被人看出端倪。

　　秦昭和她之间隔了几人，他也没怎么动筷子，不知道是不合口味还是别的原因。别人跟他说话他也心不在焉，只顾着低头摆弄手机，还被一旁的男生起哄调侃。他只是笑笑，并不作答。

　　林杳杳在桌下给肖湘语发微信。

　　【杳杳：我犯病了。】
　　【杳杳：是不是应该去找孙医生看看。】

　　下一秒肖湘语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林杳杳放下筷子，悄悄跟高璇说了声，出去接电话。

　　“林杳杳！你怎么回事啊，不是说都好了吗？”肖湘语厉声道。

　　林杳杳连忙解释：“已经一年都没犯过病了。我以为好了。那次回家，我也忍了大半天，好好的。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又有了病理反应。”

　　“你要去看才行。周末吧，周末我过去陪你。等下，周五也可以，不然明天吧，我请个假。”

　　“停停停。”她有些后悔跟这个急脾气汇报了，“你先冷静。我有孙医生的电话，可以先咨询一下，不用跑去精神科找他啦。嗯，放心，有了结果我第一个告诉你。你看我今天不舒服，第一个就告诉你了。嗯嗯嗯……”

　　好不容易安抚好肖湘语，成功结束通话，林杳杳望了眼热闹的包厢，突然就不想进去了。
　　她在外面找了个空椅子坐下，拿着手机翻看网友们的评论。

　　秦昭从里面出来时就看到林杳杳趴在老旧的木桌上睡着了。手机还握在手里，微博界面亮着，上面全都是CP拥护者们的评论。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到里面把宽大的羽绒服拿出来搭在她身上。
　　羽绒服很长，耷拉在不干净的地面上。
　　主人没有丝毫在意，目光落在女孩儿的侧脸，看她睡着时拧着的眉，怎么都移不开脚步。
　　叮——
　　屏幕还未熄灭的手机收到几条微信提示。
　　来自香芋。

　　【香芋：宝宝，要不你今年就别回来了。】
　　【香芋：既然你又犯了病，我担心你回家会受激。】
　　【香芋：我跟我爸妈商量，过年的时候去京市陪你！就这么说定了。】
　　【香芋：你就拿我过去玩当借口，应付你爸就行了。】

　　秦昭记得这个头像。
　　这是他除了家人外鲜少关注的微信。
　　林杳杳最好的朋友，肖湘语。

　　这些年，他时常从肖湘语活跃的朋友圈中零星得知她的消息。她考上大学，她四级过了，她回了庆市，等等。
　　可他却唯独不知道，林杳杳生病了。

　　“秦昭？怎么在这儿呢，半天不回来，大家都等你呢。”

　　林杳杳迷糊着抬头，鼻尖还能闻到木桌上的香油味。她抬手拉拉滑落的外套，套了一个袖子才觉得不对，再仔细一看，压根不是她的衣服。衣服的主人好像还在包厢里吃饭呢。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满打满算睡了十五分钟。

　　这会儿胃里舒服了许多，又开始咕噜咕噜的叫起来。她叹了口气，心里埋怨着自己不争气，好不容易能吃顿好的，居然因为病理反应出现泡汤了。比起那些不适感，此刻她更心疼错过的美食。
　　用肖湘语的话说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刚想着她，就刷到了微信里肖湘语的留言。

　　林杳杳低头回复着，想让她早点打消这个念头。肖湘语是家里的独女，爸爸妈妈都对她很疼爱，哪里有过年跑出来丢下父母在家的。

　　信息发完，高璇从包厢出来，怀里还带着林杳杳的外套围巾和包。
　　“你啊，今天到底起的多早，吃个饭还能睡着。我猜你肯定没吃饱，待会要不要去加个餐？”

　　“要！”

　　“他们要去KTV，你别拒绝，等到了地方，大家都玩嗨了我们悄悄溜就行了。”高璇低声跟她交待，突然瞥见林杳杳披着的长款羽绒服，“这谁的衣服啊？”

　　“我的。”
　　林杳杳还没来得及回答，秦昭已经跟着大部队出来了。
　　他接过自己的衣服穿上，并不在意周围人暧昧的目光，表情淡淡。

　　他在生气吗？
　　林杳杳想着，目光落在白色羽绒服下摆的油渍上，一阵心虚。

　　等回去了反正要洗衣服，一起帮他洗了吧！

　　林杳杳上次来KTV还是她参加的社团聚会，她是音痴，唱歌惨目忍睹，每次来都是坐在沙发角落嗑瓜子，然后趁着大家都唱嗨了悄悄溜走。这套流程还是跟高璇学的，用起来得心应手。

　　这不，刚落座，她就已经开始思考待会买点什么安抚一下受委屈的胃。

　　高璇是个麦霸，一进门坐都没坐，拿着话筒就点歌开场，没有丝毫外来人的畏缩，倒像是跟校队的兄弟姐妹同行已久。

　　孟晶吐槽：“小高哪儿都好，就是太没边界感了。”

　　林杳杳憋着笑，目光突然扫到尚未落座的秦昭，心底泛起了嘀咕。

　　怎么搞的，他可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啊。
　　还气着呢？

　　秦昭不是面冷的长相，为人率直开朗，性子随和，去到哪里都不缺人跟他交朋友。这次再见，除了第一天他言语刻薄搞攻击针对外，其余时间都没板过脸。可现在，从颐源居出来这么久了，他的表情严肃沉着，没有丝毫笑意。

　　所以人家才说帅哥冷脸就会有距离感，看起来难以接近又不近人情。

　　林杳杳怵得慌，移开视线，低声道。

　　“气成这样，晚上是不是不会给我做三杯鸡和炸茄盒了。”

　　说完咽了咽口水。
　　更可惜中午错过的大餐了。

　　桌上的小零食没人吃，孟晶都挪来林杳杳跟前投喂她。林杳杳吃咸了，拿了罐可乐喝。喝到一半，身边的沙发陷下去，孟晶空出来的位置被人占了。她看到眼熟的运动裤，身子一僵，生怕秦昭是因为羽绒服脏了来兴师问罪。
　　可秦昭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她身边。

　　他是个香饽饽，坐下没多久就有男生拎着罐啤酒过来跟他碰。男生喝的微醺，热情奔放，差点没栽在秦昭身上，被他抬手一把拦住，稳稳的扶正了身子。微醺的人都磨叨，就算是秦昭也没办法轻易打发。

　　林杳杳想起了三杯鸡和炸茄盒，觉得它们还能挽救一下。

　　她放下自己的可乐罐站起身，接过男生要推给秦昭的啤酒，“我来替他喝吧。”

　　咕咚咕咚闷头灌了一大半，她才被反应过来的秦昭抓着手腕制止。
　　林杳杳积极主动的摆明态度：“我还没喝完呢，我可以。”

　　“就是就是，我可都一罐……”
　　微醺的男生话说到一半对上秦昭的眼神，背后一凉，瞬间酒醒了大半。
　　“额……这首我点的歌，我来唱！别跟我抢！”

　　男生一走，林杳杳就没了英雄救美的气魄。
　　她端着啤酒讪讪道：“这人怎么这样，说跑就跑了。”

　　“林杳杳。”
　　秦昭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开，声音低哑，听得林杳杳耳朵发烫。

　　她没回答。
　　下一秒，秦昭的手稍稍带了些力气，林杳杳被拽的跌坐在沙发上。
　　两人之间距离暧昧，呼吸交融。
　　林杳杳挣扎着想要抽回被抓着的手腕，却没能成功。
　　她刚想开口抗议，就听秦昭叹了口气：“以后乖点，行吗？”

　　林杳杳不解，明亮的眸子对上他的，声音软糯：“秦昭，喝酒的是我，可你怎么好像醉了。”

　　“小祖宗，你真是要我命。”秦昭似是无奈又认命般的低语，声音混在鬼哭狼嚎的BMG中，林杳杳什么都没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