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愆》妖梦铃

87、报复

　　“情绪波动过大，再加上之前高烧过，心脏负荷过大引起血管迷走性晕厥。”负责接诊的依旧是吴医生，他沉着脸看手里的病历，面前是时之城和易博文两人。
　　抬头一看，面前这两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极点。
　　时之城声音酸涩不已：“怎么会这样？他不是都已经做完手术了吗？”
　　吴医生摇了摇头。
　　时之城的心一下子就被吊了起来，语速加快：“摇头是什么意思？医生你说话啊！”
　　“手术并不能一劳永逸。”吴医生重重叹了口气，又重新说了一遍“做完手术后只能保证十年内他的心脏不会病不会恶化，十年之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这些吴医生之前都给他们解释过，只是那时候时之城一众人只关注手术的成功率，以及手术成功与失败要承担的风险，短暂性地忽略了年限的问题。
　　而现在，他们不得不去关注这个时间问题。
　　易博文指尖绷紧又松开，拼命下压心底的恐惧：“医生，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他看出吴医生的欲言又止。
　　吴医生道：“病人一直处于一种消极的情绪里，你们作为家属还是要多劝劝他，情绪波动也不要太大，否则我怕用不了十年他又得重新进手术室，而且手术的风险只会越来越大。”
　　随着年岁的增长，手术的成功率会不断下降，时俊航手术的成功率本来应该不是很高，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他能不能平安从手术台上下来。
　　易博文同时之城对视了一眼，相顾无言。
　　吴医生将手里的病历放下，看了他们一会，轻轻叹了口气：“心脏受伤之后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回到最初的样子，我们能做的只是当他的身体保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里，病情不会继续恶化，但这不是医生独自努力就可以做得到的。”
　　病人和家属也得配合才行，可是就目前来看，家属倒是挺配合，病人却从来没想过要好好配合治疗，甚至在病情最严重的时候还想要放弃手术。
　　在吴医生行医多年的医学生涯里，时俊航是他遇见的第一个求生欲这么低的病人。
　　吴医生希望作为病人亲属，时之城他们能够好好劝慰一下时俊航，让他改变自己面对的生活状态和心态。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沉郁的气氛。
　　时之城站起来跟吴医生道谢，然后到病房去找自己儿子。
　　易博文没有跟着一块走。
　　吴医生眨了眨眼睛：“还有什么要问的？”
　　易博文有些艰难地问出口：“他的心脏……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吴医生无奈摇头，说出来的话让人失望：“就目前国内的医疗系统来看，我们没有办法。”
　　“那国外呢？”易博文眼底浮现出期望“国外有没有办法根治？”
　　“这个我不能保证，只能说很难。”吴医生没有直接斩断他的希望。
　　易博文愣了许久才点头：“我知道了。”
　　回到病房这边，时俊航已经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对上自家父亲担忧的目光。
　　他动了动，时之城立刻过去把人扶起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叫吴医生来给你看看？”
　　“不用，我没事。”时俊航坐起来后呼了口气，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扯起一丝苦涩的笑容，自嘲道“这一年真是住在医院里了。”
　　时之城呼吸一窒，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要是我能替你承受这一切就好了。”
　　时俊航摇摇头：“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你没事，只是太累了，心脏负荷有些大。”时之城拉过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但是吴医生要我跟你聊聊。”
　　“聊什么？”
　　时之城摆出了一副促膝长谈的模样，这一次是不打算继续让他蒙混过关了：“吴医生说你的状态情绪太消极了，这对你的心脏会有影响。”
　　“……”时俊航偏开头，拒绝面对他的目光“这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是控制不了还是你不愿意控制？”时之城沉着脸“俊航，你不能一直这样。”
　　时俊航沉默了一会：“那我该怎么办？”
　　“离开这里。”
　　时俊航摇头，沉默着拒绝，他之前就已经说过自己不想离开。
　　“我们去看心理医生吧！”时之城盯着他的侧脸“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总会好起来的？”
　　“你觉得我有心理问题？”
　　时之城有些讶异：“难道你觉得自己没问题？”
　　“我确实没问题。”时俊航垂下目光“人是能被改变的，在经历过一些事情的打磨之后失去原来的性格，被生生打造成另一个模样，并不是说看心理医生就可以改变。”
　　“你总得试过才知道有没有用。”时之城深吸了口气“你知道的，我和你妈妈承受不起失去你的后果。”
　　“我不会离开。”时俊航顿了一下“现在这样就挺好，不用太为我担心，我没那么脆弱。”
　　“……”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脆弱，可是作为一名父亲，他期盼着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很好一点，再好一点……
　　“我现在这样就很好。”时俊航声调如常，只是不愿意去直视自己父亲的双眼“不需要你们再为我做什么。”
　　就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吧，这样对谁都好。
　　“不管你怎么说，好不好我们都看得出来。”时之城有心要多劝几句，但是看着时俊航低垂的目光，到底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
　　说再多都没有用，时俊航不会改变的，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孩子什么样，这孩子有的时候执着得令人生气。
　　现在也不敢气了，他还好好在自己身边比什么都重要，时之城现下最大的愿望就是他健康平安，只是现在看来，这个愿望也变得艰难。
　　易博文一直站在门口，默默听着这对父子的对话，心里翻涌起一阵又一阵酸涩的感觉。
　　他描述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许久之后，易博文转身离开，找了一个偏僻的楼梯间，给易梓灵打过去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两边都没有开口，就这么一直僵持着。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直到易博文腿有些麻了，靠到墙上轻叹了口气：“我现在在医院。”
　　“受伤了？”
　　“没有，是时俊航，他在警局晕了过去。”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易博文使劲压下自己心底汹涌的情绪，好一会儿才沉声叫出自己妹妹的名字：“对不起。”
　　易梓灵还是没有说话。
　　至于易博文为什么要道歉，他们彼此心里都一清二楚。
　　易博文终于意识到，他还是做不到跟时俊航彻底断绝联系，看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目光依旧不受控制往他身上挪，还是会为他担忧……
　　得知时俊航的身体情况时，他没办法再继续冷眼旁观下去，没办法再那样不管不顾。
　　剧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他对不起易梓灵，也对不起自己的三叔三婶，但是他真的做不到去恨时俊航。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所以呢？”易梓灵声音好像有些颤抖。
　　“你可以将真相告诉爸妈，也可以恨我，对不起。”作为家人，他没能做到义无反顾地站在易梓灵那边，这是他的错。
　　人有的时候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恨你有什么用？”易梓灵吸了口气，似乎带上了些哭腔“你别让我再见到他，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好自为之吧。”
　　易博文：“……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易梓灵二话不说撂了电话，抬手将手机往沙发上砸，一字一顿念出时俊航的名字，眼底一片麻木。
　　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白毅维给她打了电话过来。
　　……
　　回到病房时，时之城接了通电话，得赶回警局去，时俊航让他不用管自己，忙自己的事去。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他必须得离开了，最后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易博文，心里暗暗叹息：“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等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时俊航目光在易博文身上停留了一会，然后默默移开。
　　他们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估计易博文很快也会离开。
　　然而并没有，易博文不仅没有离开，还向病床这边靠近，站到了时俊航身边。
　　后者在心里揣测着他会说什么，其实还是会怕听到这人嘴里说出来的冷言冷语，他可能需要点心理准备。
　　“你的常备药没有带在身上。”事情仍然没有往预想中的方向发展，易博文声音很轻，没有责备也没有冷言冷语。
　　不该是这样的。
　　他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地面对自己？
　　时俊航心里充盈着许许多多的疑问，他想不明白这人现在到底想做什么，索性一次性将纷杂而起的情绪压下去。
　　他压低声开口：“忘了。”
　　“那些药不能离身的，怎么可以忘记？”易博文微微蹙眉，看到他苍白的脸色之后又不自觉地放轻声音。
　　“……”这是在关心他吗？
　　错觉吧！
　　见时俊航没有回答，易博文心里更是酸涩，吴医生的声音似乎在耳边萦绕，他说得没错，时俊航是真的很消极。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后，易博文像是认输了般叹了口气：“算了，以后不要再忘记，你身体不好很容易出事。”
　　“……嗯。”
　　“要回去吗？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
　　时俊航本身问题不算严重，还没到要在医生长住的地步，缓过来就可以离开。
　　后者愣了愣，抬起眼对上了易博文专注的目光，又是一震。
　　好一会儿过去，时俊航收敛起自己的情绪：“你不是还有工作，不用管我。”
　　他们之间应该保持距离的。
　　易博文却道：“我送你回去，然后再回警局。”
　　时俊航呼吸一窒，对上易博文不躲不闪目光，心里一阵绞痛：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对我来说有多大的影响。
　　这倒底是在做什么呢？
　　他都已经坦白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能这样跟自己说话？
　　还是说……他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自己？
　　易博文见他这样定定的看着自己，不由得蹙眉，抬手到他面前挥了挥：“还是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给你叫医生？”
　　“不用。”时俊航回神，收回了目光“稍等一下，我去换个衣服。”
　　坐上易博文的车之后，时俊航还在不断猜测，无数次想直接问出口，问问驾驶座上这人到底想做什么，问问他是不是要报复自己？是不是想先给自己一点希望再毫不犹豫地离开？
　　但是最终他都没有勇气问出口。
　　他害怕从易博文嘴里得到肯定的答案。
　　扪心自问，如果他们的身份对调一下，如果自己是易博文，那他肯定恨不得自己赶紧去死，怎么可能用这样温和的脸色面对自己？
　　答案其实很明显了不是吗？何必非去捅破那层纸呢？
　　一直到书屋停下，时俊航都没问出自己的疑问，也没有勇气跟他多说一句话。
　　易博文：“我送你进去……”
　　“不用。”时俊航下意识拒绝，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坚决，他找补了一句“我自己可以，别耽误你工作。”
　　说完不等易博文回答，匆忙拉开车门仓惶离开。
　　易博文下意识想拉住他，结果拉了个空。
　　他默默把手收回去，看着时俊航消失在视线内才驱车离开。
　　他没有跟上去，所以也没看到时俊航在书屋门口停留了很久，时光荏苒门前的地板上被人工工整整摆了一束红玫瑰。
　　这一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又或许是最近经历的起落太多，心脏已经麻木，时俊航面无表情地看了它许久，将花拿起来开门进屋。
　　打开柜台处的电脑，调出监控，监控显示在他离开书屋的这一段时间里，有一个孩子捧着这束花靠近书屋，摆到地面上。
　　找到这个孩子也不会有任何收获，对方一定把自己藏得很好，不会轻易暴露自己。
　　“大小姐，你又想要什么呢？”时俊航低声呢喃“既然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为什么不出现。”
　　“喵呜～”
　　星月踱步出来，看到坐在柜台那边的主人，跳到他身上撒娇。
　　时俊航下意识搂住它们，心理情绪纷杂。
　　不知道直面封驭雪和被易博文报复这两件事，哪一件更让他痛苦。
　　他甚至有些期待封驭雪的到来了……到这种时候，他还是想要逃避。
　　时俊航扯了扯嘴角苦笑。
　　“你们说他到底想做什么？”时俊航抚摸着手里两只猫的软毛“他明明知道我喜欢着他，是想要在跟我示好之后，再狠狠折辱于我吗？”
　　之后那人会跟他说，让他别痴心妄想吗？
　　应该会吧！
　　他的心脏或许承受不起这么大的刺激。
　　然而除了这个解释之外，他没办法再想出易博文对他示好的缘由。
　　不可否认，易博文是一个好人，但是再好的人面对伤害自己家人的仇人时，应该没办法不对对方恨之入骨吧！
　　所以他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自己也是有可能的，同样也是应该的，至于封驭雪，她或许是在等一个契机，时俊航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但是不会太久了。
　　时俊航心里翻涌出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许久之后才将那股情绪压下去，拿出自己放在抽屉的药吃了两颗。
　　其实往深处想想也没什么不好，易博文想用这样的办法报复自己的话，之后他还会继续跟自己见面，继续对自己示好吧？
　　那么在他跟自己翻脸之前，他们还能有和平相处的机会，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不知道他在什么时间会跟自己翻脸……
　　时俊航露出一抹苦笑，抬手掩住自己的脸颊：“原来我们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
　　可是这一切都是他活该，怪不得任何人。
　　就是不知道封驭雪会不会在易博文翻脸前有动作，到那时他或许不用去面对易博文的冷脸。
　　“喵～”察觉到自家主人情绪低落，月月跳到柜台上，舔了舔他的手腕，想用这样的方式安慰他。
　　半晌，时俊航将所有情绪都压下去，将那束红玫瑰丢进了垃圾桶，自己坐回到柜台前打开电脑文档。
　　透过电脑，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昏暗的房间。
　　到处都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氛，所有人都对他很恭敬，因为他是大老板身边的红人，没有人愿意得罪他。
　　“巫少。”
　　“巫少！”
　　“巫少……”
　　“巫梃。”
　　“巫梃哥哥……”
　　这些名字一直萦绕在他耳边，有那么几个瞬间快要被这里的黑暗泯灭。
　　在黑暗中沉沦久了，有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本心本名都快要被忘记，他在一步一步陷入泥潭。
　　“巫梃哥哥，你陪我一块进去吧。”封驭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出来，抓住巫梃的胳膊，笑容灿烂。
　　巫梃缓缓露出一个浅笑：“好。”
　　“正好今晚我哥在，你可不能提前离场。”
　　“嗯。”巫梃伸手给她“走吧，别让他们等太久。”
　　“让他们等等怎么了？反正我们最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