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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章 假如我是缸中之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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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浩很恶趣味地看着他。小孩一定想不到,他最不想让人见到,甚至要躲在被子里悄悄干的事情就这么被自己发现了。哈哈。
挺有意思的。
好久不见、还是被自己刻意控制着不要想念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让他完全忘记了刚刚发生的惨剧。现在他头也不疼了胃也不想吐了,整个人因为遗忘而容光焕发,盯着人家小孩儿看个没完。
好看的人怎么折腾都好看。
罗浩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给出了自己的论断。
瞧瞧我们大土司这眼睛这鼻子,长的真像样,不愧是我弟弟。
哎呦,哭得鼻涕泡儿都出来了,这还死撑着不擤呢,一会儿别再给咽下去了,值不值当的。他下意识就开始翻自己的裤兜,想找出来两张卫生纸给小孩儿递过去,结果手伸到一半了才想起来,这是他的梦。没有纸巾,没有小孩儿,没有鼻涕泡儿,什么都没有。这是他为了遗忘而更换的场景,这一切都来源于他无意识的想念。
想念。没错。再怎么不想承认那也是想念。
不用再给自己找什么根本就站不住脚的借口了罗浩,怎么没见着你镜头一转跑到罗珺那儿去呢。
想到罗珺,他咯噔一下,就好像被谁把空气抽干了似的喘不过气来,他连忙转换思想,目光投在小孩儿身上,拼命让自己想着点高兴的事儿。他长叹了口气。
没辙,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没辙。
小孩儿这怎么还哭呢。不是,为什么啊,总不至于自己对着个好久没见的人,下意识就是想看见人家最不堪的一面吧。自己哪儿有这么奇怪,罗浩对自己的人品很有信心。
可当他看见小孩儿哭到肿胀的眼睛时,他又不敢那么确定了。
他想要切换镜头,像是之前一样,但是梦境却不听他使唤。他绕着小孩转圈子,没走几圈先把自己绕晕了,他坐了下来,和看不见的小孩儿肩并肩。
“哎你说,你们都是怎么想的呀,你跟我讲讲呗?”他盯着木质的窗棂,眼神发直。屋里就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但他的声音还是放得很大,活像是在礼堂发表什么重要的演讲。
“说你们是小孩儿,那是真的,跟我比你俩就是小孩儿,就算是长到了七八十,那也是个小孩儿。可要是搁到外面,也都是十七八的大小伙子大姑娘了,怎么成天、成天净不干正事儿呢。
“你说她出去,去外面跑去,我也没多拦着吧,嗨,拦也拦不住!也不是短了她的吃的短了她的喝的,怎么净上赶着往别人家蹿呢。这回是把胳膊弄折了,下回保不齐就是把脑袋砸了,跟着那些坏孩子玩儿能有什么出息!
“跟我吹胡子瞪眼睛的,天王老子都没她脾气大!还敢跟我动手,还敢……!还有你也是,你说说你俩,这都是上哪儿学的臭毛病,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这能行?这也就是我了,要是在社会上,这还不得叫人跟你俩好好上一课?”
刚说完,话音还没落,像是要成心跟他作对似的,梦里的场景一变。四周瞬间暗了下来,连点摇曳的灯火都看不见了,凛冽的风刮在脸上,小刀子剌肉似的疼。
罗浩两只手捏紧了领口,被风吹得眯着眼睛。
叮叮咚咚的声音传过来,像是有什么掉在了地上,又像是在拖拽着什么,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失真。罗浩被着动静弄得毛骨悚然。周围实在是太黑了,黑到作为主要感觉器官的眼睛都丧失了作用,他努力地想瞪大眼睛,看清楚再清楚一点,但是在狂啸着的风中,这是再艰难无比的事情。他怀疑自己的眼泪水都被冻在眼眶里了。
他想转身看看,一个巨大的青面獠牙的怪兽却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简直要被吓得背过气去。他看着那个怪兽向他逐步逼近,想要跑,但是脚像是生根了一样动弹不得。怪兽贴近他,穿过他,然后走远。他感觉自己血都凉了。
他捂着胸口,看着那个怪兽拖着个什么东西走远,然后他听见了轻呼和很快被压抑住的尖叫。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想走。他觉得他将要看到的绝对不会是他想要看到的。
但是这个邪恶的梦哪儿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画面突转,他坐在刑椅上被无名的大手掰开了眼睛。人们在尖叫,在窄小的屋子里蜷缩成一个泥团,鞭子划破空气,皮肤绽开成花朵。
他看着面前的一切。然后不合时宜地想,怪兽的手疼不疼呢。
这些都是他曾见过的。
他曾见过的,女人、男人、老的、小的,无数个人汇聚在一起,成为了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样子。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无数个人的身上。
如果这是一个小说,他们都是其中的角色,或许读者会把其命名为“逃不过的宿命”。又或者这是一个准备刊登的学术论文,他们是其中的调研对象,那或许称之为“恐惧的代际遗传”就更为合适一点。
伤害在永恒地传递。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不,准确来说,是想到了罗珺。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那是“他的妹妹”“他的珺珺”,但是从没有想过,或许她并不想成为“他的珺珺”,她只想要成为罗珺。
她打他、踹他、叛逆、甚至出去伤害自己,他都可以原谅,哪怕是一万次,但是从没有想过,或许她并不需要他的原谅。他从没有跟她促膝长谈过,没有平等对话过,他一直以来都是以一个绝对长者的身份,帮助她规划她自己的生命。她一定也是想过反抗的,但是她却不懂得应该如何去表达,直到把自己压抑到了顶点,然后整个人像是气球一样爆掉。
就像是他。
那个怪兽。
那个蒙在被子里一边□□一边哭的大土司。
他一定也想过反抗,想过去表达喜欢和不喜欢,但是从没人教过他。他所接受到的一切情绪都是那样激烈,喜欢与不喜欢之间只有着一道皮笑肉不笑的模糊分界,喜欢就是占有,害怕就是鞭打,软弱不可以被看到,甚至连他所知的最快乐的事,也不过就是在没人的地方自己偷摸撸上一把。
没被爱过的人又怎么能要求他去爱谁呢。
这不对,一切都不对。女人不对,小孩不对,罗珺不对,自己也不对。所有都不对。
他近乎自虐一般强迫自己看着眼前的画面,看着那些瑟瑟发抖的奴隶,看着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大土司。
爱绝对不能以伤害的方式来表达。
他宛如一只困兽,他扯着自己的头发,咬着自己的舌尖,现实的压抑终于弥漫到了梦境,他好想不管不顾地就这么逃掉。跑,一直跑,跑到再也没人能找到他的地方,然后看着落日死掉。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就明白了,小孩为什么会热衷于伤害自己。那是唯一能够确认自己真实存在的方式。
他看向左右,掐住手指,整个人因为狂乱而感到浑身燥热。
这不是他的梦境,这不是他下意识为自己构建出来的一个能够躲避的现实,这是另一个陷阱,一个包裹着闪烁甜蜜的陷阱,它张着大嘴冲他呲着獠牙,它想要让自己献祭于此。
要是继续下去会怎么样呢?女人继续虐待着小孩,小孩继续虐待着奴隶,自己继续和罗珺在一起……继续下去会怎么样呢?这倘若要是一个永恒的轮回,那么无论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女人和小孩都会是他们关系的两端,过往和未来通通呈现在眼前,那将会是他们关系的模板。
他站在黑暗的中央,无论向哪里看去都是无边的黑暗,方向感丧失殆尽,一切的感官在此都没了作用,他开始怀疑自己。
自己真的去过藏区吗?真的能够穿越吗?□□是怎么穿过时间的法则的?自己看见的、喜欢的,究竟是一个远在几百年前的影子,还是一个因寂寞而产生的幻觉?电话打通了吗?罗珺受伤了吗?自己回到家了吗?门锁被人换过吗?爸爸妈妈出车祸了吗?自己没事吗?
我是谁?是缸中之脑,是真的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