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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番外十二话 千金易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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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得很快。
从荆北传到广南很快,从荆北传向十五州镇也没有耗费很长的时日——
几乎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凡是有零星关注过江湖事的,都听说了“璇女派掌门易替”的消息。
十五宗门领袖易替,本来就是惹众人注目的大事件,更不必说宗门内全是女子的璇女峰?一举一动,都尽在关注之中。
有年轻的江湖中人,尚不知多年前的风云人物榜帖,纷纷问道:“那蒲忧怜,是何许人也?怎么一出山,就成了璇女派的掌门人?”
年长一辈的略略知道些原委,好心解释:“这蒲忧怜实是天才……武林大会连胜的记录,如今过了十几二十年,仍旧无人可破。”
“可我怎么听人说,蒲忧怜是落入深渊里伤了经脉,才默默无动静地过了十余年呢?”
“我也听说了,但却也还听闻——她所受的伤,已经尽然被百花谷的师父诊救恢复了七七八八。”
世人揣度着秘辛故事,辨别不清隐藏的是非曲直。
蒲忧怜最终,的的确确顺从了大多数璇女派前辈的心意,应允了某些协定,成为了所谓众人瞻仰的掌门人。
她刚刚肃色朝子弟探听完前线的战事,把手中的告之信件放回桌上的满满一摞里,指间在晴明穴位轻轻按压,以此驱去连日来的疲累。
以宗门事为己任,不舍昼夜、废寝忘食。这是现在蒲忧怜清寡的日常。
连恩玳都知道,这是蒲忧怜自我麻痹的手段,想用忙碌遮掩内心“相见不得见”的欲念。
挨得最近的凌如意,又怎么会不知?
凌如意默默看着议事厅桌前稍憩的蒲忧怜,忽然懵懵然,想起了不久之前仍在寒潭之中的同样一个人。
没有多想,走到蒲忧怜身后,在她的肩头轻轻搭了一张薄被:“歇会儿吧,忙不完的。”
蒲忧怜没有领凌如意的情,甚至没给后者一点点的回应,又重新注神回到信件当中。
“我晓得你怨我,但是身子骨终究是自己的……”凌如意的劝说,轻飘飘地,没什么说服力。
对于一个——夫君不得与之相见,儿子不能与之相认,只有颓然身子骨的人来说,蒲忧怜度过的日子,实在是少了些许有兴味的盼头。
“不理我也不打紧。我来,也不过是向你传个讯就走。”
蒲忧怜终于偏头,望着凌如意等后话。
“璇女峰山下来了一队‘文山书海阁’的行商。要见还是不见,你自个儿定夺罢……”凌如意幽幽吐字,瞄了一眼蒲忧怜肩头未盖实的薄被,又多手拾起,强硬给后者披好。再不说什么,扭身走出议事厅。
文山书海阁?
一念在蒲忧怜脑海间划过。原本并不想接见的,忽而心意一转,改了主意。
“恩玳,去峰脚山门处,把行商队伍中话事的人领上来,就说——我有一笔生意相询。”蒲忧怜对着守在一旁的恩玳,吩咐道。
“喏。”恩玳丝毫不质疑,领了任务,躬身就退下。
议事厅空空寥寥,此时只剩下蒲忧怜,她遥望门开外的远处,不知道想象着何方?
文山书海阁这队行商的话事者,是个精瘦干练的中年人。
“见过蒲掌门,在下、在下原进禄。”眼睛滴溜溜地转,一副不好骗的模样。
“原老板不必多礼。你且往前来些吧!我这门生意,需和你细细谋定,忌讳说的时候大话大声,被别人听了去可不好。”蒲忧怜招手示意。
这可让原进禄受宠若惊。
不是说璇女峰的女师傅们个个傲气得很嘛?这蒲掌门却亲和得没有丝毫架子,实在出乎原进禄的意料。
暗自腹诽着,脚下倒是听话,依着蒲忧怜的指示,往前靠近了几步。
也不敢离得太近了。原进禄好奇蒲忧怜的用意,问道:“不知是什么生意,需要掌门亲自与我相商呢?”
“虽然是以掌门的身份待见你,但是所商议的事情,还只能算是我的私事。事情不难,完成之后另有厚厚酬劳,原老板不必惶恐紧张。”蒲忧怜离开座位,甚至亲自给原进禄倒了杯茶水。
原进禄诚惶诚恐接过:“有什么能被使唤、能够效劳的地方,蒲掌门但说无妨。”
“想必你也听说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带领着璇女派子弟讨伐失心人。”
“不错。”原进禄顺着蒲忧怜的话接口,“自蒲掌门接手之后,战事乾坤扭转,打了不少胜仗。我们百姓呐,孺慕得紧。”
蒲忧怜听了原进禄的恭维,轻轻笑笑,并不当真:“机缘巧合之下,我得到了两本奇书。”
“奇书!?”
文山书海阁怎么会不知道奇书?这可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宝典。
蒲忧怜一下子,拥有了两本。
听得原进禄心潮澎湃:“蒲掌门是想卖给文山书海阁么?”
蒲忧怜摇头,否认原进禄的猜想:“我不卖。请你来——是想托走南闯北的你,走一遭广南白鹿泽,把这两本奇书,送给我的一位……故交。”
原进禄还在消化讯息,暂时没回应,浅浅啄了口杯中的茶水。
“原老板不必担心酬劳的问题,事成回来璇女峰之后,自然有万两银钱回馈。”
万、万两银钱?
就只是送两本奇书而已?
蒲掌门这未免也太阔绰了些。
险些被茶水呛住,原进禄连咳了好几声。
蒲忧怜却误解了,以为是原进禄不满意酬劳:“若是万两银钱嫌少,那就两万两。”
原进禄暗自倒吸凉气:“够了、够了。”
再不够的话,原进禄都怕自己昧良心收钱,半路暴毙横死。
“只是,蒲掌门怎么就这么信任我呢?不怕我拿了奇书就消失不见?”
“你不敢的。”蒲忧怜亲和过后,展露潜藏的锋芒,“如果你跑了,我就会放出传言,让十五州都知道‘原进禄手上有两本奇书’。那时候整个江湖,定然会上天入地地寻你找你。我压根不必担心。”
这真是一桩“坦然交心”的好生意。
原进禄打着哈哈:“在下就开个玩笑,商人重诺,怎么会跑呢?不会的,不会的。”
蒲忧怜这才从囊中取出那两本奇书,抛给了眼前人。奇书在空中,划过利落的弧线。
像烫手山芋一样,原进禄当即收纳藏好,不让奇书见光。
“要交给谁?”
什么人值得蒲忧怜如此托付?
“广南白鹿泽。百花谷子弟。莫与笙。”
原进禄没察觉,蒲忧怜语气中余留的挂念。
不疑有他,原进禄记下人名。
“你见到他之后,别和他提我、别惊惹到他。”蒲忧怜兀自吩咐。
送了奇书还不给说用意,原进禄满心奇怪,但是不敢多话去问。
“最好——是能带一张,莫与笙的画像给我……”
血脉浓情难抛弃,音讯传言千金易。
相助倾囊不予知,为母慈悲藏私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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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玳发觉近日的蒲忧怜似乎有了些许变化,变得有了不少生气。
至少,从战场回来之后,不再闷头看着信件了。
她常常看着一幅幅画纸傻笑。
连最亲近的恩玳也瞒着。旁人都不知道那画纸上画着的是什么人或物?
不过总比死气沉沉的样子要好多了,连带着恩玳也欣然开怀。
“她这样多久了?”凌如意的声音突然在恩玳身后响起,吓唬得恩玳瞬时寒毛直立。
恩玳想为蒲忧怜说好话:“也……不太久。就是从文山书海阁的商队,第二次来的时候,那时开始的。”
不想让蒲忧怜又重新失去乐趣,所以恩玳看着凌如意的眼神,带着几许乞怜。
凌如意也不知道留意到恩玳的求情没有?遥看着远处看画的蒲忧怜,陷入沉默。
忽然察觉了蒲忧怜的异样,凌如意定睛细看——
将画整齐叠放入怀的蒲忧怜,突然扶着桌角站立不稳。另一边手虚浮额头,看上去似乎状态并不很好。
凌如意一个箭步上去,忙搀扶;恩玳也随之,跟在其后掏出丹药。
过了好一阵子,蒲忧怜才从眩晕中恢复。认清搀扶的来人之后,满面苦笑。
“又是寒毒罢了……不必担忧。”蒲忧怜反过头来,安抚捉急的恩玳。对着凌如意则也是笑笑,就好像,这样眩晕的症状已经频繁发生了很多次。
“忧怜,你的眼睛……”
凌如意嫌少惶急,但这一次不一样。
“我的眼睛?”蒲忧怜自个儿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接过恩玳递来的一小块碎镜,蒲忧怜凑近照照,才知觉事情果真不妙。
原本汀兰色的双瞳,已有一边熏染成了猩红色。
就是失心人双目的猩红色。
寒毒旧疾频频病发,常年相思忧虑焦灼。
蒲忧怜终究挣不开悲极入魔的命运之爪。
“我去找大夫!”凌如意胡乱寻医,忘记了这“入魔”之症,除了绞杀,无人可治。
既是无人能治,良医如何得寻?
天方夜谭罢了。
“如意。”蒲忧怜难得心静,知道命运终途之后,头一回豁然开朗,“了结了我罢。你动手的话,我不会很难受的。”
凌如意乍一刹再忍不住,低泣哽咽:“蒲忧怜,你好狠的心。自打从寒潭冰牢里出来之后,你一句话都不曾和我说过。现在竟还要我亲手了结了你?我们、我们明明原来是那样要好的关系……”
蒲忧怜面色捎带惋惜,自有深意:“你就当,是我的报复吧。”
报复是假,劫难是真。
下一任璇女派的掌门,可不能继相飞雪、继蒲忧怜之后,又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凌如意当然没有动手,也没有把蒲忧怜入魔的事实及时告知宗门前辈。
这是她头一回,这般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