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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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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两人加了微信,留了彼此的电话。
关寻十点下晚自习,十点半稳定地坐在椅子上,房间门敞开着,关志国在外面练字。整一条线。
他看着眼前的数字开始动,纸页上的一切开始混乱,数字间开始重合,图形的角度开始变化。注意力开始慢慢散开,僵直的背能连续这样十分钟没有半分移动。
手机响了。
微信提示音。
关寻抖了一下,拿过手机看消息,背后传来一身叹息,关寻捏紧了拳头,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开始叫嚣着分家。
微信里贺明成说:今晚出来,带你兜风。
疯子。
大半夜的兜什么风。
关寻回:几点
贺明成:随你
凌晨两点,两人在大马路上驰骋,别说,这摩托车马力还真足,关寻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被仍进风里滚轮式地洗了一遍。
大脑里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
他在风力喊,贺明成,我脑子都空了明天怎么考试!
贺明成回他:你早该脑子空着去考!
隔天三模,爆发了。
*
关寻在考场上撕了卷子,往外走的时候涌上来无数个老师拦他,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许他现在应该找到贺明成,他需要贺明成的声音告诉他,你现在应该往东,或者往西。
然而没有,学校里怎么可能找得到贺明成。他甚至刚走出考场没有两步就失去意识了,这次没有走神,也没有回过神这个步骤。他就在一群人中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贺明成站在校门口等关寻下考,但先来的是救护车。
他点了一支金贵烟,一直看到关寻被抬上救护车。
关寻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简言之就是一个空壳。他不止身体空了,精神也空了。贺明成跟到了医院,没有靠近,但远远也看到了关志国和李娟。
他看到那长相和关寻都很相似的俩人,不难想是关寻的父母。
又看到男人抬手给了女人一巴掌,问她是不是平时没给关寻吃好。
李娟果然十分擅长沉默,她捂着脸坐在椅子上,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关志国很着急,抓住每一个医生护士的都要问两句:我儿子怎么样?我儿子没什么大事吧?
一直沉默的李娟突然站起来,红着眼睛问他:“我早就说儿子情况不太对,我要带他来医院,你当时说的什么?你说他没时间看医生,让我们别乱花钱。”
关志国抬手又想给她一巴掌,李娟这次梗死了脖子,盯着他不松。
关志国泄力地垂下手,点点头:“对,都怪我,我这个爸爸当的太不称职了。”
李娟的眼神是在这一瞬间才绝望的,这个绝望的眼神和关寻一模一样。贺明成大概彻底地知道母子俩的无力感来自什么,也知道关寻的绝望与压抑来自什么。
关志国绝不是一个不肯低头认错的男人,不然他就不会在关寻说“我确定”之后,就把说教改成了叹息。
但他太极端了,他刚从一个极端结束,就要迫不及待地走向另一个极端。
威胁的极端走不成,就走父爱的极端。
要么关寻妥协,要么关寻心软。
*
关寻这一倒,三天都没起来。
医生说他潜意识里完全不想活,李娟听到的时候人都要疯了。
贺明成还是被发现了,他说自己是关寻朋友,关志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说他儿子不可能认识这种人。
也是,贺明成混混气息太明显,耳朵上还戴个耳钉呢。
贺明成点头:“对,之前我被抢劫了,他帮了我。”
这么一说关志国立刻就接受了,他跟李娟说,我在美德这方面对关寻的教育还是没错的。
李娟没看他,出去打水了。
关志国指着床边说:“将就坐,你跟他说说话,看看有没有点用。”
贺明成能说什么,关志国话是这么说,人就在病房门正对着的椅子上坐着,门还是大开着的。他一坐下,就叹了一口气。
也许是医院里叹气的人实在太多,这一声加进去好像微不足道。
但贺明成的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他没坐下,就这样站着看了关寻一会儿。
“关寻的家属——”
“在——”
关志国被护士叫走了,贺明成伸手在关寻心口摸了摸,感受到在跳。他俯下身,让两道心跳可以感应到彼此。
“在跳呢。”
*
关寻出院是六天之后,距离高考越来越近。关志国每次要提高考,李娟就会厉声呵斥。
她对关寻说:“随便考考,上不上都无所谓。”
曾经是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的,在母子俩背着关志国去看了心理医生,拿着那张检查单出来之前。
医院开了哗啦啦一堆药,都对脑子挺刺激的,关寻抗拒着不愿意吃。
他还是一下晚自习就跟贺明成见面,大晚上和一群混混一起吃烧烤喝啤酒,贺明成说不能喝,关寻就依然滴酒不沾;跟贺明成兜风,然后去天台聊天,聊过去聊现在聊未来,他不打听贺明成的事,任何都不,贺明成会挑挑拣拣地把能讲的事儿都告诉他;跟贺明成去网吧,看他帮别人打游戏挣钱,才知道他好多游戏都打得很厉害,靠这能赚不少。
贺明成说,把你今天作业写完。
关寻就开始写,写着写着就进脑子了。
贺明成给他一包金贵烟,关寻拿在手里看了半天,笑他:“抠门的要命,舍得给我这么贵的烟。”
“切,你可是‘有钱’孩子,我得把你伺候好呗。”
就那句冒着汗、离经叛道的“我有钱”,让贺明成打趣了这么久。
贺明成对关寻没抠过,别人喝五块钱一瓶的啤酒,他喝十几块一罐的果汁。
贺明成说:“写完来找我。”
关寻就点点头,写完之后提上书包开始满网吧找人。
难得休息的时候,贺明成甚至带他去密室逃脱,带他去混混云集的KTV把话筒交给他,让他来两句。也会晚上一起站在晚风里,点上两支金贵烟,给关寻安排他的未来。
贺明成做事一直这样斩钉截铁的,什么事情都是。关寻问他,他说是因为有些事情,想的多了就来不及了。所以他自小擅长做决定,从学校背着书包出来,只花了一早上,就再也没回去过。
关寻真羡慕。
贺明成说:“大学霸,以后好好挣钱,雇我去帮你做决定。”
关寻乐了:“免费不行啊。”
*
变故出在五月底,关寻凌晨两点起床往外溜,打开卧室门发现李娟和关志国都站在外面。李娟面色惨白,关志国好像很用力地忍着给他一巴掌的冲动。
关寻倒是从病后就一直很平静,他问:“怎么了?”
李娟开门见山:“你晚上经常出去,是去见那个小子。”
那个小子。
他们连贺明成的名字都不知道,但知道他出去见的是贺明成。
“不许再跟他来往。”李娟说话时在发抖。
她无法形容别人告诉他,自己的儿子和那家人有来往的时候,心里有多崩溃,有多害怕。
关志国也后怕,他居然没在第一眼认出来贺明成。
“为什么。”关寻问。
他话音一落,关志国一巴掌就落在了他脸上。
“为什么?你还有脸问为什么!你知道他家是做什么生意的吗!”关志国声音很大,暴怒之下的吼叫让关寻耳膜要破了。可是关寻又觉得这声音一下子变得很闷很远,还不如一声叹息来得大。
李娟抓着门框,死死咬着牙,对关寻摇头:“别跟他来往了,算妈求你。没几天了,先考完吧,先考完好不。”
*
关寻记不得高考时那段时间的事情了。
但考完他又躺倒了,睡了两天才爬起来,家里空无一人。
看时间应该都去上班了。
关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去找贺明成,刚走到跟前,身后就有人喊住他。
“关寻。”
不是贺明成的声音。
关寻回过头去,看到张齐局促地看着他:“他被抓了。”
关寻脑子有些闷,耳朵也开始耳鸣。
张齐不知道他听见没有,只能走近一点,重复道:“他被抓了——”
“被谁?”关寻的脑子还反应不过来。
被抓有很多种,比如他刚从校门走出来,平日里最怕的是被老师抓。
张齐说:“还没判,但我托人问了,估计是七八年。”
“七八年……”关寻呢喃着重复,他刚刚高考结束,脑子还泡在试卷里没彻底捞出来,他还记得英语改错自己有一个明显的错误没改出来。但他太累了,他没工夫后悔。
贺明成被谁抓了。
去哪七八年。
答案呼之欲出,但关寻第一次这样抗拒答案的浮现。
“就六一的事,他说这点事让我别跟你说了。”张齐想到当时,贺明成站在原地静待警察的时候给他打的那通电话。
就说了两件事,他甚至忘记当时贺明成是什么语气,慌张的或者是平静的。
第一是让张齐代他给张齐妈妈道个歉。
第二是不要告诉关寻。
他带着那袋东西从家门出来的时候,张齐妈妈看到了。不仅看到,她还听到了屋里爷俩的对话。
张齐妈妈是个身高只有一米五女人,平日里最是谨慎胆小,她不想让张齐和贺明成有来往,把张齐又打又骂了不知道多少次,都没结果,就把气撒在贺明成身上。
那天这个怕是的女人第一次没有对贺明成鄙夷不屑,而是伸手挡在贺明成面前,瞥了一眼他家门,颤抖着声音以长辈之姿说:“不能去。”
贺明成捏着口袋里的东西,手也在抖。
他想到刚从他爸说的话,推了张齐妈妈一把:“不用你管。”
关寻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问张齐:“你妈妈听到了什么?”
张齐说:“听到屋里成哥他爸说,帮他一次,证明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才能同意放成哥走。”
张齐趴在栏杆上愁眉苦脸,说:“忘了成哥哪年的了,要是没满十八岁还能判少点。”
2000年的。
十八岁了啊,十八岁的第一分钟就是和他一起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