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天》孤**柔

49、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牛大正在村口坐着，他本是要去集市里的，可却看着天，长叹了口气，一时不语。
　　他总觉着这晴空万里似乎透着些不可信，自前日那风暴后，济江水龙王暴怒，水淹十四村后，村里人都是这么觉着的。
　　这老天爷啊，也是个难以言说的性子，成天价地不可捉摸，若是那事情多来几回，村里也不用过日子了，揣测着天威便能生生吓晕过去。
　　他蹲下，吸了两口气，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道：“有啥子好怕的咧！摆着就这一回！”言罢，心中稍安，遂觉着这天，也真是挺好看的了。

　　便在他要站起时，地上忽的又生出个影子来，直直叠在他影子上，牛大一惊，只听一个声音道：“这位小哥儿，敢问这里是何地？”
　　牛大抬头，那太阳直直照下来，颇有些看不清那人的样子，遂站起，拍拍身上灰尘，斜着头，上下打量那人。正是个年轻公子，却浑身衣衫褴褛，满是淤泥，鬓发凌乱，一身衣物早看不出是何样子，甚是狼狈，却带着些淡然，仿若这狼狈之人不是他一般。

　　牛大微哼一声，这公子哥儿一看便是个落魄了的，不然也不会到这小村来，还一身破破烂烂。其实他骨子里，是颇看不起这些个所谓“公子”的，这些人多半是不学无术，只会故弄玄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平日里尽是做些看似风雅的诗句，便能博得众人一笑。
　　可这些个地里的事情，天下五谷粮仓如何，这些人却是从未知晓过，便是地里的菜，能认出一颗两颗来，已算是不错的。

　　牛大斜斜撇他一眼，边拨拉着身上一根杂草，边带着些鄙夷地道：“这位公子，我们这儿可没什么风雅的名字，你见着了……”
　　他说着，侧身指了指身后，又道：“便是个小村子，没啥可看的，您若要作诗啥的，还是尽早走了吧。”他这话带着些火气，出口便不怎么客气，此时却有些悔了，怎么的人家也是来问问，大可不必这般蛮横了。
　　牛大遂又补救般加上句道：“若是要歇个脚，倒是还能招待些个。”

　　那年轻公子闻言一愣，显是没料到这牛大如此没好颜色，再听他最后那话，不由又轻笑着道：“这位小哥儿，在下非是那等附庸风雅之人，乃是遭了天灾，落于这人生地不熟之处，还望小哥儿多包涵。”
　　他这话说完，牛大便张大了嘴，结结巴巴地道：“天……天灾？可是前日里那济江上的？！”
　　那年轻公子笑道：“正是，在下此时乃是逼上梁山，还望小哥儿指个明路，正如小哥儿所言，便是能歇个脚，也足矣。”

　　牛大大惊，又退后步，再将这人打量番，犹豫道：“那番天灾，可非人能避过的，你……你……”再看这人却是有影子的，遂又心中稍安，此时牛大心里那丝不屑已变成了惊异，只觉这人实是大难不死，着实了得。
　　那年轻公子似是略有些不耐，微顿了顿，直视着牛大道：“还请小哥儿告知在下，这近处，可还有大些的城镇，乡里的，若是有，该往何处走？”
　　牛大被他一看，心中一禀，只觉似是被生生割了一刀般，浑身有冷汗落下，立时不敢再多看这人，道：“这……这……唉……这位公子若不嫌弃，便到我家中屈就下，待喝口粗茶，换身衣物，我自当说与公子知的。”
　　那人闻言，立时展颜，轻笑道：“劳烦小哥儿了，只是在下还有个朋友，须得接了来，如今他腿脚不甚方便，还望小哥儿同去，可搭把手。”
　　牛大一听，竟还有一人，更是大惊，道：“我的天，您可是识得那水龙王？怎的竟还能救下一人来？！”说着已跟上那人脚步，往村外去了。

　　那年轻公子一顿，不答他话，却犹豫着道：“我这朋友，被这天灾一震，此时脑子颇有些不好使，常常说出些莫名之言，小哥儿见了可勿怪，只当他未曾言语便是。”
　　牛大了然道：“我便说咧，这般大天灾，公子怎能救下一整人来，可不是坏了脑子吗……”说着，又觉此言有些幸灾乐祸之意，遂改口道：“啊，我是说咧，大难不死，这肯定是有后福的啊！您朋友定是有福星高照，脑子的事……脑子……唉……”说着，也有些说不下去。

　　那人一听，却一愣，道：“小哥儿所言甚是，脑子这事，实是勉强不得，只得顺其自然便是。”牛大听他附和，也不由微觉自满，也不知是他迷糊了，还是怎的，竟觉着这公子话中，似是带着丝笑意。牛大一甩头，遂觉怎会有这般事，自己朋友若是这样了，想来定是笑不出来的，方才定是自己迷糊了。
　　那人看来落魄，脚步却丝毫不缓，走得极稳极快，牛大这般体力，也要疾步而追，方能跟上那人脚步，不由在心下暗暗纳罕。

　　待快到岸边，便见一人满身污泥地歪倒在树边，此人一见那年轻公子，便道：“……公子可否解去在下腿上之穴？这番行走甚是不便……可要给公子添麻烦。”
　　那年轻公子转头对牛大道：“小哥儿你瞧，至今都是满口胡话，不知说些什么。”
　　牛大一摆手，上前对那树边之人道：“这位啊，你便消停消停吧，待我将您二位带去村里，便寻个村大夫给你瞧瞧，唉……恐怕也是没这般容易……”

　　他言罢，也不待那人出声，一手一抓，便将那人抗在肩上，对先前那年轻公子道：“嘿哟，您这朋友还挺沉，不怪您扛不动，这便走了吧！”说着，头也不回地往村里走着。
　　他肩上那人闻言一愣，跟着猛地抬头看那年轻公子，眼中一道寒光闪过，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道：“如此……还真是要多谢公子，竟能找来帮手，在下感激不尽！”
　　那年轻公子加快脚步跟上，看了眼牛大，见他并未在意，遂微冷笑着，轻声道：“不必，你我本是生死之交，自当互相扶持着些。”

　　这二人却正是陈昭绾与慕容无素，两人落难于此，不得不寻人相助，也是逼上梁山了。慕容无素言罢便低头，不知在想何事，陈昭绾却是紧紧盯着他，一丝不敢松懈。只因此人素来便狡诡多诈，且心性狠辣，如今受了这番奇耻大辱，日后不知要怎样回报了，两人心中各有思量，一番刀光剑影却不露声色。
　　两人这般跟着牛大回了村里，牛大要去寻个村医，陈昭绾却道：“唉……小哥儿，这事情实是急不得……”遂看了慕容无素一眼，将牛大拉到一边。
　　他略带郁郁，轻声道：“我这朋友此番时清醒时糊涂，平日里最是受不得半点委屈，乃是真正的富家公子，若是叫来大夫……他便要知晓，这事却有些不好办了……”

　　他言罢，很是怜悯地看了眼慕容无素，又道：“我便觉着……且先莫要叫他知晓了这事情，不然他这般人物，到时可要难过的。”
　　牛大不由微动容，道：“唉，是我这粗人糊涂了，公子你真正细心，连这事也想着了！你这朋友也算是福气，当得您这般待他！”
　　此时牛大对这年轻公子早已不怀丝毫敌意，只觉这人甚好相处，与那些个沽名钓誉的可大不相同，且也未曾看不起他，实是大大的好人。

　　慕容无素虽是因使了“昙花一现”，此时一丝内劲也无，耳力却是尚在，闻言不由一愣，一下转头。他双目微眯，带着丝几不可查的寒光，直视着陈昭绾，嘴角抽动了两下，似是要说话，却终是一言不发，又转过头去，看着面前一面灰色墙壁，不知在想什么。
　　陈昭绾当做未曾瞧见，只对牛大轻笑道：“劳烦小哥儿给我些换洗衣裳，我这番满身淤泥，可有些不爽利了。”牛大应声，看了眼慕容无素，道：“那这位……”

　　陈昭绾微顿了顿，带着丝嘲讽地道：“我这朋友，现时这般样子，可莫要惊了他，还是先缓一缓，待他自己觉着不妙再说。”牛大并未觉着这话有何不对，遂应声去拿来套粗布衣衫给陈昭绾，他摸着头道：“这……我家就这衣衫了，公子可莫要瞧不上……”
　　陈昭绾接过，看了看，笑道：“这便很好啦，那些个细致布料的，也未见得经得起折腾，反是这般衣物最经穿，不易坏了。”他与林源一起久了，也学得了察言观色的本事，直将人心琢磨了个通透，此番这话正是说到牛大心里去了。
　　牛大一听，不由附和着道：“正是！正是啊！公子真是明白人，这般衣物实是较之那些锦缎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陈昭绾又让牛大端来热水，本还想让牛大将慕容无素抗出去，想了想，又觉这人离得太远，自己也是不放心，遂在屋中拉上层麻布，将慕容无素拖到一边，自己在另一边洗浴。
　　这番一清洗，陈昭绾方觉着好了些许，人也不那么不爽利，满身的疲累也去了一半，心神便有些放松。这时只听麻布另一边传来慕容无素声音，道：“……公子，在下一路前来，也算是有些交情了，却还未曾知晓公子名姓，还请赐教。”
　　陈昭绾舀起一盆水，缓缓浇在身上，并不理睬他。

　　这番心神放松之际，他实是不愿再与这人勾心斗角，费那些神思。
　　谁知慕容无素竟毫不在意，自顾自地道：“在下复姓慕容，双字无素……想必公子与小妹在一起时日颇长，应是早已知晓了……”
　　陈昭绾仍是如未听闻般，他也不恼，接着道：“公子真乃非常人也，与公子一起的，也俱非寻常之人，如那位刘兄，便是醉八仙门人，那位谷先生，据在下前日里所知，应是白虹剑之主……‘杨柳下，一白虹’……”
　　慕容无素说到这，似是在琢磨着什么，半晌，方沉吟着道：“至于小妹……更是闻人前辈高徒，家门之事，在下也颇为无奈……那位‘千仞山’门下，更是手腕高强啊……”

　　陈昭绾闻言，手上一顿，冷哼一声，猛地自浴桶中站起，溅起一片水花。
　　他左手一勾边上粗布衣衫，身子一转，便着了里衣，他足下一点便一跃出了浴桶，拉起一件长衫罩在身上，立于浴桶边。
　　陈昭绾四下一环视，随手拿起墙角柴刀，一挑麻布帘子，赤着足便走过去，在慕容无素面前蹲下，面上带着笑，轻声道：“慕容公子，你究竟想说何事，不妨今日便一起说了的好，我怕你没了来日，这些话便要带去阴曹地府，那可不好啊……”他言罢，目中寒光一闪，手上柴刀在慕容无素身上四处比划着，似是在斟酌该在何处下刀。

　　慕容无素似是未看见那柴刀般，正色道：“公子，在下与公子也算是共患难了，如今问讯公子名姓，还不至要这般戒备吧？”
　　陈昭绾冷笑着道：“慕容公子，你打的什么主意，莫要当我不知。”
　　他说着，顿了顿，轻声道：“……我姓陈，双字昭绾，你若是查得出，便尽去查吧……”
　　他言罢，想到自己身世，心中便是一痛，疼痛中竟还有丝期待，觉着此番凭着慕容世家，或还真能查出些什么来。慕容无素见他双目似有忧思，心中一思量，沉吟着道：“公子可是有何难处？慕容世家乃是白道之首，或是能有所助益，只要……”

　　陈昭绾闻言，猛地清醒，一愣，遂冷声道：“你莫要来这套，实话说了，连我自己都不知我是谁，慕容世家又如何？慕容世家乃是人，何曾能只手遮天了？便是皇帝老儿，也有不能做到之事，更何况小小慕容世家？”
　　他说着，轻蔑地一笑，竟带着丝丝狠毒，道：“你若想问我要不要依附于你，那便免了这番口舌吧，我却还看不上慕容世家这棵大树！”

　　此言一出，便连慕容无素也是一愣。
　　他只觉心中一时巨震，平日里诸般之事均在脑中闪过，只觉这人所言极是，莫说是此人不屑，便连他自己，也是……慕容无素想到这，心中竟生出一股茫然，便是武功练到极致又如何，手握权势又如何，也未尝能只手遮天了，只要这天下还有人在，便是不能做到极致。
　　再想到自己所寻之物，不由也是长叹口气。
　　纵是碧水云天有那般宝物，不也照样被灭了门？
　　这世上，却是没什么一手遮天之事了，他这番叹气倒是真心所发，半点做不得假。

作者有话说

　　（流泪），诸位，在下如今在旅游途中，因是自驾，所以路上劳累，时间也难掌控，更文不定期，还请诸位看客莫要怪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