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涧》靖靖紫

229、番外之浮生月下 二

　　莫婉卿左右扫视不见旁人，看向柴桂的眼神中既疑惑又带着一丝怜惜。
　　“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了。”柴桂苦笑一下。
　　“还有我。”莫婉卿走向他，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柴桂轻轻挑起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莫婉卿听出他的话中意，一时红了脸颊。但立刻，她就抬起头看着柴桂，然后一把牵住他，“跟我来！”
　　南凌国素来崇尚自然生长之力，他们见树木如见神明，柴桂的名字也因此尤显得贵气非常。
　　莫婉卿将柴桂带到一棵桃树下。柴桂从未见过如此粗壮的桃树，那一树繁花宛若天边的云霞。
　　莫婉卿轻轻瞟了柴桂一眼，伸出一只手，“衣带！”
　　柴桂下意识向后小跳半步，双手护住腰间，惊道：“你说什么？”
　　莫婉卿不去看他，伸出的小手勾了勾手指。
　　柴桂不明所以，但见她勾起的手指异常坚定，还是听话地取下一截衣带挂上她的手指。
　　莫婉卿随即也取下自己的衣带，和柴桂的系在一起，然后虔诚地许愿道：“我莫婉卿，愿与柴桂携手此生，不离不弃，永不相欺。”
　　柴桂恍然，忙站到莫婉卿身侧，闭上双眼，许道：“我柴桂，愿与莫婉卿一生一世，不，生生世世永结同心，她若不离我必不负。”
　　莫婉卿将结起的衣带装进荷包，他们一同将其埋在那棵见证了他们誓言的桃树下。灼灼桃花，深情一吻，少年和少女自此互许终身。
　　董如微入宫那日曾对柴桂说过，“将来，你会娶妻，会和她养育子女，这王府又会热闹起来。”
　　隔日，他便迫不及待地进宫，将此事告诉姐姐，请姐姐为他们做主。
　　柴桂自小便和莫婉卿玩在一处，姐姐是见过她的，还曾夸她聪慧漂亮，是个可人儿，想来姐姐知道了自己和莫婉卿的事也当是欢喜的。
　　可是，董如微的表情却有些微妙，她应是高兴的，却又似乎没那么高兴。
　　“阿姐，你，不赞成吗？”柴桂问得小心翼翼。
　　董如微莞尔，“怎么会？莫家小姐名媛闺秀，又与你青梅竹马，你与她心意相通姐姐怎会不许？只是，你年纪还轻，也只能先将亲事订下，这成婚还要以后再说。”
　　“我知道。”见姐姐并非反对，柴桂的心算是放下，随说道，“毕竟，私定终身与礼不合，这才请阿姐帮忙，还请阿姐找莫太傅将亲事定下。”
　　“看把你急的。果真是中意莫家小姐？”
　　“嗯，我此生非婉卿不娶。”
　　此时的董如微心情说不出的复杂，看着弟弟长大，有了心爱的姑娘，她本是欢喜的，若在以前，她对这莫婉卿也是一千个一万个满意，只是，有些消息还未确定，但愿不是自己预想的那样。未有定论之前，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吧。
　　想到这里，董如微浅浅一笑，“好。我答应你。只是——”
　　“阿姐，”柴桂三分紧张七分撒娇道，“怎么又‘只是’啊？你就痛快答应嘛！”
　　董如微看着眼前的少年，俊朗的脸庞，无邪的双眸闪着星星的光泽，分明就还是个孩子。他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不，长大是件沉重的事，还是慢些再慢些吧。此时的董如微矛盾又纠结，她努力压抑着内心的不安，故作轻松地回道：
　　“我已经答应你了。我是说，你是平南王，又是凤威将军，姐姐还是贵妃，这样的身份多少人在盯着？莫太傅是太子太傅，更兼户工两部长令，莫家小姐的亲舅舅是卫国将军，她的家世在整个南凌都是数得着的显贵。两家联姻本就是惹眼的事，需要斟酌的事情太多。但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会为你打理好一切。只是，需给我些时间。”
　　姐姐的话柴桂明白，权贵之间联姻本就是大事，况且自己刚刚封将，朝中本就议论颇多，这个时候确实不该再惹关注。可是，一想到莫婉卿在桃树下看向自己的眼神，他便再难按捺想要迎娶她的迫切，下个月她便及笄了，到时上门议亲者必定不在少数，即便已经知道婉卿的心意，自己也必须快他们一步。
　　“那，你可得快点，若是弟媳妇被别人截了胡，你弟弟我可是要哭死！”
　　董如微轻轻拍着柴桂的手背，“放心。你的王妃包在姐姐身上。”
　　柴桂走后，董如微再难佯装镇定。
　　当年，老平南王殉身退敌留下诸多疑点。当时，南凌国的主力尚在，飞骑卫也未损伤根基，集合所有兵力与敌军一战仍有胜算，为何老平南王会弃大军不用，孤注一掷，以身诱敌于峡谷与敌军统帅同归于尽？久经沙场的南凌战神究竟是遇到了怎样的情形，才逼迫他行此下下之策？
　　这些年来董如微从未放弃查找真相，近来，终于有所进展，但种种迹象均指向莫太傅也或他的妻舅卫国将军高盛。如果真是他们二人，哪怕只是其一，直接或间接害死了老平南王，那要柴桂如何面对莫婉卿？想到柴桂方才求自己成全时的恳切眼神，董如微就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寒意，她当真是怕了。
　　只是，董如微没有想到，她真正需要害怕的事还在后面。一旦身边亲信之人背叛，那才是防不胜防。
　　柴桂去见董贵妃求娶莫婉卿的事立刻传到了郭皇后的耳中。更重要的是，据董贵妃的贴身婢女透漏，她的月事好像逾期了两月有余，但她连对身边服侍之人都不曾提起，好像在刻意隐瞒什么。
　　“董氏，看来你的野心不小啊！”郭皇后决定不能再放任董贵妃和小平南王不管，她于是将董太傅叫到了面前。
　　“大概是年岁渐长，本宫近来是越发地念起旧了。想当年，本宫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时常夸赞莫太傅，说他日必成大器。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的莫太傅也当真是不负所望，不仅身兼多职，更是兢兢业业，实为我南凌的股肱重臣。家父在天之灵也当欣慰他当日未看走眼。”
　　郭皇后此番话明显话中有话，直听得莫太傅脊背发紧，他于是忙说：“臣下无一日忘怀郭老太师的栽培之恩，更感念皇后娘娘的提携。臣下誓当为娘娘鞍前马后，以尽绵薄之力。”
　　郭皇后轻轻一笑，“莫太傅谦虚了，你为本宫效的哪里是绵薄之力？本宫和太子可都仰仗着你呢。”
　　“臣下惶恐。”莫太傅这回算是彻底听明白了，立刻应道，“娘娘若有吩咐，臣下定效犬马之力。”
　　“本宫今日找你确实有事，不过是好事。”郭皇后的眼神划过莫太傅低垂的脸庞，尤显得意味深长。
　　“莫太傅的长公子在军中历练多年，当下都卫府空置，本宫的意思是让令郎来坐这都卫将军，不知莫太傅意下如何？”
　　都卫将军虽然军职不算高，却有实权在手，而且位置重要，可是连卫国将军高盛都没能染指的位置，郭皇后就这样给了自己的儿子？莫太傅虽知天下没有白给的午餐，但多年来自己早已与郭皇后利益纠缠，况她是太子生母，未来的太后，与她利益绑定并不是坏事。
　　想到这里，莫太傅赶忙谢恩，“臣下谢皇后娘娘抬爱。臣与犬子定当竭尽所能报效娘娘，效忠太子殿下。”
　　“本宫与太傅之间莫要见外了。其实，还有一事。玉衡公主就要出阁，令嫒与她自幼相伴，本宫就想着这段时间让她进宫陪伴玉衡，准备婚嫁所需。”
　　“臣遵旨。”
　　“你先别急着奉旨。本宫这么安排其实还有一层用意。太子上月刚行过冠礼，本宫打算等玉衡的婚事完毕就张罗太子的选妃事宜。你应知本宫的意思吧？”
　　莫太傅听言立刻跪倒，应声到：“臣下何德何能，竟得娘娘如此厚爱！”
　　郭皇后一挑嘴角，“令嫒知书达理，温婉贤惠，乃我南凌贵女的典范，由她辅佐皇儿，日后也必能母仪天下，表率六宫。”
　　皇后这话说得已相当明白，这是要让他的女儿当太子妃，日后当皇后啊。莫太傅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郭皇后话锋一转，
　　“只是，这些都是我们做长辈的想法，只怕孩子们另有主意，倒是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一厢情愿就不好了。”
　　莫太傅何等聪明，立刻探问道：“不知娘娘何出此言？”
　　“哦，本宫听说令嫒和小平南王近来过从甚密，莫不是早已芳心暗许？”
　　“绝无此事！”莫太傅连忙否认，“小女与小平南王一同伴读在公主和太子殿下身侧，确实有些交集，却也仅此而已。臣下身为太子师，一直监督在侧，可以担保他们之间从无逾距。”
　　“那本宫就放心了。哦，选妃一事先不要声张，还是依照原定让令嫒进宫陪伴公主，待一切水到渠成。”
　　莫太傅领旨而去，内心激动不已。眼看着自己就要成为国丈，这往后的权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指日可待了。
　　于是，莫婉卿以陪伴公主之名进了宫。在此期间，柴桂也奉卫国将军之命前往北郊军营效力。柴桂清楚，自己封将一事本就在朝中颇具争议，断不能再闲在家里，况且，为了自己和莫婉卿的将来，他也当发奋努力。
　　莫婉卿不知父亲和皇后的密谋，欣然入宫伴公主待嫁。期间太子时常造访，他们一起品茗畅谈，一如儿时在东宫伴读时一般。
　　那日，太子走后，公主拉着莫婉卿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觉得太子怎样？”
　　“啊？”莫婉卿一愣，随回道：“太子乃一国储君，人中之龙，”
　　话未说完，公主便打断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是说，除了储君的身份，你觉得我太子哥哥这个人怎么样啊？”
　　莫婉卿心中莫名地感到一丝不安，愣了刹那没有答话。
　　却听公主继续道：“我说得再明白些，你喜欢太子哥哥吗？”
　　莫婉卿瞬时一惊，却也当公主只是玩笑，“太子人中之龙，岂是我等平凡女子可以攀附的？公主你莫拿小女取笑了。”
　　谁知公主竟轻白了一眼，“谁说我在取笑你了？你难道还不知道自己为何入宫？”
　　“自是陪伴公主殿下。”
　　“我有陪嫁侍女三百，缺你一个？你没发现，自你入宫以后，太子就日日来访？”
　　“太子与公主兄妹情深，”
　　“打住吧。与我情深？平日里怎么不见他来？再说，我又不是远嫁，公主府就在皇城内，大可不必日日来见。还不明白?他哪里是来见我？明明是来找你的。”
　　“找我?”
　　“这些年我们一同长大，你不会没发现他喜欢你吧？”
　　“太子殿下喜欢我？”莫婉卿此时又惊又怕。
　　“你真的不知？”公主说着叹了口气，“太子哥哥就是这样的脾气，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从来不会主动去争。好在，还有母后为他做主。”
　　“皇后娘娘？”
　　“嗯。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了，让你进宫本就是母后和莫太傅商量好的，陪我只是幌子，目的是让你和太子哥哥增进感情。等我的婚事过后，就该轮到你们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闷雷。莫婉卿了解公主的脾性，没有根据的事她是不会胡乱传谣搬弄是非的，更何况还是关乎到太子的婚事。
　　此事，暂时也不可去找父亲或是皇后求证，只怕将其摆到明面上就再难有回旋的余地。眼下看来，只能让董贵妃赶紧找陛下赐婚，如此一来，大家都不会失了颜面，自己和柴桂也能如愿在一起。
　　这日，莫婉卿好不容易躲开郭皇后的眼线溜到贵妃寝宫，却被掌事宫女苏萍拦在寝殿外。莫婉卿再三央求，可对方就是不肯为她通传。
　　“莫家娘子，你就不要为难奴家了。贵妃娘娘近来时常失眠，这会儿好不容易歇下，若是现在被惊醒，夜里又不知何时能入睡了。为了我家娘娘的身体，奴家也是断不能此时去惊扰的。你要是真有事，不妨留下口信，待娘娘醒了，奴家自会代为回禀。”
　　莫婉卿清楚自己不能耽搁太久，否则就会被皇后或是公主发现，而眼前的宫女她也见过，是董贵妃自平南王府带来的贴身侍女，应是可以相信的，于是便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书信。
　　“烦请姑姑将此信交给贵妃，请她先行过目后再转交平南王。”
　　“奴家知道了。”
　　“一定要贵妃先行过目。”
　　“记下了，姑娘但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