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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苏醒 ...

  •   “周先生在半个月前留下嘱托:若他十五日内没有联系我,就让我联系您,请您出具他的相关……证件,如死亡证明或伤病证明,以此领取遗产。”
      孙靖海听见这话的时候差点破口大骂,但后来一想,这确实像是屋里那货干得出来的,毕竟他人都躺在那了。
      算无遗策到了自己头上!
      他深吸口气,心惊胆战的拿着周云礼的病例去了跟杨成约好的咖啡馆。
      杨成等候多时了,他看起来有点不解,还有点遗憾,把诊断证明看了三遍,说:“所以以医生的推断来看,周先生极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是吗?”
      孙靖海不说话。
      杨成不由得感叹,周云礼真是严谨。
      本以为他那句“无行为能力”就是一句废话,原来竟然还真的会发生。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一摞文件,“这是周先生半个月前立下的遗嘱,您看看,没问题就签了吧。”
      本以为这玩笑一样的遗嘱会成一摞废纸,但日子越久他心里越不安,吃不好睡不好的等了十六天,最后还是联系了孙靖海。
      两小时后,孙靖海如遭雷劈地回到病房,见宴百川跟见了鬼似的。
      察觉到他百感交集的目光,宴百川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孙靖海想:他大概还不知道丰都科技被周云礼买了,现在我成了他的老板吧?
      他不知该从何说起,但这件事他觉得宴百川作为当事人,好像应该知道一下。
      “那个,我这……”
      他刚要把遗嘱和合同拿出来给他,背后的门不知道被谁重重推了一下,差点给他撞个狗啃屎,回头一看,进来的居然是周钧儒,身后还跟着个杨成。
      杨成说他联系不上周云礼的其他遗产继承者,让他帮忙联系一下,他在出咖啡厅的时候就给周钧儒打了电话,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周钧儒是自己跟着杨成来的。
      咖啡馆里,孙靖海给他打电话,支支吾吾说不明白,杨成替他说的:“周先生目前已无行动能力,我这里有他一份遗产,请您来签一下。”
      周钧儒怀疑自己幻听了,直到听见孙靖海承认周云礼在他家的医院里人事不知了半个月。
      他没敢告诉柳叶,推了跟合作人的洽谈和两场中型会议,从公司抄小路过来的。
      “云礼……这是怎么回事?”周钧儒怔愣地站在床边。
      宴百川站起来,正琢磨着怎么解释周云礼的现状,总不能说他魂魄离体出现排异现象了,但人话他又不大会说。
      “不清楚。一开始说是突发脑梗导致昏迷,后来渐渐脏器衰竭,但并非完全没有醒来的可能性,我怕您担心,所以……”
      孙靖海跟医生特意沟通过,医生的原话是“这是个见所未见的病症,没有任何先例”,他甚至激动的想把周云礼当成个案例去研究,被孙靖海制止了,并且让他签了保密协议,对外就说周云礼是器官衰竭。
      他忽悠周钧儒,杨成在观察宴百川。
      他查过丰都科技,知道总裁是宴百川,之前还遗憾没机会见一见这位神秘的宴总,没想到居然在周云礼的病房里遇见了。
      他比证件照上更好看一些。
      周钧儒:“我马上安排转院,带他去国外最好的医院。”
      “恐怕不行。”杨成无缝接话:“按照遗嘱第三条来看,周先生将他的遗体……或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了孙先生。”
      孙靖海一脸苦大仇深。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对周云礼这么重要!
      周钧儒都快拿眼神把他活剐了。
      宴百川从杨成这一句话里听出来了周钧儒的来意:“什么遗嘱?”
      杨成终于有机会跟他说上话了:“您是丰都科技前任决策人宴百川宴先生吗?我是周先生的代理律师,您好。”
      他伸出一只手。
      宴百川没动,只纳闷的问:“前任决策人?我?”
      孙靖海默默把刚才没来得及给他的几张纸递给他。
      宴百川好像猜到了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看见“收购”“赠送”几个字更是气的七窍生烟,那几页纸打眼一看他浑身经脉逆转似的,差点原地炸了。
      他斜眼剜着床上挺尸的周云礼:行啊,准备的挺充分,头好几天就连遗嘱都写好了!还偷我的私章仿我的笔迹买我的公司!我都不知道那破公司值八个亿!你有这些钱全烧了,酆都科技能再前进二十年!
      他心里一通咆哮,孙靖海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杀气。
      而杀气之下是纯纯的无奈。
      他一手捏着遗嘱和合同,一手不由自主地落在抽魂鞭上,心想:你最好是醒过来,我弄不死你。
      他心中气愤,没注意到抽魂鞭裂纹中闪过的一点光华。
      周云礼那一挺不动的身体里其实并不平静。
      他被宴百川打晕的劲儿早就过去了,但魂魄被锁在肉身里根本出不来,他跟身体的连接又不紧,导致身体也醒不过来,他跟魇住了一样,无论怎么挣扎都徒劳无功,身上压着千斤顶一般,卯足了劲儿连眼皮都睁不开。
      他感觉自己要疯了。
      挣扎了一阵子,这股慌乱过去,他渐渐冷静下来,想起来自己昏迷前发生了什么,突然就摆烂了。
      算了吧,醒不来也挺好的,还能留一丝温情,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宴百川。
      还以为灌了孟婆汤换了魂相这两辈子的债都能一笔勾销,他都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跟每个人都告了别,哪想到竟然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他还是对宴百川太敏感了。
      他死都死了,一个魂魄而已,捅一刀没什么关系,割个喉也不能魂飞魄散,我怎么就手软了呢?
      他懊悔了一阵子,又想起来宴百川割喉时那决绝的眼神。
      我要是敢继续,他就敢断头给我看。
      他不由苦笑一声,自己这辈子都玩不过他。
      挣脱不出去,他一开始很不舒服,因为看不见外面,也听不见什么声音,憋闷的喘不上气来,可是待久了倒也能习惯。
      感知不到外界自然也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他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思绪天马行空地跑了好几圈,把上辈子的记忆又深挖了好几遍,竟真的想起来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他想起有一年春天,宴百川难得的生了场病,却不吃药,当时打发他的原话是:“一点小病,本少爷百毒不侵,拿去,碍我的眼。”
      雁秋那时候虽然倔强但其实很听他的话,心里也真是有点把他当成无所不能的角色了,理所当然地认为一点小病无需放在心上,非常赞成宴百川那副中二德行,甚至有点觉得催着他吃药的崔宛是小题大做。
      他把药原封不动地给崔宛送回去:“他不用喝。”
      “他好了?”
      “呃……没。”
      崔宛明白了,“他不想喝是吧?”
      雁秋这个脑残粉回答的理直气壮:“他不需要吃药。”
      “不需要……”崔宛差点爆粗口,堪堪将到了嘴边的“个屁”两个字咽回去,换了个雅致点的:“一派胡言!他就是怕苦,你拿两块饴糖去。”
      雁秋愣住了。
      怕苦?
      崔宛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锦衣玉食长大的大少爷怕苦不正常吗?快去,喝完了我还得刷碗呢。”
      雁秋懵懂地端着药碗和两块饴糖回到宴百川房间,宴百川歪在榻上,手里翻着半卷书,榻边窗子没关,探进来两枝含苞待放的桃花,搭在他肩膀上。
      他脸颊绯红,见雁秋又回来了,脸色难看的要死:“行了,放着吧,我喝完送过去。”
      雁秋看出他是想趁没人倒了,“我看着你喝。”
      宴百川一瞪眼:“吃里扒外!”
      雁秋不为所动。
      他支起半边身子,脖颈被桃枝扫了一下,记上心来。
      他豪爽地将那一碗药喝了,然后探手将那桃枝折下来,夹在书页里递给他,“喏,这个给你,走吧。”
      雁秋一手拿碗和托盘,一手拿书,离开房间给崔宛送去,看见崔宛笑了一下才发现,饴糖不见了。
      还真是怕苦。
      他腾出手来,把那本书翻开,拿出夹着的桃枝,一开始没看懂,又看两眼才猛然惊觉里面是什么,顿时脸跟烧的似的,从脚后跟红到了头发丝。
      难怪他喝的利索、难怪进屋时他脸颊绯红,果然看的不是什么正经书!
      周云礼笑起来,又想到那支桃花他其实留了很久。
      那本书被他扔在垃圾堆里,转了一圈又捡回来了,夹着桃枝压在衣柜深处。
      后来怎么样了就不记得了,他跟唐枕回山上找“白皮书”时好像都没有看见。
      他不知今夕何夕地想了很多,也不知过了多久,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要这么度过后半生,然后粗略估算了一下自己剩余的阳寿:魂相看来是没换成,以他这身福报,活个八九十年不在话下。
      这可糟心了,还不如死了呢。
      “我弄死你!”
      他吓了一跳:什么?
      恍惚片刻,他跟宴百川都愣住了。
      传音。
      魂相连上了!
      周云礼哑了一样,什么都不敢想了。
      传音这种东西某种程度上有点像是“心声”,可能一不留神心里想什么就会被当成传音内容传出去,因为这种“脑电波交流”不像说话和发消息,还有个回车键确认发送,张开嘴也来得及及时止损地闭上,传音就是一个念头,这念头一闪而过,可能就会被对方“听见”。
      周云礼屏息凝神,什么都不敢想,过了半晌没听见宴百川的声音,倒是他听见他爸周钧儒说话了:“什么公司?他还有公司?”
      宴百川深吸口气,那语气光是听着就叫人遍体生寒:“有,我的。”
      周云礼心里不可控制地冒出来俩字:“完了。”
      遗嘱公布了。
      这俩字被宴百川听得清清楚楚,他侧眼用余光看着病床上的周云礼,传音问:“醒了?我还以为你畏罪潜逃,打算与世长辞呢。”
      不才,确有想过。
      但他对宴百川说的是:“没有,我醒来很久了,只是刚刚才能听见你们说话……我的身体怎么了?”
      他本来不想问这个的,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体肯定不怎么样,不然杨成不会把遗嘱都拿出来了,但他又实在好奇。
      宴百川阴阳怪气:“挺好的,够让你再折腾一次,然后就能换一副新的了。”
      周云礼识相地没有说话。
      能连上传音就说明魂魄已经不是那么虚弱了,跟身体能够产生一些联系,于是周云礼就过上了只能听不能看的日子,每天能交流的也就只有宴百川一个人,偏偏宴百川这回被他气狠了,不爱理他。
      他自知理亏,这种事一次没成,就只剩下作茧自缚,他对宴百川发不了脾气,只能忍受宴百川对他发脾气,偶尔打了一肚子草稿想跟他缓和一下关系,奈何宴百川不领情,两句话就能给他撅过去。
      可是在照顾他这件事上倒是轻拿轻放不遗余力。
      魂魄跟肉身的联系日渐强烈,他身上插着的一堆管子也逐渐被拆下去了,有一次他从睡梦中醒来,感觉脸上好像有点热,还以为是屋里没开空调,直到一股温和的小风吹在脸上,他才反应过来那是阳光。
      他开始有感知了,恢复了一点触觉。
      从能连接传音到他抬起第一根手指之间其实没用太长时间,也就四五天,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眼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
      周钧儒本来觉得这件事应该跟柳叶说的,但是就在他见到周云礼的那天,毫无反应的周云礼生命体征忽然开始增强,大脑明显活跃起来,这预示着他醒过来的几率将会大大增加。
      周钧儒于是悄悄将这个消息隐瞒下来了。
      不出他所望,五天后的一个夜晚,周云礼“醒了”。
      彼时周钧儒正在旁边办公,屋子里没开灯,只在桌上亮着一盏台灯,他刚跟人开完视频会议,这会儿正一边喝咖啡一边看资料,准备再奋斗两小时把提案写了。
      可能是父子之间心有灵犀,他刚端起杯子就感觉到一股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往床上一看,对上周云礼复杂的眼神。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淡定的喝了口咖啡,又看了一眼,发现周云礼不只睁开了眼睛,甚至头部还极其不自在的往另一边偏了偏,他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赶紧放下杯子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云礼?你醒了?”
      周云礼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艰难的点点头。
      宴百川阴魂不散,就在那站着。
      周钧儒浑身紧绷的弦都在这一刻松开了,他仰头喘了几口粗气,按响床头的召唤聆还不放心,嫌医生护士来得慢,于是干脆出门去找。
      周云礼目送他难掩激动的背影,然后把目光落在床边那人的皮鞋上。
      宴百川虽然不怎么跟他搭话,但是昼夜不离他身边,白天以朋友同事的身份过来探望,晚上就隐去身形留在病房。
      宴百川料到他这两天会醒,所以看见他睁眼并没有怎么惊讶,抬头跟他四目相对,周云礼有点心虚地别开了目光。
      宴百川看见他平安无事,心里那点担忧终于消散干净了,便只剩下不爽和气愤,扭头就要走。
      “等等。”
      周云礼二十多天没说话了,嗓子干涩的要命,一开口跟含了一口沙子一样,又哑又吐字不清,但宴百川听懂了,周云礼不敢抬头看他,只能看见他的鞋尖又转向了自己的床。
      他润润喉,说:“我那天……”
      “快快快!我儿子醒了!”
      周钧儒把医生护士连拖带拽地带来,生生打断了周云礼的话,几个医生护士围过来给他做各种检查,屋里的灯全打开了,周云礼眯着眼睛看不清宴百川,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拉去做各种检查,于是在传音里说:“我没想过怎么样,百川,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医生护士把他从床上拆下来,搬上带轮的病床推往病房外,宴百川侧了个身让过去,周云礼迎着还不能适应的白炽灯看他,只能看见他一个半透明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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