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28、水下

　　“咕嘟……”

　　胃部在翻涌，在叫嚣，在为久久没有正常进食过的自己怒吼。

　　这不争气的肚子！

　　叶沉舟几乎咬碎了牙齿，才克制住扑上去大吃一顿的想法。

　　“嘶，这些不会都能吃吧？”谷阳平馋得不停吞咽口水，“你快告诉我那是不是真的。”

　　“至少先别尝试，还有……”叶沉舟瞪了他一眼，“你激动归激动，别掐着我不放可以吗？”

　　“欸，我这不是怕自己忍不住，提醒你看着点我吗？”谷阳平朝他咧嘴一笑，转头示意桌子前的几人，“你看他们都没有动手，一直在吃的就是黄龙亮。”

　　在孙文石的眼神威慑和残存理智的催动下，没有人敢去真正品尝那些美味，然而电话亭似乎给黄龙亮留下了过大的阴影，以致于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人投来的或嫌弃或打探的目光，彻底输给进食的本能。

　　很显然，他已经被孙文石，或者说，所有玩家，都当成了第一个试验品。

　　“来，你们快过来坐！”孙文石见叶沉舟迟迟没有落座，直接招呼两人过来。

　　叶沉舟一挑眉，十分坦然地坐到他的身边，也就是第二排的长桌后。

　　“你们都不饿吗？”他看了看远处吃个不停的黄龙亮，状似疑惑地问道。

　　孙文石勾起嘴角，笑得无害极了：“我们在进副本前已经吃过了，现在都不饿，我想你也是吧？”

　　“是的，不过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哪比得上面前的食物。”叶沉舟回以相同的笑容，“我反而觉得我们可以趁这个时机交换一下情报。”

　　这个时机指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孙文石怎么可能听不懂话语背后的意思：“我很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为表诚意，我可以先说一下我目前发现的线索。”

　　“荣幸之至。”

　　随后孙文石把自己以及队友们在电话亭中的遭遇都十分夸张地形容了一遍，最后甚至提到了在虚空中发布任务的老头。

　　表现得确实诚意满满。

　　“那个老头突然出现，可吓坏我们了。他一上来就让我们找眼球，不过我们还没找到一丝关于眼球的线索。”孙文石说着说着转而用下巴一指坐在第一排的黄龙亮。

　　意思是看看吃完饭后会不会出现新线索。

　　叶沉舟不再过多表示，简单美化了一下自己的经历后，紧接着问道：“第三间的泳池底部有一大块黑洞，你有进去看过吗？我没有道具也没有经验，根本不敢下去。”

　　“时间原因，我也没下水。凭老玩家的经验来看，那里很危险，我劝你最好小心一点。”孙文石无奈地说道，“除此之外，应该没有什么特殊点了。”

　　叶沉舟点了点头，看上去有些失落，心里却在不断盘算。

　　关于孙文石是怎么找到那个躲躲藏藏的老头的，他无从得知。也许正如对方说的那样，老头怕再次被玩家威胁，或是看出孙文石等人实力不凡，总之最后都识趣地不再装神弄鬼。

　　然而孙文石的座椅边那一丝没有彻底干涸的水渍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副本的环境偏亮，墙壁白得反光，不论是心理还是体感上，都会让人觉得很凉快。可事实上，这里的温度适宜，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冷暖的变化，浅浅的水渍就这样在漫长的对话间，彻底蒸发殆尽。

　　那么既然有不小心泼洒出的水，自然还会存在早已干涸消失不见的水。

　　——孙文石绝对亲自下过泳池。

　　为了掩人耳目，孙文石恐怕是脱了衣服才接触水池的，不管他有没有把整个身体投入水中，上来以后他必然会仔细擦干身上的水迹。只是他千算万算终究不可能利用副本里有限的工具完全抹去痕迹，沙发椅上沾染的大滩水迹或许可以被人为压住掩盖，边缘溢散出的水痕却没法逃脱叶沉舟的双眼。

　　副本尚没有明确让玩家互相竞争的意思，那么任何线索都可能会影响最后MVP的评判。线索发现的越多，奖励也越丰厚。如果孙文石确实掌握了什么线索，必然不可能让他再下水，但也无法在明面上阻挠他行动，只能假装好心地劝他不要轻举妄动，能拖一时是一时。

　　当然，叶沉舟也必须得考虑对方料到自己能察觉到这一点，从而反过来利用他的可能。

　　刻意露怯假装自己已经有所行动，反过来逼迫他赶紧替自己去泳池内部探索。比起奖励，实则更在意性命。

　　一环套一环，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依旧是一团迷。

　　“小伙子，别着急，随着副本的推移我们早晚会找到通关方法的。”

　　忽然被人拍了几下肩膀，叶沉舟“啊”了一声作为回应，丝毫没有掩盖自己沉溺于思考难以挣脱的严肃模样。

　　至于他思考的是什么，就该让孙文石去猜了。

　　另一旁令人牙酸的咀嚼声还在继续，他们沉默地望着黄龙亮狼吞虎咽，直到几分钟后，孙文石终于按捺不住，开口发问。

　　“时间还早，要不我们一起去泳池那里看看？”

　　等的就是这句话。

　　“那我们正好可以互相照应一下，一起过去吧。”叶沉舟起身离开沙发椅，头也不回地直奔隔壁。

　　在他即将迈出大门之际，身后果然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

　　“呜啊啊啊……”只见熊彭越忽然埋头躲在食物之间，捂住嘴巴不断呜咽，看起来痛苦至极。

　　孙文石当即表现得十分着急，扭头冲他留下一句“你先去水池”后，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你们多保重……”叶沉舟担忧地在后方说到，转身跨入下一个房间时，面上早已恢复平淡冷漠。

　　孙文石本人不愿意跟过来，也没有放谷阳平这个间谍走，很显然，他的第一个猜想对了。

　　对方八成确认过泳池里没有任何线索，这才故意激他过来碰碰运气。倘若他真的瞎猫碰到死耗子发现异常，也瞒不过作为队友的谷阳平，只需稍微确认一下便可以知道他大致做了什么。

　　无论如何，眼下都只有他一人，他必须直面那颗黑洞。

　　站在岸边望向水面，上方的浮标与初见时一模一样，角落的洞穴也是如此的。他蹲下身用手轻轻划过水面，水如同最普通的液体般泛起波澜。将手拿出水面，一滴滴粘连的水珠串成项链似的融回水体，一切又重归宁静。

　　他开始思考如何下水。

　　如果和孙文石一样脱衣服，那么他只能将衣服放在岸上，那么暗袋内准备的防身武器和应急食物会不设防地暴露在外，极有可能被有心人拿走，而且他还需要光着身子下水。可不脱衣服的话，显然也不太现实。

　　到底该怎么做才比较安全？孙文石有做额外的保护措施吗？

　　内心天人交战，他眼看着透明水体逐渐变得浑浊，那模糊的黑点竟然如同浸入水中的墨点，又像是一只倒立生长的蝌蚪，延伸出漫长的尾部，直奔他而来。

　　快逃！

　　然而为时已晚，他的后背好似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推动，力道之大当场令他失去平衡落入水中。

　　“噗通！”

　　泳池表面掀起阵阵水花，又恢复宁静。

　　心跳在瞬间加速到极致，叶沉舟下意识睁开双眼，入目的却是一片曲折的石块地面，而他正趴在上方，生出一身冷汗。

　　事实是，他既没有呛水，也没有受伤。

　　四周一片昏黑，他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抬头朝上看去。那里正是他刚刚落水的位置，可是那里一片寂静，没有可以能谋害他的玩家或是NPC。透明的水层宛若被一道无形的玻璃板隔绝开，保证陷入溶洞中的人能够正常呼吸行动。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头顶是一汪池水的话，通常的玩家甚至会错认为一片纯白的天空。

　　他无从得知推他下水的真正凶手，毕竟有这个时间人早跑了。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他在下坠的过程中根本没有感受到水体阻挠的实感，那短暂时间给他的感觉更像是每次进入副本时那样，不受阻碍地直接传送到某个地方。并且他现在明明来到了新的水下场景，衣服也没有沾染到一丝水渍。

　　所以孙文石身上的水渍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对方是故意沾到水迹演给他看的？

　　亦或是，他们下过水，也被水浸湿了，却根本没有进入溶洞内部，没有发现特殊点，所以才会抱着侥幸心理让他过来试试。

　　只有他一个人因为意外来到溶洞，因而侥幸地保持着原样。

　　这是对他能否活着回来的博弈。

　　想必那老狐狸也发现了洞口的问题，但是过于谨慎不敢进入，只好让他主动查看。他要是死了，说明洞口危险，自己也能顺便铲除后患；要是没死，说明洞口安全，可以放心过来探查，至于那一点奖励，根本无所谓。

　　叶沉舟不得不感慨孙文石对玩家的利用，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抓紧时间，沿着溶洞正中间唯一宽敞的道路前行。

　　越往深处，环境愈发黑暗，距离泳池上方唯一的光源和出口也越来越远。

　　叶沉舟干脆把眼镜摘下，试图看清楚周围的景象，但是视野还是一片模糊。

　　副本不想让他看见的东西，他完全无法利用能力看清。

　　这里对能力的限制出乎意料得严格，只能靠智取。

　　没有办法，脚面滑腻的青苔石触感让他只能屏住呼吸小心向前挪动，同时将所有感官调动起来，警惕周围的一切。

　　“噼啪！”

　　“噼啪……”

　　死寂的溶洞内骤然传出格格不入的响声，又在狭窄的空间内不断回荡。

　　心下一惊，他立刻紧贴墙壁，寻声看去，只见远处的角落内出现一个半人高的黑影。

　　“啪！”
　　火光乍现，描摹出人影的模样，那似乎是一个面朝墙壁蹲坐着的类人生物。

　　“啪。”
　　光线消失，一切又重归黑暗。

　　而后声音炸响，洞内再次被照亮，继而变得幽黑，一直重复下去……

　　叶沉舟明白他绝不能在这一刻因为恐惧撤退，他一步步靠近，那人却在下一刻发出刺眼亮光，扭头转身直面他。

　　根本来不及看清对方的模样，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脚下的地面抽离，他猝不及防地被带动，朝后仰倒。

　　当即调整姿势保持身体平衡，他这才勉强重新站起，没有直接栽倒在地。

　　然而在这惊险的过程中，那人不为所动，只是面朝他呆滞地玩弄手中的小玩意。

　　借助规律闪现的灯光，叶沉舟终于看清脚下的东西。

　　地面早在不知不觉间由石头变成了一缕缕发丝，转动头部的时候自然会带动头发，所以他才会被绊倒。那时亮时暗的光线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而是由这人手上握住的打火机产生的。

　　对方披头散发，一脸苍白，不加修饰的样子酷似贞子，铆着一股劲来来回回地按压打火机，断续的光亮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之上，忽大忽小忽明忽暗，随着火苗的飘动而隐隐颤动，竟透露出几分可怜的意思。

　　四周都是墙壁，他显然已经步入死胡同。

　　反复确定这玩意暂时没有危险，叶沉舟绕过一地头发转到正面，这才借助火光看清了他的全部面貌。

　　预想中会比老头更加恶心的画面没有出现，这NPC居然是一位拥有一张格外清秀脸庞的年轻男性。见到玩家靠近，他也只是漠不关心地摆弄打火机，沉默的样子让人颇感奇怪。

　　“你，你好？”叶沉舟低声试探。

　　男子木讷地抬起头，歪着脑袋像是被放了慢动作似的张了张嘴又闭上，接着用手指向自己的耳朵，重复完这些动作后，他又把精力放回打火机之上。

　　意思是他是聋人……？

　　在光线照射到的有限范围内，他看不到除这个男性外任何的特别之处，清一色的深黑色石块几乎占据所有空间。

　　叶沉舟不觉联想到象征乾卦的虚空，那里的老头要找眼睛，或许眼前的青年也需要一双耳朵。

　　那么他岂不是可以直接把老头的耳朵给眼前的青年，再把青年的眼睛给老头？

　　可当他再次看向青年呆滞无神的幽黑双目时，脑海内却忽然浮现出另一双同样漆黑的眼睛。它们可怜得那样的相似，他怎么忍心直接下手？
　　比起不一定准确的猜测，他甚至更加担心打火机会烧到这一地过长的头发。

　　无法与NPC沟通，线索暂时到此为止，叶沉舟只好先转身离开这里。

　　再次来到洞口，该怎样回去又成了一个新的问题。

　　洞口的构造其实十分类似于海螺，通往出口的道路如同斜坡一路延伸向上。只不过从下方看去，他很难保证出口通往水面，正如他在水面看不到这条路一样。

　　可是他没有别的出路，只能一直向上走，眼看自己离水面越来越近。

　　伸手触碰水层的那一瞬间，那种被强行传送的感觉再次袭来。下一次睁眼时，他已然身处泳池之外，而且身上的衣着也没有沾染丝毫水分。

　　然而奇怪的是，周身适宜的环境温度骤然降低，室内陷入一片昏暗，好似原来照明用的灯全部跳闸了一般。

　　感到一阵寒意，叶沉舟连忙来到老头所在的房间，除了气温升高外，这里还是一片虚空。

　　在找到眼球之前，他并不想多停留，确认这里没有太大变化后，他立刻回到了摆满了食物的餐厅。

　　尚未看清房间内的场景，一道道直冲脑仁的肉腥味熏得他差点睁不开眼睛。

　　野兽般啃食食物的咀嚼声回荡在整个空间内，间或夹杂他人肚子的咕咕声还有吞咽口水的响声。

　　下意识怀疑副本中出现了什么难以对付的野兽，然而仔细看去，那分明就是黄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