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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崩溃 ...


  •   天阴欲雨,蜻蜓在院子里低低的飞。

      林长济走到门前,长身而立,仰望苍天:“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切莫怪罪长安,要怪就怪长济吧。若能重振林家门楣,便是让长济立刻魂飞魄散、永不超生,长济也心甘情愿。”

      天边一记闷雷滚过,隆隆作响。

      林长世听得心惊肉跳,巴不得立时捂住林长济的嘴:“大哥,不要乱说话!咱们兄弟三个在一起,粗茶淡饭也好,残羹冷炙也罢,咱们有手有脚,如何就活不下去了?林家能不能重归兴盛我不知道,只知道我们姐弟三个,还有林砚,都不能没有大哥呀!”

      也难为林长世一气儿说出这么长的几句道理来宽慰人,可林长安盗取祖坟陪葬品的行为,无疑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林长济想死的心都有了。

      林长济喟叹一声,他也知道自己执念太重,可功名几乎已经触手可及,却蹉跎了整整十一年也未能如愿,换做谁会一笑置之。他实在太累了,累的想找地方睡一觉,再也不要起来。

      什么振兴家业,什么光耀门楣,地底下那些老家伙们,五品的高祖,六品的高叔祖,三品的曾祖……有种就自己爬出来吧!

      他这个长房长孙,是真的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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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屋里一片愁云惨雾,西屋却不然。

      林长安却是心思活络的人,没有大哥二哥那么多悲愤感慨,他眼下解决了家里的燃眉之急,自诩“功高盖世”,甚至愉快的哼起了小曲儿。

      精神甫一放松,困劲就来了。

      屋里唯一一张旧床榻上,七八岁的孩子正在床正中酣睡,小脸红扑扑的,皮肤白皙,睫毛修长,这便是林砚,林长济的独子。

      这是个模样俊秀的孩子,长相身量全随了爹娘的长处,又养的精细,唇红齿白,粉雕玉器,换上锦衣华服,绝不输高门大户家的孩子。只是睡相着实有碍观瞻,床上两床被子均被他占了,盖一床骑一床。

      “臭小子,睡着了都不老实!去去去……”林长安一脸嫌弃的将他往里推了推,腾出小半张床的位置来,也顾不得身上脏,脱去外衣便一头栽倒,顺手扯了林砚身上的被子给自己盖上,瞬息便进入好梦。

      “阿嚏!”林砚很快被冻醒了,连打几个喷嚏:“阿——阿嚏!”

      他翻身而起,愤愤看着熟睡中的三叔,握紧拳头捶他的枕头解恨,却一拳捶在一个硬物上。

      “嘶——哎呦呦——”

      一阵剧痛袭来,他抱着拳头倒吸冷气,一头倒回床上。

      别看这孩子睡着时俊俏可爱,醒来却是个十足的小魔头,熊孩子往往伴随强烈的好奇心,他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观察了三叔片刻,确定对方仍在酣睡,便轻手轻脚的摸向他的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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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砚就读的私塾就在巷子口,是附近几条巷子中家境殷实的人家筹资所办,请了县里的老童生教授蒙学、经学,和简单的算术,可老童生年老体衰,上个月便辞馆了。

      里长便又亲自出面延请林长济这位秀才入塾授课,有一个好处,林家在塾的三个子弟都可以免去束脩,不料却被林长济婉言推辞了,原因无他,塾师是要去官府备案的,一旦有了正式工作,县学的廪米便不再发放,廪米每月六斗,折银发放就是三钱银,而塾师每月一两银子,不过多赚了七钱。

      里外一合计,失去廪米太不划算,赚的不如摆摊卖字多,时间上也没了自由。

      里长便只好去请县里其他童生,却也不是立时马上就能找到的,孩子们也因此被放了半个月的羊。

      今日学堂里要来新的先生,林砚在老爹、二叔、老仆元祥的喋喋不休声声催促中穿衣洗漱,吃早饭,粥里竟有一个鸡蛋,林砚新奇的抬头去看林长济。

      林长济一脸慈爱:“吃吧,吃完赶紧去学堂,要下雨了,今日学里要来新的先生,迟到了要挨板子的。”

      听到读书上学,林砚一脸的苦大仇深,三两口吃了鸡蛋,又扒了几口粥,嚼了半张饼,背起书箱去了学堂。

      林长济看着儿子的背影愣神许久,才将他剩下的粥底和半块饼填进嘴里。

      其实他也没想别的,不过是在权衡什么样的死法更体面罢了……

      林长世见大哥神色恍惚,便劝他今日不要出摊,在家休息,话音刚落,门外房檐上砸下豆大的雨点,逐渐连成了线,俄而风急雨骤,大有封门之势。

      这下真的不用出摊儿了,连上山找棵歪脖树吊死的计划都要延后了。

      “好在离学堂不远。”林长世望着门外,片刻功夫,已是暴雨如注。

      “是啊。”林长济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收拾碗筷准备回房补一觉。他一生要强,纵使做鬼,也非得做个好气色的帅鬼。

      这时,老元祥斜撑着伞蹚过院子,半个身子已经湿透,伞底下还走着有个瘦高个子的老者,林长世探头仔细一看,原来是里长来了。

      “里长来了!”林长济回过神,忙起身相迎,请老者稍坐,命元祥奉茶。

      元祥面露难色,家里也只剩些茶叶渣了,放在过去,都是直接倒进花丛里养花的。

      “林相公不必客气,我说句话就走。”里长待读书人极为客气,“贸然登门不免唐突,实在是着急啊!”

      “哦,”林长济懂了,忙命长世将这几日摆摊赚得的现钱拿出来,拿在手中点了点:“这是上月的束脩,至于新塾师聘金,还请宽限三五日……”

      “哎,相公误会了,不是说这个了。”老者推搡了几下才收下那些散钱,又道:“是这样的,下大雨道路泥泞,新塾师在临县托人捎话说来不了了,便想请林相公暂代塾师教两日书,不会耽搁太久,最多两日,按每日八十文算,管中饭,你看可好?”

      林长济愣了愣。

      老者又道:“林相公是读书人,该是知道的,读书最忌讳一暴十寒。”

      “是一曝十寒。”林长世纠正道。

      林长济责怪的看了长世一眼,这么大的人了,总是这样心直口快。

      “啊,对对对……”老者接道:“总之,再放任孩子们玩下去,功课都要荒疏了。”

      里长家境殷实,为人厚道,着实是为乡邻的孩子们着想,林长济自然不好推拒,待到里长离开,便径自回东屋取出一套四书五经装进书箱。

      元祥送走里长,又匆匆回到堂屋,给林长济打着伞,主仆二人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往巷口的私塾走去。

      学堂里,整齐码放着几排桌椅,正前方一张大案,那是先生的桌椅,门窗是桐木的,姚家巷的两三家富户出钱新糊了纸上了漆,风雨被关在外头,满室朗朗书声。

      平民百姓能供孩童读书的,多是还算殷实的人家,不求科举做官,哪怕只是能写会算,日后也总好过目不识丁之人。

      孩子们知道今天要来新的先生,早早的依次坐好,摇头晃脑的背书,在摸清新先生的脾性之前,都不敢太松懈,唯独林砚带着二叔爷家的小堂叔林长民,并两个平日里一起淘气的同窗——一个叫赵钱,一个叫孙里,扎在一堆儿“密谋大事”。

      林砚在向死党们炫耀新得的砚台,立刻吸引了半个学堂的目光。笔墨纸砚价格昂贵,孩子们多用小碗或碟子代替砚台,如今林砚竟带来一方端石砚,装在精致的素面黑漆砚盒里。

      “哇——”

      端砚出盒,林长民瞠目结舌,林家毕竟阔过,眼界还是有一些的,只见砚背面满布长短不一的细长石柱,错落其间,如夜空中丛星密布,一看便知是难得的精品。

      “林砚,你家有这好东西,为啥要住在这巷子里?我听先生说过,一方名砚可换一座大宅子呢。”有同窗问。

      “你懂什么?”林砚昂首道:“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呃……”孩子们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林砚也说不上来,只是常听二叔对着破败的门庭说这句话。

      “我知道!”有人道:“孔子说:怎么这么破!”

      “哈哈哈哈哈哈……”孩子们哄堂大笑。

      “先生要来了,赶紧背书吧!”年长些的孩子着急提醒。

      学生们如梦方醒,忙各归各位,捂着耳朵继续背书去了。

      只有林砚及其党羽仍凑在一起,倒水的倒水,研墨的研墨。

      “林砚,你们又要干什么?”又有同窗问。

      “闭嘴!”林砚抬头瞪了他一眼,“再敢多嘴,把你套上麻袋扔到粪坑里去。”

      “你……”那同窗面红耳赤,再看他身后体壮如牛的赵钱孙里,悻悻坐回原处。

      研了满满一池墨,他们敞开了学堂大门。风雨灌进来,便用凳子抵在门后,让门扇保持虚掩的状态。

      在众目睽睽之下,林砚踩上凳子,将沉重的石砚搁在了两门扇间形成的夹角处。这还不算完,赵钱从兜儿里掏出一把刺蒺藜,洒在了大案后的官帽椅上,盖上坐垫,那张胖脸上五官扭曲,露出得意的坏笑。

      “林砚,你们会被先生赶出学堂的!”有人看不过,愤愤的说。

      林砚满不在乎的拍拍手,从凳子上跳下来,赶出学堂?他巴不得呢!

      读书读书……读这些劳什子四书五经有什么用?老爹和二叔读了这么多年书,除了房子越来越小,家当越来越少外,没看出什么别的名堂。

      不过是给新来的先生一个下马威,识相的话以后绕着他林砚走,不识相的话……最多是被赶回家去,再也不用上学了,也是他喜闻乐见的。

      林长民虽长他一辈,也不过半斤八两,瞪眼扫视众人,威胁之意明显:“都不许多管闲事!”

      随即三人装作没事人似的回去坐好,林砚守在门口隔着门缝探听虚实。

      院外传来蹚着积水的脚步声,远远看见个一身短打的老仆撑着伞,旁边走着一个身穿褐色襕衫的读书人,身形板正,步伐稳重,他的下襟浸满雨水,脚下的布鞋也湿透,却毫不影响他宽阔的步伐。

      这一定是新来的先生,林砚心中暗道。

      他顺着那两双脚往上看,看清了新先生的脸,突然双目圆睁,揉了揉双眼再看,心下大惊。

      糟了糟了!怎么是他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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