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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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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二人自有许多话要说,叶浮沉折腾一晚心力交瘁,回屋睡下。
一夜无话。
次日醒来,叶浮沉洗漱换衣,跟随管家到王府北侧的客来酒楼。
三层小楼,一楼为大厅,也是最为热闹之处,二、三两层皆为包间,齐望松择了其中最大一间,叶浮沉一到,便吩咐人上早点。
叶浮沉奇道:“就王爷和我吗?”
齐望松:“万声去府衙处理公务——如今就你我二人,同从前一般称呼就成,动辄‘王爷’的多生分。”
叶浮沉眨一眨眼,夹起一样点心,问道:“这是海棠糕吗?京城也有卖的。”
齐望松摇摇头,给他介绍菜品。
用完点心已近午时,齐望松见叶浮沉面有倦色,便道:“是昨日没睡好吗?哪里不合心意要告诉我,跟我不必客气。”
叶浮沉笑着摇头:“我从小毛病多,到新地方的第一夜总是难以安眠,第二晚就睡得跟猪一样了,小事。”
“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样。”齐望松被叶浮沉的话逗的直笑,“同你一道总是容易开心,寻书,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十分难得啊。”
叶浮沉笑。
天不天赋他是不知道的,只是他觉得,人要懂得给自己找一点乐趣,顺境锦上添花,逆境苦中作乐,方能不辜负自己活这一遭。
生而为人何其难得,如何敢轻易糟蹋?
思及此,叶浮沉开口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不知下一世会投胎成什么,这辈子锦衣玉食,实在没什么好不开心的。”
这话说的随意,齐望松却敏锐地听出一点灰心之意,他侧首一抬下巴,待随从退下,屋内只剩两人,齐望松才道:“万声登基有多难,这么些年我这个兄长都看在眼里,可惜自身没什么本事,帮不了他多少。”
叶浮沉面色一僵,笑意一下淡了。
齐望山已经登基,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可同王爷聊这种事,其实也是不合适的。
他喝了口茉莉花茶,道:“王爷是陛下兄长,何须妄自菲薄?”
齐望松叹了口气,道:“那个位置旁人看来是九五之尊尊贵无敌,可你我自小在那样环境中长大,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万声一腔抱负真要全部施展,远没有想象中那般容易。”
见叶浮沉只是微笑,齐望松只得继续说,“你同万声相识多年,万声虽不明说,可你在他心里,同旁人是不一样的。”
叶浮沉垂下眼睫,忽而一笑:“王爷为何同我说这些?”
齐望松:“没有强迫你的意思,只是万声在那个位置,多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若能信他一些,还望多担待。”
窗口响起清脆鸟啼,叶浮沉转头望去,原来是一只灰色小鸟停在窗棂上,大概是飞累了来此歇息。
叶浮沉夹过一片馒头,在手掌里碾碎,行至窗前,伸手过去。
小鸟警觉地闭了嘴,却不飞走。
叶浮沉也不急,跨坐在窗棂之上,朝外望去。
酒楼坐立在一条小河边,窗户临河而开,河面趟着小船,小石桥行人往来匆匆,两岸买卖兴旺,一派风调雨顺的热闹。
这时,大约是观察够了,小鸟弯一弯细长脖颈,就着他的手,飞快啄食。
叶浮沉注目,开口道:“真好啊。”
齐望松也过来,探头朝外看:“寻书喜欢苏州?”
叶浮沉点头:“不负盛名。”
“我当年来此开府也是因为喜爱此处的景致。”齐望松看一眼叶浮沉,“这次你来的突然,我没什么准备,下回再有机会,我一定领你好好游玩。”
恰好小鸟啄馒头碎不小心失了力道,掌心立时冒出血珠子。
叶浮沉缓缓攥紧手心,点头:“谢王爷。”
齐望松:“快把血滴擦一擦,回府中让大夫给你瞧一瞧。”
过后就转了话题,聊起苏州风俗,倒也十分投机。
直到家丁来报,陛下已经回府,二人才起身离开。
到府里,齐望山问:“兄长去哪了?”
齐望松:“邀寻书用膳。”
齐望山瞅着两人,眉头轻弹:“看来是没我的份了。”
齐望松止不住大笑起来:“你多大了,还吃这种醋,放心,早命人备好了,一会儿就给你拿来。”
叶浮沉在一旁看兄弟二人逗趣说话,不由想起齐望松在酒楼说的话。
无论当初怀着何种目的去抢夺那个位置,既已坐上,除了全无大志愿被后世戳脊梁骨的,皆是渴望成就一番事业的,可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就看他叶家,家家户户之间尚有千百种矛盾,这还是彼此多少能牵扯血缘或姻亲的情况——这一点,叶浮沉从来都知道,如他父亲,当年无论如何反对参与夺嫡,到底也不能违拗整个家族。
遑论大燕偌大一个国家,人心和力量都那样复杂,许多事非一人之力能为之。
可齐望松说的其他一句,他就难以认同。
他住在玉澜宫,照例是锦衣玉食,可除了宫中,他没有半点自由。
除了那些夜晚的肌肤相亲,齐望山何曾待他有一点不同呢?
名义上还是“叶将军”,实则不过一个被软禁的囚犯而已。
至于信任,于他,于齐望山,都是奢想罢了。
叶浮沉的视线顿在齐望山身上,想起昨夜之事,忽然觉得无比疲倦。
这样的试探、疑心,究竟何时才是头呢?
这时,齐望山偏头向孙义耳语几句,又看叶浮沉一眼,和兄长一道走了。
孙义即刻上前,对叶浮沉道:“请将军先行歇息,有什么事只管遣奴才去办。”
叶浮沉笑道:“那有劳孙公公给我买只烧鸡和酱牛肉,再打一坛花雕。”
“寻书在吩咐孙公公何事?”
齐望山回头看了一下:“弄吃的。”
齐望松惊讶,他们才从酒楼回来不久:“寻书吃的不少,可看起来很瘦。”
“他从来都瘦。”齐望山似笑非笑看着兄长,“兄长很关心他?”
齐望松:“我同他投缘,你又不是才知道——哦,万声这是吃醋了?”
齐望山嗤笑,似乎觉得十分可笑:“母后从前如何教导我们?”
忘情、断爱、无心,否则会被凡尘俗世拖累,难以成就大业。
齐望山自认一向践行的极好,否则也不会有他的今日。
提及早已逝世的母亲,齐望松神情有丝冷漠,淡淡道:“寻书好歹是你青梅竹马,你也素知他性情,即便为了叶家暂时拘着他,有些事还是手下留情。”
齐望山:“兄长怕我对他不利?”
“寻书性子开明,一向想得开,许多事不放在心上,只不过……”
“不过什么?”
望着胞弟无谓的神情,齐望松顿觉自己说的太多,万声未必乐意听,摇了摇头,这话也就过去了。
夜晚来临,叶浮沉觉得疲乏熄灯躺下。
正在迷糊中,忽然有某种声响跃入耳朵,叶浮沉本就睡得极浅,立时惊醒,刚要出声,竟被捂住了嘴。
叶浮沉心头一震,忽然嗅到熟悉的气息。
淡淡的龙涎香夹着幽微药石气息,是独属于齐望山的、独一无二的味道。
叶浮沉一阵无言,细想也是,这是王爷府邸,皇上驾临,侍卫加了一层又一层,连只蚊子也飞不进来,哪来胆大妄为的歹徒?
不过齐望山这是要干什么?叶浮沉好奇心起,索性装睡不动。
随后齐望山把他横抱起来,转到最近的角门,爬上候在那的马车,一溜烟跑了。
车子行出几里,叶浮沉才睁眼,齐望山斜靠着座位,掀开帘子往外看,眼中颇有自得之色,见叶浮沉醒来,问道:“如何?”
叶浮沉:“陛下指什么?”
“自然是……”齐望山指着马车顶,“好不好玩?”
“陛下这样跑出来,恐不安全。”
“朕都安排好了。”
叶浮沉点头,朝坐榻斜斜一靠,再不说话。
马蹄交错落地,铿锵有力。
春风披着马车卷过,呼呼作响。
寂静持续了约半刻钟,齐望山再次开口:“你不问问去哪?”
叶浮沉微阖双目,似醒非醒:“陛下决定就可,微臣没什么想法。”
“确实么?”
“微臣不敢撒谎。”
“哪怕朕要对你不利?”
“是。”
“为何?”
叶浮沉掀开眼皮,觉得这问题十分有趣。
于公,齐望山身为天子,所说之言是“圣旨”,无人能违抗,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于私,他也没这个价值,值得齐望山费恁多心思。
可这些话,是不能说的。
于是他答:“陛下不会的。”
齐望山却不打算就此放过,追问道:“为何不会?”
“……微臣只是这样觉得。”
“朕要听你说清楚。”
叶浮沉不知这位皇上哪来的这股执拗,可天子回话不可不答,只得现成拟一个借口给出去:“微臣只是觉得陛下坐拥大好江山,夙兴夜寐的忙碌,难得出宫一趟,自然是多多放松为宜;再者王爷今日曾说……啊!”
叶浮沉的低呼同马匹嘶叫混合,落在急促刹下的马蹄上。
几乎同时,马车剧烈摇晃起来,伴随砰砰巨响,似乎是被重物连续撞击。
驾车人大吼:“保护少爷!”
气氛急转直下,充满风雨欲来的紧迫。
有微风从车帘缝钻入,卷起叶浮沉的衣摆和头发。
后背一片冰凉,叶浮沉不禁苦笑,又来了吗?昨夜没得到想要的结果,还要故技重施吗?
他实在不懂,齐望山到底是要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