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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誉是个道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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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誉做人做得很失败。人都说三十而立,可他呢?三十了,媳妇没娶上一个,窝居在一小破庙里,还经常吃完上顿不知下顿在哪里。
其实也不是重誉好吃懒做,不知道人往高处走,这都怨他自个儿的脾气。娘生给他一张嘴除了吃饭就不派其他用常了,他在破庙里住了一年,附近好多人还当破庙里住着的是个哑巴,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重誉是个道士,捉鬼的道士,法力高强的道士。空有一身本领,却老木着张脸,本就不多的客户也被他吓跑了。
初春的一天,夜正凉,外头下着大雨。重誉躺在破庙的草堆上听屋瓦上劈头盖脸的雨声,那雨太大,还夹杂着雷声,吵得他睡不着觉。一个紫色的闪电刺啦啦从云端裂下来,照得破庙内一片雪亮。
又漏雨。
重誉看着柱子边滴滴答答地积了一汪水,想着明天又该补屋子了。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墙闭上眼睛,上次去收鬼人家给了一袋白面快吃完了,是不是再去街上摆个摊收几个生意?
重誉正辗转反侧难以睡着,就听破庙的门乓乓乓地敲起来。
雨夜里的敲门声骤起。
如果不是怕破庙的门被敲坏,重誉真的不想起来开门,初春的夜多凉啊,加上下雨,又潮呼呼的。
他也不问来者是谁,吱呀一声把门拉开一条缝。外面雨下得透,天色都有些发红,映着伫立在破庙一片黑影里的重誉。
门外那人身量明显比重誉小一截,被重誉黑漆漆又不吭一声的影子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啊……”的一声叫出来。
这时天边又划过一道闪电,把天空照得一亮,门外那人才看清楚庙里站的是一个男子。头发乱蓬蓬的,浓眉下是一双深刻的眼睛,挺直的鼻和坚毅单薄的唇,下巴上残留着青色的胡渣。
“大哥,让我躲躲雨吧!”说着那人就闪身要进破庙。
重誉皱了皱眉头,这个冒雨而来的年轻人身上有股很怪的味道。他也怀疑是恶鬼,但自己身上带有符纸,如果是恶鬼的话不可能不怕。于是他伫立在门口不动声色,拦住了那青年。
“唉?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这破庙也不是说你家的吧?让人躲个雨都不成?你看看,我身上水淋淋的,都能绞出水来了,万一我淋病了,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人照料……难道你要让我死在大雨里么?”青年嘴里不停地说着,还拎起身上的湿透的衣衫给重誉看,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抬起一张可怜巴巴的脸看着重誉。
这一看,重誉一愣,那青年就跨进了破庙。
那张脸,分明是……
重誉一把抓住青年,搂在怀里,嘴里喃喃地喊着“昊、昊,你回来了……昊……”
青年被他这突然的一抱弄傻了,只觉得这人怀里干爽温暖,半晌才知道挣扎和回嘴。
“你、你干什么你!放开我!要死么,抱着老子干什么?一会儿不让人躲雨一会儿抱着人不放,你变态啊!快点放开,痛不痛啊……”
不对,昊不是这样的,昊温文尔雅,从来不暴粗口,他不是昊。而且昊怎么会抗拒自己呢?他不是昊。真是相思成灾。
重誉放开青年,胸前一大块水渍,不过空欢喜一场。
“不好意思。”说完他便自顾自躺到草堆上去睡了。
“喂喂!你也不生个火什么的让我烤烤衣服?怎么自己就睡了?你不给我烤衣服也就算了,你自己的衣服好像也湿了吧,你这样子睡会病的……”青年说了一大通,不见有人应。
“喂!”
“睡着了?不会吧,这么快?”青年难以相信地把头探到重誉面前,摇啊摇,摇得自己头晕脑涨的,重誉没动静。于是他就用手推推重誉的肩膀。
“喂,别装死啊!我看到你睫毛动了!”
黑灯瞎火的,青年当然没那么好的眼力,只不过是胡乱说一通。
“没柴火。”终于,重誉蹦出三个字来。
“不会吧?”青年哀号一声,垂头丧气地挨着重誉坐下来。
外面雨还在下,青年突然间闭上了嘴,重誉还一时不适应,反到觉得有点怅然。
“哎呀!快起来起来!”那声音又聒噪起来。
又怎么了?重誉居然听话地坐起身来。无论是不是昊,那张脸已经在他心里的古井留下了波澜。
“你身下睡的是稻草吧?先烧了再说!”
笑话,烧了那睡什么?重誉正想阻拦,却听门外又乓乓乓地敲起来。
今夜还真热闹,来了一个不够来两个。重誉头痛得不想去开门,万一再放进来一个这样的,那今晚真的不要睡了。哪想到那青年却跑去把门拉开了。
“重道长在吗?”雨夜里一柄伞,一盏飘摇的灯笼,门外一个下人模样的正往里面张望。
“重道长?哦——原来你是个道士!道士,有人找你呐!”
重誉不情不愿的走到门口,居然还有人知道这里住的是个道士,不仅知道是个道士,还知道自己姓重,真是稀奇。
“唉呀重道长,快快随我去救人一命吧!”那下人一把拉过重誉转身就走,还不忘递给他一把伞。
也好,省得明天去摆摊子,反正今晚有那么一个人在也睡不踏实,不如晚上先把生意做了明天再补眠。破庙么,就让给那个青年住一晚好了,只是那稻草……重誉想到那稻草就心痛,自己的床啊,就这么被人烧了。
“道士道士,你去哪?我也要去!”身后,青年的大嗓门又追了过来,钻进重誉的伞下,箍住他的胳膊,“唉呀,雨太大了,挤挤、挤挤。”
重誉看他一眼,没吭声。以前昊也喜欢和自己拼一把伞,不过这明显不一样。
“道长,您可要救救我家少爷啊!我家少爷三天前突然发了魇,就神智不清,嘴里说胡话。请来几个道长做了几场法事都束手无策,听东家阿婆说您很神这才来请的您。小问题也不敢来烦您对不对?”那下人一路说着奉承的话,一边在前头带着路。
东家阿婆平素里心肠好,送过些吃的给的重誉,后来她儿子着了妖精的迷惑重誉就帮了点小忙,她就把这点恩情记在心上。
青年被夜风一吹,浑身湿淋淋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哈欠!”
惹得道士看他一眼。青年“嘿嘿”一笑,“就说会生病的嘛!”
“撑着。”道士把伞柄往青年面前一递,青年大惊小怪地叫起来:“我不撑,我都冻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要我撑伞?”
道士白他一眼,把伞往他脖子上一架,然后迅速地脱下外面的袍子,披到青年身上,再把伞柄接过手里撑着。
重誉的这件外袍,破旧是破旧了一点,看上去不起眼,但确实是很保暖的。
青年肩上一重,窘迫起来,嗯嗯啊啊地半天说了句“啊哈,道士……嘿嘿嘿……”然后用两根手指在脸上挠着。
重誉这才注意到青年的指甲特别长,好像长了几年没剪一样,他再次狐疑地看了一眼青年。
“啊哈,道士,你姓重啊?叫重什么?”
重誉闭口不言。这个青年充满古怪,连自己都看不出来历,指不定就是个恶鬼。人鬼之间打交道,名字很重要,如果交换了名字相当于一种契约。
“道士?怎么不理我?我知道你不爱说话……这样好了,我先告诉你我的名字,听好了,我叫耗子。喂,道士!”
“小哥,前面那宅子是不是就到了?”重誉听青年说“耗子”这个名字,心头又是一惊,差点就脱口而出“昊,我是重誉啊……”还好及时煞住。于是就指点前方的灯火问在前面走着带路的人。
“是,就是那宅子,几步就到了。”说着,那仆人就加快了步伐。
耳边耗子聒噪了几声自觉得没趣,暗骂了句 “小气”就不再开口了。他的目光也被前方就要到的大宅吸引过去。
是户大户人家,门楣下挂着八盏灯笼,把个大门照得通明。正门开着,一个小仆人正到门口踱来踱去,时不时向远处张望一番。看见远远的有一簇灯笼的亮光闪烁,一众三人正朝着亮处走来,那小仆也不顾外面雨大,迎了上来。
重誉在宅外打量了一番,并没有看出什么妖气恶瘴,反倒是干干净净的气息。
那小仆见到他们三人,一下子哭了出来,“你们可算来了!少爷、少爷半柱香前掉了气!”
那引路的仆人一惊,灯笼啪嗒一下掉在地上,烛火扑朔了两下就灭了。地上四溢的雨水淹过纸糊的灯笼壁,把上头一个大大的“梁”字晕染开来。
“怎么会?怎么会!我出门的时候夫人不是说少爷只是魇着了?难道我误了时辰?这可怎么是好?道长,道长,救救少爷,救救小的一命!”
“是啊,道长你神力通天,救救小的们吧……少爷是老爷夫人的心头肉,这突然去了我们做下人可担待不起啊!”那小仆也跪在了重誉的面前。
神力通天?如果真是神力通天,那也不会找个人都找不到了。重誉在心里冷哼一声,道:“先带我去看看吧。”
重誉察看了一下梁少爷的身子,已经冰凉。
屋子里有个四处横冲直撞的东西,重誉把那东西定了下来,发现正是梁少爷的魂魄。那魂魄很稀薄,不像是半柱香前死去的,倒像是死了十几年的。
于是重誉一把拉开梁少爷的衣领,惹得梁夫人惊呼一声。好在重誉只是看了一眼就放手了。
“梁夫人,不是什么妖魔恶鬼做秽,梁少爷死了好多年了。只是有法器把他的灵魂封印在躯壳里续命,你把这屋子梁上的封魂符撤掉,梁少爷就能去投胎了。”
梁夫人哪里听得这下这话,一巴掌就往重誉的脸上招呼过去,却被他轻易躲过。
重誉知道这桩生意是拿不到钱了,明天还得去街上摆摊,于是转身就要出门。
梁少爷的魂魄幽幽飘到他面前,重誉这才发现那魂已经消散得面目模糊了。而自己前面敢断定他是梁少爷也不过是因为那身衣服。
那鬼魂的下巴上挂着一滴泪。
“道长,救我。我知道用法器是违背天道常理,但是我要等一个人,等他回来。”
重誉的脚步定住了。这又是一个苦命人,缠在无穷的等待里。
“过几天他就能回来了,他说考取功名后就接我上京,再也不分开。我知道自己在六岁那年就阳寿已尽,那时他刚随父亲上京苦读,一个云游的仙人送我蚀玉髓,为我续命十年,就是为得等他再见一面。如今十年寒窗他功成名就,已在返乡路上,道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不是我不救你。只是你没了蚀玉髓我也无能为力。”
梁少爷摸了摸他空空如也的脖颈,然后一指窗外,用一种充满狰狞的声音厉声叫道:“是他,是他抢走了我的蚀玉髓!”
重誉只觉得刺耳,皱了皱眉头。“不要这么叫了,你又不是孤魂野鬼,学什么尖叫。”
梁少爷声音顿时哑去,肩膀搭拉下来,看上去有几分委屈。
重誉顺着梁少爷的手指向外看去,走廊上耗子正无聊地踢弄地上的尘土。先前他进屋时,耗子皱了下眉没跟进来。也是,这屋子里有封魂符,一进来就被封在这屋子里了。
果真是只恶鬼,原来抢了法器在身,怪不得自己看不出他来历。
“那好。”
重誉口里应承就跨出门去,手捻一道符,一簇火苗就在他指间燃起,径直向耗子的额头贴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