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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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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见他之前,我只是若耶溪边的一个浣纱女子,住在一间小屋里,每天织出美丽的纱锦,然后在村头那条澄澈透亮的小溪里一匹一匹漂洗干净。看着亮亮的沙罗从指尖流过,我总会心满意足笑开来。我该是快乐的,可这一切都在遇见他那天后改变。
那天似乎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因为当他站到我身后时我明显感到了阳光的消逝。我站起身,回过头,刺目的阳光让我一阵眩晕,有那么一瞬我只是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那个身着白裳的男人,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瞬间瓦解,一阵剧烈又陌生的疼痛。我第一次蹙起眉,捧住心口,手中沙罗轻轻落到地上。
“怎么会觉得已经认识他很久了呢?”我困惑的想。
他看了我一眼,浅浅一笑,捡起地上的沙罗,放入竹篮.“很漂亮的纱,你手好巧。”
他提起篮子,“走吧,我有话和你说。”便向我的竹屋走去。心口悸动已经略略平复,我顺从的跟着他走去。
他带着一把刀,简单的刀身,古拙的花纹。我认得那把刀,那就是飞凤府三绝艺之一的断水刀。当年师父在传给我落花索的时候说飞凤府三绝艺各有特色,落花索灵巧中带着辛辣,沉沙掌浑厚却又显得过于凌厉,而唯有断水刀温雅谦冲,杀气不露。
后来我知道了这个温和有若月光的男子叫做范蠡,确是出身飞凤府,算来也该是我的师兄,可他并不知道我就是吴王口中的飞凤府余孽,落花索的唯一传人。
那天之后我跟着他去了文种府。文种是个阴郁的人,从他的眼中我看出无尽的忧郁和愚忠,我不喜欢他。他还找人教我唱歌跳舞弹琴,我也不喜欢这些,我宁愿在溪边浣纱,看水从指间流过我会格格轻笑出声。可是我还是留了下来,因为范蠡。他在时我喜欢看着他,捕捉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声音,他不在我眼前的时候我会一刻不停的想着他,想到心都痛了。可他不常来文种府,所以婢女们总看见我蹙眉捧心。她们觉得这样很美,争相模仿。我只是苦笑,她们可知道我心中那种哭不得,话不得的痛楚吗?
其实文种府和范府相距并不远,我若想见他以我的武功那堵围墙根本不值一提,而且我真的做了。我知道我是要送给吴王的人,和他走得太近只会害了他。但我更清楚的是我若再见不到他我会无法呼吸,我会立刻死掉,而这样他会倒更大的霉,所以我轻轻跃过那堵墙,轻巧无声的掠过一片树林和几间房屋,最后一个鱼跃钻入他的卧房。我极其小心,因为范蠡位列飞凤府四大护法,武艺高强,耳目灵动。
我静静站在他的床头,第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他的脸。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使他细致有如图画的五官显得更加俊秀。他的眉并不浓,微微上挑。薄薄的嘴唇,嘴角略略勾起,仿佛在轻轻微笑,就像他第一次呈现在我面前的模样,内敛,沉静,温和有如此刻的月光。我的心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我就要离开他去向那个不知是何模样的吴王夫差了。文种说我这样美丽任何人都会喜欢我的,夫差也一样。我明白这一点,勾践第一眼见我惊得目瞪口呆,不假思索就说他要我。文种劝说了他半天,最后他发誓一定会把我夺回来,就怒气冲冲回了皇宫醉卧了三天。我觉得有些好笑,这就是那个卧薪尝胆的越王吗?竟像个孩子。
也不知站了多久,我忽然觉得身后一阵轻风,床上的范蠡忽然睁开眼,一把揽住我的腰往床内一滚,三道银光贴着身前掠过。他翻身跃起,轻轻一笑:“好久不见,大师兄你这招银夜秋灯是越来越毒辣了。”
我站到他身后,见一个银衣紫裳的人立在门口,难道他就是飞凤府第一高手银衣沉沙仲不凡。
仲不凡冷冷道:“断水医客,浣花仙子你们既然都在,那就一起受死吧。”
范蠡敛起笑容:“仲不凡,你以为你那点欺师灭祖的功夫就能杀得了我和夷光?”
“水行天身兼三绝艺都死在我的魔剑下,你们区区二人又何足挂齿?”
原来他们早知道我身份,我自嘲一笑,抽出落花索。
仲不凡冷冷一笑:“浣花仙子果然美若天仙,可惜吴王无福消受你这个红颜祸水了。”说着一剑刺来。
范府依傍会稽山悬崖而建,山风傍着刀光剑影索声,在夜色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仲不凡竟已练成武林中失传已久的魔剑,他掌剑齐施,我和范蠡竟被压制得放不开。我略一转念,落花索交左手,抖出袖□□鮫纱缠住仲不凡的魔剑。南海鮫纱及其坚韧,即使锋利如魔剑也不能断它。我一扯鮫纱,诱他左手来攻,果然他一掌拍向我左肩。我一挥落花索,直打向他的脸,他手掌转向扣住索身,我忽然放开落花索,袖中出刀,直插入他右胸,而他立刻反应过来的一掌也重重的打在我的左肩,我一口鲜血登时喷在他的衣服上,一个踉跄后退三步。范蠡赶忙来援助,一刀攻向他的后背。他竟不闪,竟自一掌劈向我,只觉胸口一阵翻天覆地,我就像一片叶子一样飘下悬崖。
“我真的要成落花了。”我这时候竟会有这个想法。
这时却有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我睁眼一看,竟是范蠡。他一手抓着我,一手扣着一块石头。
我笑了一笑:“你的轻功竟练得这般好,我们落花门可不及你。”
他也露齿一笑:“上来后教你。”
这时背后浑身是血的仲不凡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我一声惊呼,他已一剑砍在范蠡右肩。
我闭上眼,“和范蠡死在一起,该是最好的结果吧。”
预期的坠落却没有出现,我觉得一滴一滴温热的鲜血落在我的左手上。我睁开眼,范蠡咬牙强笑道:“快上去吧,夷光。仲不凡虽中了我一颗口中莲,没死也未可知。”
看他右肩血肉模糊,我的眼泪顿时决堤而出。强行一提气,跃上悬崖,再拉他上来,见仲不凡倒在地上气息全无,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觉气血翻腾,鲜血大口而出,晕倒在……应该是在他的怀里吧。
这次伤我足足调养了两个月。伤好了大半,可功夫只恢复了两成。文种说要送我去吴国了,范蠡说我伤还没好,和他大吵了一架。
我从没见过这两个男人吵架。范蠡是天生随和,文种却是城府深不可测,轻易决不动怒,可这次这两个人不只吵架,还打了起来,我这才发现原来文种也是一身好武艺。
我明白文种为什么反常,因为他深爱的郑旦也要被送到吴国,可是范蠡……没有理由啊。看他们两个实在不像话,我走到前面,拉开他们:“好了,都是上大夫,这样成何体统,我知道是为了越国,我答应明天启程就好了。”
范蠡忽然安静下来,他默默看了我一阵:“夷光……我……”他猝然停住,一甩头,大踏步走出文府。
我明白的,我是明白这一切的,可我又能怎样,与其说出来大家痛苦,到不如就这样埋葬了这份感情。可是我舍得吗?我舍得这样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为我痛苦一生吗?我舍得让自己这样蹙眉捧心的过一生吗?记得养病时范蠡说等我好了要和我一起泛游五湖,我不奢求这样啊,我只要和他一起回到若耶溪边,我浣纱,他种田,我还要给他生很多很多的孩子,都像他一样好脾气,一样的温柔啊……
十年很快就过去了,这是夫差的话,我却觉得这十年熬掉了我一生自制力,我总要忍住离开吴宫的想法,很辛苦很辛苦的忍住。无可否认,吴王对我很好,他爱我的容颜,可我的心呢?他在意吗?
越兵很快就要打进来了,我看着宫女们四处逃窜,心想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我走到馆娃池边,这是吴王为讨我喜欢特意引通了若耶溪水到吴宫,但现在却成了我离开的途径。我跃入池中,一下就消失在水中,只听得有人大喊:“西施姑娘投池了……”
终于要回家了,看见越来越清澈的溪水,我心里一阵激动,十年了,村里会是什么模样呢?我双手勾住河岸,探出头来,一甩湿漉漉的长发,想看看有没有人。却听得有人轻声吟喔:“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树有叶兮花有果,心相悦兮长相守。”我也低低念道。
一双手轻轻扯我上来,“我等了你十年,夷光,你终于回来了。”
Ps:范蠡与我泛游五湖,化名陶朱公,富甲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