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言思》在野

1、序

　　河南安阳。
　　像中国绝大多数的火车站一样，这里嘈杂混乱如同另一个让人心浮气躁不能自已的世界。站在一个地方不时焦急地看表的，扛着大包小包低头向外匆匆而去的，带着红袖章的保安漫不经心地抽着烟，当然在角落里也有穿着低调面容平凡，目光闪闪寻找着肥羊的金手指们。
　　时值春天。北方的春天短，而且没什么时候天气好的，空气中尘土无数，遮得天空泛着水泥一样的灰，太阳的轮廓也模糊的很，晕晕淡淡，本来是晴天，却丝毫不觉得明朗。偶尔有风，却只是推动着空气里的灰往身上贴，本来就是一身腻腻的汗，这下更觉得浑身发粘不可忍受。
　　 
　　不知谁首先注意到了出站口一个女子的迟疑踌躇，首先有个声音热情地问道：“小姐，要住宿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附近正等着招揽生意的忽然发现这个女子不仅单身，而且似乎很有钱。不是那种浑身金光闪闪的豪阔，而是乍一看很容易让人忽略的殷实。耐克的帽子，彪马的鞋和包，简简单单马尾巴，一身标准旅行者打扮。这些人每天在火车站广场上转悠，眼光最毒，自然中国这些东西的山寨满天飞，但这女子身上穿的配色少见，细节精细，一眼可知是原版货。再加上这女子清清秀秀，目光明澈安定，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但依旧淡淡修饰过，一身的都市气息遮都遮不掉。
　　“小姐，要包车吗？”“曹操墓一日游！”“小姐，来旅游的吧，吃喝玩乐一条龙！”
　　那女子下意识地拉拉帽檐，冷冷道：“谢谢不用。”声音中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说着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就往外走，硬生生挤开一条路。那些人没想到这女子一点不局促，知道恐怕不行，散去一部分，还有几个人在后面跟着叫“小姐我们这里保证便宜舒服”之类，几步也就停下了。
　　女子足足走出一公里，才伸手拦了辆出租坐进后座，道：“安阳博物院旁边的如庭酒店。”出租车司机点点头，发动了油门。过了一会儿，司机操着带有浓重方言口音的腔调试探道：“小姐从北京来？”
　　那女子轻声“嗯”了一声。那司机见她谈兴不高，也就没再说话。
　　一会儿眼前掠过安阳博物院的大门，又往前开了两分钟，车稳稳停在了如庭酒店门口。
　　“小姐，四十一。”司机指指计程表。
　　女子讥诮地挑眉，似笑非笑道：“您稍等。”说着从钱包里找出正好的四十一，拉开车门。司机撕小票的时候正从后视镜看到这位单身女乘客掏出手机——他在电视上见过这款，正在铺天盖地广告，诺基亚的商务精英黑款，价格不菲，主打功能瞬间对焦极速拍摄——随即就是轻轻地“咔嚓”一声。
　　女子敏捷地装起手机，跳下了车，道：“□□。”
　　那司机从车窗递出□□，却有些迟疑。女子笑笑，道：“师傅，您要不想想该找我多少钱？”
　　司机沉默下，道：“小姐，那我不给您□□了。”
　　女子道：“行。”
　　又等了半分钟，这次递出的是一张二十的纸币。
　　女子对光看看，熟练地搓搓，便坦然收进钱包，道：“谢谢。”
　　那司机苦笑着开车走了。
　　女子目送那车走远，转身向来时方向走去，却对身边的如庭酒店视而不见，径直走进了旁边另一家“汉家酒店”。
　　汉家酒店是和如庭酒店齐名的一家商务酒店，设施齐全，装修大方，价格适中。她走到前台说：“我从网上订好的五月十六号的商务大床间，两晚。姓名是安思。”
　　前台小姐说：“请您稍等。”开始麻利地敲击电脑。
　　安思不经意问：“请问火车站到您这里打车大概多少钱？”
　　那小姐想想道：“二十多吧。”
　　安思点点头，缴了押金领了门卡，便转身坐电梯上了四楼。
　　 
　　安思坐在床边，淡淡地望着窗外。安阳并不大，而整个城市正在为了曹操墓轰扰不止。几年前传出曹操墓发掘的消息时，固然震惊天下，但那时只有八卦可以用来流传。之后社科院考古专家一锤定音说是真墓，秘密发掘三年，终于要在博物院中展出部分珍品。
　　于是安阳再度成为目光焦点。
　　安思砰地向后一倒，躺在松软的床上，怔怔望着天花板。闭上眼睛，却忽然伸手乱摸，从乱糟糟的包里再度摸出了手机。
　　“喂？阿深，我到安阳了。这次多谢你。……嗯，明天应该可以混进去。……这个等我回去再说吧。……好，好，我败给你了，可以，行，这次一定。拜拜。”
　　安思慢吞吞地爬起来，懒洋洋去洗了把脸，回来坐下打开了电脑。鼠标在文档上轻轻双击，赫然入目的是题目。
　　“如果曹冲没有死”。
　　“如果曹冲没有死，也许司马就不会上位，曹植就不用抑郁而终。”
　　“甚至，也许赤壁不会败。”
　　“历史没有如果，但人的想象却是无边际的如果。如果曹冲没有死，我相信历史将沿着另一条轨迹前行。”
　　她草草地看着这篇文章，飞快地向下拉着滑轮。结尾的落款是，“上城大学三年级，国际贸易系，安思”。
　　一晃已经五年了。喜欢一个莫名其妙的曹冲，已经八年了。自从中国历史课上交了那篇莫名其妙的作业，到现在，整整五年，都没有再写下这个名字。
　　她关掉电脑，爬回床上。思绪如潮涌来。
　　赵深帮忙弄的记者证明明天能不能成功混进会场？
　　手下那几个新兵有没有处理好这次的单子？
　　欠了个人情答应了赵深的邀约，那……接下来呢，差不多是不是就这么该嫁了？
　　……
　　想到这里，她微微蹙起了眉头，把头用力埋进了枕头。
　　 
　　五月十九日，新闻头条是“千年水晶记者会上神秘发光曹操墓珍品展紧急推迟”。
　　在社会版下面，还有一个豆腐块，标题是“安阳车祸，一死三伤，死者是记者还是女金领？”
　　 
　　于是。
　　安思，女，生于一九八四年八月九日，卒于二零一二年五月十八日。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没去过安阳，不知道火车站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