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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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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出一条或者几条恶毒的计策,对他而言就像呼吸般自然。杰拉德很快便做好了筹划,不过,他不急着实现它们,在他的生命里,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完成。
他需要给阿加佩写信。
【给亲爱的,尊敬的阿加佩先生送去问候:
在赤道线边缘,我们已经冒雨航行了70天,狂风暴雨刚刚过去,惊涛骇浪也没能阻击得了我的船只,一切都因为我在嘴唇上念着您的名字。
我对大海与风暴喊出自己的条件:如果我不死在这里,就证明了我对您的爱是虔诚而忠贞的,即便是最伟大的自然灾害也不能遏制了它。我爱您,我爱您,我爱】
已全文废除。
起先的几十封信件,充满了绝望而炽热的语气,饱含着杰拉德无法抑制的,狂潮一般的爱意——他甚至想到割开自己的血管来誊写——以至看上去就像通篇的诅咒。哪怕是当下时代最亵渎的异教徒书籍,最疯癫的魔鬼在白纸上跳着最狂野的舞蹈,都不一定比得过一个在爱里谵妄的人的书稿。
渐渐的,不管阿加佩有没有看到这些文字,杰拉德都学会了冷静,学会了采用了较为克制的口吻。他尽量把内容的重点转移到沿途所见的奇人奇事,而不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上。
【致尊贵的西班牙子爵阿加佩先生,您的国度因您而熠熠生辉:
第70天,风暴虽然过去,但离我们还不算很远。过去两个多月,船上很少有机会生火做饭,气候恶劣,人心也惶惶不安。许多人相信,这是珍·斯科特(划去)那个贱人(划去)用巫术招来了大风和异教徒的神明,我嗤之以鼻,(划去)把谣言的源头捆起来,让每个船员都抽了他二十下,这个间谍很快就受不住,死在了(划去)】
已全文废除。
有时候,杰拉德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倾诉欲,因为深爱着一个人,就想把自己的一切秘密,一切事故都对这个人分享出来。他好像还把自己当成了拥有特赦权的黑鸦,因为黑鸦说的话,做的事,全能得到阿加佩的理解。然而,现在的黑鸦已经做不到这一点,现在的他更加不行。
每到这些时候,他就只好把写好的纸揉成一团,丢进大海里。
【阿加佩,我爱你,我永远爱你,不管你要不要我,我的心,我的命,永远都掌握在你手上。我给你的小玫瑰,它还活着吗?我想我情愿做了一棵杂草,一株畸形的花朵,被你的手指尖随意地拨弄,即便是这样,都会让我幸福地浑身战栗,口不能言。我】
已全文废除。
但绝大多数时间,杰拉德是没法控制自己的剖白,自己的心,自己的笔的。等他回过神来,滔滔不绝的爱语已经占满了整面纸页。
他深吸一口气,废弃的版本太多了,他不得不认认真真地开始写。
【亲爱的阿加佩:
第70天的傍晚,我在晚霞的余晖中给您写下这些内容。过去的两个多月,由于风暴的影响,船上的日子虽然艰苦,倒也不失乐趣。在狂风骇浪中,我们的船队吸引了许多鲨鱼,显而易见,它们是想从我这里分一杯羹的。不过,鲨鱼的肉并不好吃,这点需要注意,不管是大鲨鱼,还是小鲨鱼。
风暴持续了一个来月,所有人都信心尽失,觉得自己是不能逃过这一劫了。而我作为舰队的主帅,务必要身先士卒地做出表率,我严厉呵斥了他们这种懦弱的行为,还揪出了埋伏在其中的珍·斯科特的叛徒——让您见笑了,虽然这么说,但我并不是在对您自吹自擂。
直到第九周的周四,“圣艾尔摩之火”出现在了桅杆的位置。请允许我为您形容一下,这是一种奇异的自然现象,它是一团焕发着白光的火焰,没有形体,可以被称之为“耀眼”。在昏暗的天色下,它的边缘泛着虹彩的颜色,不住闪烁跳跃,仿佛某种活着的生灵。
它是怎么形成的,又是如何出现的,至今仍然是一个谜团。但那些迷信的水手,还有一些以道听途说的传说故事为生的小说家,往往将它与航海家的守护神联系在一起。
圣火出现了大约两个小时,就慢慢消失了。毋庸置疑,这个吉兆极大地鼓舞了舰队的士气,让我们驶出了这片暗礁与风暴盘旋的海域。我不能说这次的经历算是死里逃生,因为这些挫折比起我前半生所受的那些……抱歉,真是对不起,我情不自禁散发出来的自大与自我,一定又在惹您厌烦了。
总之,我长话短说,这一关我算是过了。漫长的旅途中,您的仁慈与慷慨是我唯一的安慰,全世界的圣火加起来,也不比您心灵中的高尚更明亮。而那团圣艾尔摩之火,我情愿将它当作一样好兆头,献给远在万里之外的您。我希望您一切都好,所有挫折,失落,不愉快的事,全部离您远去,正如瘟疫会避开天使的羽翼,风暴被烈日的阳光击打得溃不成军。
最后,请让我献上永远谦卑,永远低垂下头颅的灵魂。您是我永远的主人。
一个最柔顺的罪人,为您敬上。】
写完这封信之后,杰拉德的计划终究耽搁了下来,那个孩子坚强地活过了头三个月,伊莎贝拉给他取名为费尔南多,莉莉也时不时地守在他身边,新奇地瞧着这个小生命。
她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孩子,但这可不是出于什么姐姐对弟弟的喜爱,旁人不能了解,阿加佩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莉莉每天回去给他汇报的内容,不是“费尔南多的手指像通红的蚯蚓”,就是 “他今天又叫了好几声,声音有点像小狗,也有点像小羊,哈哈”,给她父亲听得一头汗。
她的喜爱不是对人的,更像是把小王子当成了一只花园里新生的动物幼崽。阿加佩十分无奈,索性先不去纠正她这个毛病,事实胜于雄辩,说不定等小王子再长大一点,会说话了,她自然就会把对方当成一个人类了。
正是因为这一点,出于对女儿的尊重,杰拉德没有冒然插手进王子的命运里。
毕竟,塞维利亚宫现在是一位小小斯科特人的领地了,莉莉就像一头年幼的小狮子,刚开始懵懂地学着逡巡,护卫自己的地盘。杰拉德思索着她的性格,在不危及阿加佩的前提下,他乐意给女儿历练的机会,不去破坏属于她的乐趣。
冬去春来,春去夏至,1530年的7月份,一个盛夏的夜晚,夕阳才退,热意难消,年幼的费尔南多王子终究没能抵抗得过残酷的天意,过早地夭折在了母亲怀里。
伊莎贝拉伤心欲绝,几度昏倒,由女官代笔,加急的信笺连夜发往查理一世的身边。宫廷一片愁云惨雾,白布笼罩着王子小小的身体,莉莉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我好难受,”她抽噎着说,“像胸口缺了一小块,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阿加佩抱住女儿,他叹息着,含着泪,温柔地亲吻在女儿头顶。
“是的,死亡会让人痛苦,”他轻声说,“没关系,你可以把它看作一场再也起不来的沉睡。这……这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只是活着的人仍要继续前进,所以,也许我们不太能接受自己在乎的人要永远停留在这里。”
当下,莉莉“哇”地大哭了起来,她哭着回家,哭着吃饭,哭着上床睡觉,阿加佩怎么哄都不行,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第二天早上,他眼看着莉莉抢先跑着去找老主教,然后蹲在他的书房里,吸着鼻子瞅他。
“干什么,小小乡巴佬?”胡安·丰塞卡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也会很快去见天主?”
再一次,莉莉“哇”一声哭了,阿加佩急忙冲出来抱着她,主教瞪大眼睛,手忙脚乱,慌里慌张地说:“她怎么了?她要什么东西?快,给她黄金!”
这一天,莉莉仍然是哭着回家,哭着吃饭,哭着上床睡觉的。
伊莎贝拉为夭折的孩子做着悲伤的哀悼,但她同时还是西班牙的摄政王,余下两个年幼孩子的母亲,哀伤只能在她的生活中占据很少的部分。同年九月,查理一世匆匆赶回塞维利亚,陪伴了伤心的妻子,接着,就将她带离了这个伤心的地方。
她走了,莉莉却一直郁郁寡欢。她在年轻的人生里,首次亲身经历了死亡的威力,同时恐惧起了它。她害怕父亲会死,女管家会死,老主教会死——而他的年纪最大,死的可能性也最高。它是一把双刃剑,不仅能终结她的敌人,也会转过来,使她心痛难耐地哭泣。
平生第一次,莉莉感到自己无所不能的魔法失效了,原来世上也有她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时间与死亡,终究是凡人不能干预的领域。
西班牙王子的死讯不算小事,不久之后,远在另一片杰拉德听说了这个消息。他皱起眉头,抵达了下一个港口,在送给阿加佩的信件之后,他还写了一封更言简意赅的信,指名了要给莉莉。
阿加佩看也不看,就将前一张厚厚的信封丢进了壁炉。
但是,那封指名给莉莉的信,却叫他犹豫了一下。
莉莉长时间的怏怏不乐,已经在他心上蒙上了一层阴影,倘若放在平时,他一定会跟着丢进火里,然而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阿加佩却不能不考虑另一个斯科特人的意见……也许,杰拉德·斯科特真能开导了莉莉,也不是不可能啊?
他踌躇再三,最终阿加佩只说这是黑鸦寄来的,让莉莉自己决定,到底要不要看了这封信。
莉莉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就把信封拆开看了。
“上面写了什么?”赫蒂太太好奇地问。
莉莉抿着嘴唇,脸色阴晴不定,她将信撕成碎片,丢进火里,只气冲冲地说了句:“一派胡言!”
随后,她就气愤地跑出了房子,不知道跑到哪里撒野去了,等她回来之后,尽管笑容还是没有以前多,但情绪却明朗了不少,的确是心结已经想通了的模样。
这下,皱眉的变成阿加佩了。
那个可恨的疯子,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