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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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一个多月前。
海尼森的北半球。
自由行星同盟军统合作战本部大楼，深夜仍然灯火通明。
在亮着灯的无数房间中的一个，同盟军统合作战本部部长西德尼席特列元帅与新成立的第十三舰队首任司令官杨威利少将相对而坐。
“让我以半只舰队进攻伊谢尔伦要塞？”
“是的。”
“那个六次都以三个舰队以上的兵力去攻击，六次都以失败告终，常驻舰队一万五千艘以上的伊谢尔伦要塞？”
“没错。”
“没记错的话，最近一年发起的几次攻势甚至都被挡在了伊谢尔伦回廊入口吧？”
“关于这一点，我这里倒有一个对你来说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潜伏奥丁的情报人员发回经确认的情报，我们的那位‘翡翠之星’阁下晋升为一级上将，很快就会调离。”
杨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国防军事学校时，作为校长的席特列就已经不好糊弄了。
“还在装傻，你呀，早就知道了吧？”气笑出来，席特列伸出手指点点他：“真该找机会，让你们师兄妹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对决一次。”
同盟军方虽知道帝国军中有这么一位女性将领，从战场上收集到的情报中得知大概是位贵族小姐，可指挥舰队又不靠好不好看，并未深究其他。
直到某人一步步高升，其情报关注级别随之上调，关于这是一位黑发绿眸的年轻女性的细节信息，才通过帝国境内的情报网传回。
情报人员的原话是“如星辰般的美人”，也就是同盟军方冠之以“翡翠之星”的由来。
虽然因为本人的特别低调，至今未有影像资料传来，这个外貌描述足以唤醒前校长大人久远前的记忆了。
好歹是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成长起来的，席特列很快确定了这位大名鼎鼎的银河帝国女伯爵竟然真的是自己从前的学生。
确认了这一点的同时，他心中生出把某几个家伙叫过来，打爆狗头的冲动——作为师长的他都能够看出来的东西，没道理当年厮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反而会认不出来——眼前一脸茫然的家伙就是知情不报的混账中的一个了。
“哼，谁能想到，当年艾尔法西尔一役，最大的损失可能直到现在才发现。若是叶同学那时与你一起回归了……”
“那她现在应该已经满足了服役期限，退役了吧。”杨毫不犹豫地接道。
“你啊……”席特列指着他，笑着摇了摇头。
“多说无益，本部长阁下。嗯……”黑发青年叹了口气，闭眼想了想，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有了决定，“好吧，这次的任务，我接下了。”
高兴又惊讶的席特列立刻不再无懈纠缠之前的话题，两人接着商量了一下舰队编组以及后勤协助上的事宜，杨便起身告辞了。
眼看他走到门口，席特列突然问了一句：“如果这次的对手是叶同学，你有把握吗？”
杨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这个嘛，谁知道呢。”
自动门开了又关，徒留身后席特列笑骂“这家伙，竟也变得滑不留手了嘛”。
然而正是这个懒洋洋笑着的男人，在一个月后创造了连指派他出战的席特列本人都完全无法预料到的奇迹战果。
捷报传来，无数的手臂伸向天空，各式各样的帽子飞向天空。
欢呼之声，仿佛震动了这一片星河。
不流一滴血地夺取了伊谢尔伦要塞，对同盟军政高层而言，无疑是值得拿着大喇叭吹嘘的伟业。
全力发动的宣传机器，不仅在同盟全境掀起狂热的浪潮。拜其所赐，帝国情报部门也毫不费力地获取了此战的细节。
“……先以假消息为饵，引诱出要塞驻留舰队，然后由伪装成遇袭的帝国军士的地面突击部队，进入要塞后直接夺取核心部门的控制权，最终仅凭由残兵败将组成的半只舰队夺取了伊谢尔伦……常言道，兵不厌诈，还是这么老奸巨猾啊，杨学长。”
伯爵馆邸的书房内，玛丽将看完的报告书扣在桌面上，佩服地吁出一口气。
“杨提督的战术固然精彩绝伦，我方两位上将的失误也是重要的败因——若是由您坐镇，必不可能让对方如意。”克斯拉瞥了眼报告书，语气淡然。
玛丽认为这份信任真是让她汗颜。
“但是，这个假设的前提并不存在。伊谢尔伦要塞的人事变动，始终是情报机关关注的重点。制定进攻计划时，必然已将其作为考量要素，譬如，前后两任要塞司令官交接期间，大概率会发生的权力秩序混乱。”
“因此，是在得知您调离之后决定进行攻略战的吗？”
“这个嘛，杨学长的话，可能早就对夺取伊谢尔伦要塞有了成熟的计划，只是他并非会主动要求实施这一计划之人。我想想……”黑发的女伯爵，用指尖轻轻敲击着太阳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小的阴影，“没记错的话，同盟统合作战本部部长的这一届任期快到了，所以，八成是席特列校长，不，席特列本部长唆使的吧。”
“如果出发点是政治上的目的，则不论您是否调任，这次作战都势在必行。所以说……”
克斯拉微微睁大眼睛。
玛丽肯定地点头：“嗯，我那位学长，一定也准备了以要塞司令官是我为前提的进攻计划。”
“这……”
“成功率在六成以上吧。”
玛丽平静地抛出让克斯拉大为惊讶的结论。
“阁下？！”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玛丽带着点苦恼地笑了起来：“作为对手的话，实在是过分了解我了，杨学长。而我却无法预料对手是他啊。有心算无心之下，确实有很大可能会被得手。哇，这么一想，真是卑鄙的学长不是吗，竟然想偷袭我。”
“是吗？可是您的表情却不像是生气，反而像是在说‘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出来吧’。”
玛丽摸摸脸，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没错。真奇怪，我并非如此争强好胜的人吧？”
注视着她，克斯拉眼中浮上温暖的笑意。
“阁下，您从前与杨提督关系很好吧？”
“如果剔除红茶党与绿茶党之间互不相让的鄙视、风纪委员与不法学员的猫捉老鼠日常以及持续三年以上、数量高达三位数的在模拟对战中毫不留情地打败的惨痛记忆，对，我们的关系很好。”
克斯拉偏了偏脸，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了来：“这样啊，那确实是十分好的关系了。您会期待在战场上与杨提督交手吗？”
“……完全不期待。”
“真的？”
“千真万确。”
玛丽将视线投向远方的天空，微微一笑。
正如她所说，杨学长太了解她了，其实这句话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她也太了解杨了。
不管席特列前校长或者其他人出于什么目的，进攻伊谢尔伦要塞的想法，必然出自杨自身的决断。毕竟，以半只舰队进攻伊谢尔伦要塞的荒谬命令本身，就足以让接受命令者有充分的拒绝理由了。
但她完全能够理解学长的想法。
只要攻占了伊谢尔伦要塞，帝国就失去了进攻同盟本土的桥头堡。两国之间，攻守易势。以此为基础，通过外交手段逼迫帝国签订一定意义上的和平条约，甚至可以期待较长时间的和平。
然后，他就可以退役了。
“就是不知道杨学长有没有察觉，他的这两个愿望，实质上是无法并存的呢。”
如果想要实现前一个愿望，就需要有杨学长这种程度的用兵家亲自镇守伊谢尔伦，否则的话，玛丽自恃有五种以上的方法能够将损伤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地夺回要塞。
帝国军中不会认可这种状态的想必也大有人在。
如果让某位新晋元帅不计损伤地出手，方法可能多达十几种吧。
相信只要同盟统合作战本部的首脑们没有全员老年痴呆发作的话，杨学长希望远离战场去过轻松愉快的养老生活的愿望就不可能实现。
因此……
“会在战场上相遇的。这不是预言，而是很快就会面对的事实了啊，杨学长。”
就像这次，不过是阴差阳错之下的擦身而过。
当过去无数次想象，看似遥不可及的场面，猝不及防地跳至眼前，成为某日必然到来的现实，自认已做好重逢心理准备的玛丽，惊讶地发现自己心底仍不可抑制地泛起阵阵战栗的涟漪。
并非因为恐惧。
想到这里，玛丽叹息着捂住脸：“哎……我是不是也成为了无可救药的军人呢，克斯拉？”
“阁下，有的人是因为喜欢某件事而变得擅长，有的人是因为正好擅长某件事才开始喜欢。您属于后者吧。不过您此刻的心情，在下也能领略一二。毕竟，战场上的事，有时候与下棋差不多，总是碾压没什么意思，还是要棋逢对手为好。”
玛丽下意识地点点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你说的是很有道理，就是……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你在暗示什么失礼的事。”水平一般却喜好下棋的女伯爵有种被敌方侧翼火力扫射了一遍的感觉。
克斯拉微笑：“怎么会，您多心了。”。
事实证明，克斯拉的观点绝非个例。玛丽前往新无忧宫觐见时，浓缩了整个王朝的懈怠与散漫，从未关心过前线战事的皇帝陛下，在闲聊之余竟也提起了类似话题——
“依然是如此美丽啊，我们的女伯爵。对了，这次将你调回奥丁，似乎是给了叛乱军可趁之机……”
“陛下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面对兵不刃血地夺取了伊谢尔伦要塞的对手，即使微臣与修特豪简、杰克特两位上将调换位置，结果也是一样的吧。不如说，正是陛下的谕令，让微臣避免了不名誉的下场呢。”
“哈哈，变得很会说话了嘛，果然是成长了不少。看来不用担心你在宫廷中的工作，这里可是有很多很多麻烦的老家伙。”
其实，我也是很讨厌麻烦的啊。玛丽笑了笑：“必当尽力。”
“喔，差点忘了，还有一件要紧的事……”
玛丽抬起头，目露疑惑。
“你的元帅礼服，应该让军务省提前设计起来了，一级上将继续晋升就是元帅了吧。务必让他们做得好看些，要配得上格林美尔斯豪简伯爵。”后一句，皇帝是对着身边的侍从说的。
侍从们一丝不苟地记下了皇帝的谕令，严肃的表情，让人恍惚间还以为是在记录重要的国政大事呢。
不，我不觉得这是要紧的事，另外，您也太看得起我了。玛丽一时竟无言以对：“臣惶恐”。
“人要衣装，反过来说也成立。之前看安妮罗杰的弟弟穿上元帅礼服，耳目一新。比起来，其他几位元帅……”皇帝叹息着摇头。
此刻，即使并非站在同一立场，玛丽都有种为其他四位元帅叫屈的冲动：作战又不是靠脸的，而且以莱因哈特作为参照系进行比较，嫌弃他们长得不够好看，对这几位未免太不公平了。
又进行了一会漫无边际的闲聊，玛丽正斟酌着是否到了告退的合适时机，一位侍从匆匆跑过来，告罪一声后向皇帝禀报“国务尚书有要事奏呈”。
玛丽趁机告退。
“嗯，期待你的表现，玛丽。”
“微臣会努力不辜负陛下的期待。”
“期待啊，可能确实是的……”年老的皇帝呢喃着，面部与唇部勾起细微的弧度，留给年轻的臣子一个不知何意的笑容。
见此，玛丽心头闪过一丝模糊的明悟，不及细思，国务尚书大步冲进来的莽撞姿态打断了她的思绪，一闪而过的灵光就像小鸟一样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令她在心底对国务尚书翻了个白眼。
国务尚书立典拉德侯爵求见皇帝，是为了帝国军三长官递呈的辞职奏章。
军务尚书、统帅本部总长、宇宙舰队司令长官，这三者被称为帝国军三长官。伊谢尔伦要塞陷落后，作为军事长官的三位元帅依例需要承担起责任，自请下台不过是题中应有之义罢了。
想到这几位刚刚还因为外形被皇帝嫌弃过，玛丽不禁有些同情他们了：对臣子的请辞，皇帝可以挽留表示态度。看皇帝的意思，并无丝毫挽留的动向，反而直接命令侍从——
“到元帅府传唤罗严克拉姆伯爵。”
离开皇宫，坐在回去的地上车上，玛丽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思考着三长官请辞的后续影响。
皇帝应当是打算让莱因哈特在三个职位中挑选一个。
这其中，宇宙舰队司令长官无疑是首选。
当然剩下的两个位置也很重要。如果玛丽晋升为一级上将的时间能够略微提前，倒是有望竞争一二。
现在则不用想了。
想到伊谢尔伦要塞的易手，间接帮助莱因哈特在掌握权力的道路上又迈进了一大步，就不能不让人感慨世事之奇妙。
玛丽的想法可能与大多数听说此事的人一样。这一天晚些时候，从皇宫传出的消息，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年轻的罗严克拉姆伯爵并未接受任何一个职位，反而进言皇帝给予三长官宽大的处置。加上同时在场的国务尚书的竭力说情，对三位元帅的处罚最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以罚薪一年，充当战殁将兵遗族的救济基金了事。
不论是否乐意，三长官不得不接受了来自“傲慢的金发小子”的大人情。
翌日，当莱因哈特出面请求免除巴尔冯奥贝斯坦对伊谢尔伦失陷的责罚并转属到自己的元帅府一事时，他获得了应有的回报。
“原来如此，那个奥贝斯坦上校成为元帅府的幕僚了。”最初的惊讶过去之后，玛丽回神一想，反倒有些奇怪自己为何没有主动向莱因哈特推荐这个人。
“果然是因为性相不合吗？”
对她这喃喃自语，立体电话的另一头，前来告知她事情经过的齐格飞露出了奇妙的表情：“玛丽小姐以前就认识奥贝斯坦上校？”
“曾短暂地共事过。”玛丽端详着红发青年的神色，敏锐地发现他好像情绪不高，“真是难得，原来你不喜欢一个人是这种表情啊。”
“请不要取笑我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罗严克拉姆伯爵为了实现霸权，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军事上的人才，以后会有更多不同的才能、不同的性格的人投奔过来吧，不可能都融洽相处的，这就考验上位者的统御能力了。”
“玛丽小姐，这番话可不像一个自称对政治完全不感兴趣的人会说的哦。”
“……你就是如此嘲笑试图开解你的人的吗，吉尔菲艾斯中将？”
“哈哈，十分抱歉。”
前些日子，卡斯特罗普星系动乱之际，莱因哈特通过贿赂国务尚书的辅佐官，让友人获得了以其代理人的身份出征的机会。扣除路途时间，实际仅花了两天就平息了此次叛乱的齐格飞，顺利晋升为中将的同时也以自身实力奠定了在元帅府的地位。
“总之，我认为可以信赖我们的伯爵阁下，你说是不是？”
“对于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二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