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菩萨之许一人偏爱》东君雪姬

94、第五十四章 冰释

　　相较前几日零星烛火的寂静冷清，徐府此刻亮白如昼，庭院回廊人影穿梭来往，步履不停。
　　内庭之中，炭火轻爆，炉香袅袅，温风拂面，和暖如春，自有一番温馨天地。
　　阿舍将伤药备好，面对着活生生站在眼前的男人，她反而没有了平日给其他伤患敷药时的不拘小节，最后还是石惊天看出了她的犹豫不自在，略略思索就知道她在为难什么，微微一笑取了药自己步入寝居内处理伤口。
　　等阿舍提了温着内服汤药的小炉子回到偏厅刚刚坐下，石惊天正好从居室中走出，原本梅印点点的外袍重新换上了洁白如雪的新衣，除却面容苍白稍欠血色，依旧俊美无俦冷傲孤清。
　　阿舍眼尖地看到门侧那一盆殷红的血水，以及搭在楎椸上的血衣，不禁下唇轻咬隐隐泛白。
　　两人隔案几相对而坐，阿舍突然开口，认真郑重地道了一声抱歉：“对不起。”
　　“···为什么这么说？”迎着阿舍不躲不闪的目光，石惊天有些不明所以。
　　“那天在墓室前，我遭人算计伤了你，理应向你道歉。这次是我对不住你，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可以弥补偿还的事情。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我都会一一照办。”
　　阿舍见石惊天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以为他觉得自己提出的条件诚意不够，又咬了咬唇，把心一横，“若实在不行，我也受你一剑···”
　　话音未落，石惊天神色遽然一变，声音陡然拔高打断她的话：“阿舍！”
　　心里翻腾着一片酸涩，石惊天闭了闭眼，沉声道；“阿舍，以后别再说这种话。我可以做出任何事情，唯独不可能再伤害你。”
　　阿舍其实话刚说出口就觉得有失妥当，但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大，闻言抬头一掠却发现石惊天目露痛色，紧扣的双手关节泛白。
　　猜测他或许想起了以往之事，阿舍心里莫名一软，轻声应道，“是我说错话了。”
　　“不止说错，阿舍，你还算错了。”石惊天轻舒了口气平息心中隐痛，打定主意要彻底斩断她这些危险的念头，“如果照这样一还一报地算，即便要弥补偿还也应该是我受你一掌才对。”
　　“什么？”阿舍微微睁大了眼睛。
　　石惊天直直望入她眼中，“我曾几次打伤你，如今也不过还了你一刀一掌，如此算来我至少还欠你一掌。”
　　阿舍被他说得一懵，急道，“那不一样，你只是误伤而已！”
　　“可你也并非真心要致我于死地，不是吗？”
　　石惊天眉目越发柔软，“若当真想要我死，那一刀便该往左心房再偏上半寸。我的心口较常人更偏左侧一些，阿舍，这你是知道的。”
　　阿舍当然知道，那本就是石惊天曾在无意中告知过她的。
　　正因为知道，她才会击出那一掌护住他心脉，才敢冒险留他独自一人。
　　“你在深陷心魔之际都还记得留我一线生机，对我而言已经足够。我知道你一向有所担当，但没必要把别人犯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他的双眸如浸朗月，闪烁着无比柔和又耀眼的光芒，阿舍全身像是触了电似的怔住。
　　石惊天见状，知道她已听进去只是还待消化，适可而止地话锋一转：“如果你觉得一定要做点什么才能心安的话，那么阿舍，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是那个幻境吗？”阿舍回过神来，见石惊天微微点头，凤眸深邃又温柔。
　　想想自己的确欠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况且那幻境本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她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清明一片。
　　阿舍缓缓开口：“我看到，阿得再次发病，药石罔效···”
　　石惊天只听到第一句便是心头一震：阿舍与阿得两人的姐妹之情有多深他是知道的，就如她会为了阿得不辞辛苦冒险前往雪峰寻找灵药，阿得也会为了她不由分说地对他发难挑衅。
　　有了这件事打底，之后阿舍所言种种他也未表现出过多的惊愕，而是静静地听她说完。
　　静默了仿似一个四季轮回，石惊天缓缓松开握得青筋暴起的双手，一股热流从心口开始蔓延，逐渐游走至指尖。
　　“原来如此···你以为我要杀你师父和阿得，所以才会对我出手？”
　　阿舍缓缓点头，事实本就是如此，她不会否认。
　　“那么，”石惊天抿了抿唇，对上阿舍仍旧沉浸在回忆中有些怔愣呆滞的眼睛，“如果重来一次，你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吗？”
　　猛地一个激灵，阿舍瞬间回神，毫不犹豫地应道；“会！”
　　石惊天沉默垂眸，滑落在肩侧的乌黑长发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
　　阿舍这才反应过来，张了张口发现此刻她能说的也只剩下这一句：“对不···”
　　“不。”却见石惊天微微摇头，打断了阿舍的话，“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阿舍豁然抬头，一下撞入他幽黑深邃的眼眸中。
　　那双眼温然如雪峰融化汇聚而成的山涧清泉，柔情脉脉无声流淌。
　　“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真正的疼。直至受了你那一刀，听你说最终选择了师父和阿得，我才终于深刻体会到彼时你心中之痛。尽管当初很多事情我自认并非出于我本意，可还是让你伤心了，对不对？”
　　无数回忆场景似走马观花从脑海中闪过，一如石惊天内心开始翻涌叫嚣的苦涩悔意。
　　“我总是希望你可以理解我的立场原则，却几乎从未想过要去体谅你的感受和心情。”
　　“阿舍，你曾说不怪我为了信守承诺与维护母亲而弃你于不顾，可我若能多顾念你几分，是不是就能少伤你几分？”
　　“我本该顾念你的。”
　　我本该顾念你的。
　　恐怕连石惊天都没有想到，这句话如同一个惊雷，震得阿舍久久不能回神。
　　薄弱心墙悄然破碎出一线缝隙，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某根情弦也在这不经意间终于被触动。
　　她像是突然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人似的，怔怔地凝望着他。
　　一向极少记仇的阿舍其实从未怪过石惊天。
　　即使曾多次伤于对方之手，但习武之人受伤本就是常事，何况他从来没有真正对她出手，不过都是误伤。
　　可她并不是不委屈的。
　　阿舍只觉得整颗心有些酸又有些涩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甜意浮起，忽然间很想微笑，可眼眶却渐渐发热湿润，不知不觉就有水雾慢慢浸染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的语声极轻极淡：“你以前从来不会说这些话的。”
　　她在笑，笑容前所未有的温柔，但眼底晃动的水光却如同碎芒闪烁晶莹流淌。
　　这句话平淡得不带任何指责，可石惊天却分明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隐忍克制，以及深埋于心的委屈与酸楚。
　　石惊天心中大恸，胸口骤然剧痛像是被这句话生生豁开了一道口子，抑制许久的情念冲动终于爆发。
　　他的胸膛起伏不定，呼吸有些急促，仿佛要将阿舍拥进他的身体里。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阿舍，让我做给你看。”
　　站在阿舍身侧的石惊□□她微微躬身弯腰，双臂张开将纤细的身躯环住，修长手掌轻扣秀肩收拢入怀，抱的虽紧却不失礼，没有丝毫的逾越侵犯。
　　阿舍对这个君子式的拥抱并不抗拒，任由石惊天俯身将自己虚揽入怀，静静地半倚靠着他温热精实的胸膛，无形之中有种安全感随着血液的流淌慢慢往四肢蔓延，这一刻的温暖让她再次真切地体会到了被珍视的感觉。
　　嘴角浅浅地弯起，阿舍轻轻挣扎示意，又拉过石惊天在身侧坐下，仰头凝视他，“我知道，而且你已经在做了不是吗？倘若不是因为顾念我，你今天应该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君不为的。”
　　石惊天定定与她对视，“如果我真的杀了他，你不会怪我，可你会责怪你自己，对不对？”
　　“所以你就放过他了？”阿舍料不到他顾虑的还有这一层，心神再次猛地震了下，像是被一记重锤敲中，有些发疼。
　　“我自然也有我的私心。”石惊天从不避讳遮掩自己对她的情感，“如果他死了，反而可能会活在你心里，这是我绝对无法容忍的。”
　　阿舍心口处如有一湖酸涩柔软在轻轻晃荡，涟漪层起渐渐朝四周扩散开来，她听见自己轻轻说道：“不会有旁人。”
　　眼见身侧的男子在她话音落下之后神色微滞，凤眸中迸发出璀璨夺人的光芒，仿若冰雪飞速消融，枯木瞬间逢春，阿舍眸色愈暖，刹那间似乎终于想透了许多东西，不再作任何犹豫迟疑。
　　“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阿得的病。而且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去重新建立对你的信任。”
　　阿舍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长长眼睫扑闪低垂，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细如蚊呐：“如果你愿意，等回到长安之后···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这似曾相识的几句话，听在石惊天耳中却不啻于神谕赦令。
　　他几乎无法控制内心的喜悦激荡，双掌微颤紧紧包裹住阿舍纤细手掌，专注的眼神仿佛倾注了他一生所有的温柔和耐心，字字清晰如玉与石交击，落地有声：“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
　　温凉薄唇触上柔软白皙的手背，落下一个轻轻浅浅的吻，缱绻而又克制。
　　“阿舍，我会一直在。”
　　也会一直爱。
　　阿舍迎上他灼热得几乎要将她彻底燃烧融化的目光，明亮星眸中似有烟火绚烂绽放，亮得惊人更美得惊人。
　　颜如舜华，灿若朝霞，莫过于此。
　　晕着暖色的烛光将执手相对的一双俪影倒映在纱窗之上。
　　一墙之隔，窗外千里雪飘，寒风凛冽；室内万物隽永，时光静好。